我的病症随着良好的休息简化为头晕脑热,喝够两碗药后就好全了,但火烧吉原的深夜里,遭遇更凄惨的原本就另有其人。
炭治郎几乎被包扎成木乃伊的样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伤得的确严重,从头到脚,就没有完好无损的。伊之助与善逸的状况要好些,但也伤筋动骨,即使有呼吸法加速愈合,也得在床上躺个几天。
槙於和须磨没有大碍,只是些皮肉伤。雏鹤的情况严重些,她为了脱离游女屋吃下的药解除太晚了,虚弱的症状因此多绵延几天,但她精神很好,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活下来了,没有死亡——最重要的是,宇髄先生活着。
与炭治郎的惨状不同,强大如柱的宇髄先生所承受的伤与毒,在高速运转的呼吸法辅助下很快就会痊愈,但他同样伤到眼睛,且情况比杏寿郎那时更严重。血污下左眼已经完全无法睁开了,回到蝶屋处理时,忍的表情也异常凝重。嗜好华丽的音柱大人失去一只眼睛……难言的悲伤让大家都感到滞闷。
杏寿郎和我一起去探望过他,除了被包扎起来的脑袋,看不出别的伤情。
宇髄先生披散了半长的白发,穿着一身日常的和服,没有用珠光宝气的宝石装点的宇髄天元变成一个文气飘然的俊美青年。他神采奕奕地和三个妻子坐在廊上说着什么,四人吵吵闹闹——主要是槙於和须磨在吵,气氛却很幸福。
看到我们前来,宇髄先生很自然地打了招呼:“你们来得正好!”
“休养得怎么样?”杏寿郎问道。
我被雏鹤她们拉着坐到一起,我们像绒绒的团雀挤在一起。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些点心,她们倒了茶,又让我品尝做成樱花形状的和果子。
“已经没事了。”宇髄先生的声音爽朗自然。
话题停滞了一会儿,杏寿郎才接上:“主公大人和我说了你的打算……”
什么?我完全在状况外,但敏感地察觉到此刻的不同寻常,连最爱热闹的须磨都沉默了,此刻只剩下雏鹤倒茶的水声。
宇髄先生显然没想让气氛陷入僵局,又或者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言说,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那三个少年做得非常好。他们日后的成长无法估量,非常华丽!”他语气中的自豪与赞赏流溢而出,接着说出的话却是爆炸性的,“退居二线这个决定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欸?!我当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我抬头望去时,他的神情没有一丝玩味,玫红色的眼眸中风平浪静,是那么认真。
杏寿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槙於紧张地开口想要解释,但被宇髄先生轻飘飘地拦截,“这是我和我老婆们的约定。总让女人担惊受怕,这的确不是男人该做的事。”他说着,眼神却落到我身上,我感觉到了其中的意味——我曾经品尝过其中的滋味。
杏寿郎也在看我,当我与他对视,他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卸任后去教导新入队的成员,也很适合你。”
宇髄先生哼笑几声,跟着畅想了下未来,“我会把他们都训练得非常华丽的!”
他们作为共同奋战的同伴已经许多年了,有些话不用说,只要传递一个眼神就足矣。
但气氛到此,还是隐隐染上哀伤之意,牵绊着物哀的文化,一朵花的开放,一个人的经历,一段故事结束,纵然过程完美,结局也总有缺憾。鬼杀队从不谈论死亡,因为死亡就是众人身边紧紧依随的影子,无法摆脱,且轻易就会降临。
与杏寿郎相比,宇髄先生更加幸运。但我们都知道幸运不会永远只眷顾一个人,幸运是虚无缥缈、无法预测的,我们必须得珍惜已经拥有的幸运。
吉原的大火还没完全熄灭,这几天东京都到处弥漫着一股紧张又恐惧的氛围,站在高处远远地看去,还能看见吉原方向天边燎红的云霞与浓烟。城中关于火灾的起因有诸多猜测,人们想起数十年前类似的那次火灾,幻想着末日降临或者谁的蓄意报复,当然也不乏有纵火的怪物这样的猜想。
与堕姬、妓夫太郎兄妹的作战依然历历在目。他们是一对联系紧密却也将亲密关系衬托得无比畸形的奇怪兄妹,实力的强横与外在的差异往往构成鲜明特色,憎恨与爱意并存,绞紧,扭成难以理清的苦果。也许鬼就是这样的生物,生前经历几多曲折,但成为鬼后他们才找到真正的自己……然后过度释放真正的自己。
我总觉得自己有了新的体会,当我看到炭治郎紧紧抱住祢豆子,与含着泪共同消散在火光中的上弦六兄妹,比起恐惧与怨恨,对他们的同情也跟着涨上心头。
鬼的存在,并不是真的给予了他们新生,而是引诱他们踏上更阴毒的地狱。
不过对于鬼杀队大家来说,状况还是良好的,前方聚集在迷雾中的路显得更光明了。上弦之六的死亡对于鬼杀队或者对于鬼,都是极大的震动,接下来的变化或许会更加险峻,但我们也会更加坚定。
温热的触觉从桌下传来,是杏寿郎悄悄伸手过来牵住我。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我情绪的变化。我用指尖摩挲他虎口处,他便把我牵得更紧了些。
像是对压抑的环境过敏,宇髄天元很快终结先前的话题,大力拍了下手,说道:“你们来得正好!”
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看他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事件,我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认真倾听。
“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庭院里的紫阳花开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
但叫我忍不住回身去查看院子,在英国被称为绣球花的园艺花卉,原产于中国和日本。日本经常叫它做紫阳花,而在日本的土地上绣球品种繁多,不乏有许多花色奇异的类型。
宇髄家的院子里确实有一大丛绣球,枝叶繁茂,几朵蓝紫相间的已然盛放,团花在绿叶间挨挨挤挤。而那些未开的花苞摇头晃脑,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全部绽开。
有栖川家的院子里作为园林造景同样栽有几丛绣球,这些花的打理并不太费功夫,于是外祖父经常亲自料理,而不假借他人之手。
去年我刚来到日本不久时,院子里的绣球花就一大簇一大簇地开了,推窗望去,尽是彩色的海在陆地蔓延,暑热中看着这些缤纷的颜色就削减了烦闷。
“夏天要到了。”杏寿郎点点头。
是啊,夏天要到了——这下我才确切地意识到:原来我在日本也有一年的时间了。
某个关键词的出现拨动了这位音柱脑中的弦,韵律正在徜徉,宇髄先生兴奋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洪亮,热情高涨:“该举办祭典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作为除掉上弦之六的庆祝仪式。”出现了,祭典之神的使命,宇髄天元的快乐源头,他直截了当地宣布:“夏日祭!”
“有栖川家的小小姐,”宇髄先生不等大家反应,话锋突地一转,打量着我,勾起一个笑:“你来日本之后还没有逛过夏日祭吧?”他用一种这下你要赚大了的口吻安慰我,“我会亲自组织,这一定会是你参与过的最热闹最华丽的祭典!”
“这次可千万别错过!”
那个让人心驰神往的词刚一出口,我就跟着兴奋起来!
老实说,祭典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只剩下年幼时外祖父曾抱着我穿过金鱼和苹果糖之间,模糊得如同雾里看花,寻不到一点可以追踪的细节。
而回到日本后的这一年里,我没能参与任何一个祭典。刚来到日本时,春祭早就结束了,只好安慰自己还有夏日祭——啊,这是一段回想起来让人感觉多么难过的记忆——夏日祭的时候我因为暗巷里的鬼只能蜗居在家养伤,这之后的丰收祭与冬祭更是交替在最忙碌和最绝望的时候。祭典就像一个把我隔绝在外的传说,人人都说起,但我从来没见过。
“有什么能让我帮忙的吗!”我当然积极响应宇髄先生。
大约是太激动了,原本和杏寿郎悄悄牵着的手也因为我的动作而暴露出来,在这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促狭的注视中我倍感羞涩地松开手。
我尝试转移话题:“那夏日祭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我了解中的夏日祭,应该要举办在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沿海搭建的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烛光闪烁映衬着边上的长街。布置成长长两道的摊贩们展示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鲷鱼烧、章鱼丸子、苹果糖,玻璃烧制的风铃,当然也少不了捞金鱼的小摊。还有烟火。
要有很多很多的烟火,在海岸线上炸开、蓬勃上升,璀璨如繁花盛开,月影在海面上垂出波涛的痕迹,烟火也碎成无数斑斓。
穿着浴衣的人们互相经过彼此,驻足在海风中,共享同一个美好的夜晚。
“当然!”宇髄先生要说的正巧就是这个,“你家不是有一座烟火工厂吗?上次试验炸药的时候去看过。”他开始提出自己的想法,他需要很多烟火,但最好与现在市面上的不一样,颜色、款式都要不一样,要更加华丽,这样才能够配得上他精心准备的夏日祭。
我答应下来。
艺术创意的方面我原本能给出一些意见,但因为相关经历还是太贫乏,无法确定宇髄先生口中的华丽该到怎样的程度,最终决定让烟火工厂的负责人亲自来和宇髄先生对接。
所以离开宇髄家的时候,我一直在计算还剩下多少日子就到夏日祭那天了。时间越算越紧张,来得及吗?我还能为此做些什么?
日本各地其实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时间举办祭典,但是因为最近吉原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今年东京恐怕会低调一些。于是宇髓先生将夏日祭的位置定在京都附近,那里有一座藤之家,既可以供鬼杀队的成员在休息之余前去放松,也不必担心夜晚时鬼趁机出现。
“很高兴吗?”杏寿郎明知故问。
我用力点点头,“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唔……”他忽然沉思起来,眉头微蹙,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形成一个不太像炎柱大人的表情。
拜托拜托——
其实这段时间该有很多安排。很快会再次举办柱合会议,鬼杀队的方向将重新确立。宇髄先生休养期间,属于音柱管辖的区域被分给其他的柱暂时管理,谁也不能确定第二天在哪里会有鬼出现。
还有……杏寿郎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重铸日轮刀的安排终于被正式提上议程,他得亲自去一趟刀匠村——这地方听着就很远,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主公时,我和父亲在深山密林里艰难地行走。他要去多久?我总在思考这件事,内心深处轻声呼吁:真不想和他分开。
我跟着屏气凝神,难以遏制气氛下跌。
看着我逐渐愁眉苦脸起来的表情,炼狱杏寿郎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先是指尖试探地触碰到我的耳朵——耳垂上热度上升得极快,接着温暖的皮肤缓缓贴住我脸侧,他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而我自然地贴向他掌心。源于内心深处的本能其实无需时间过渡,但我们两个显然还在慢慢适应对彼此的亲近,我们笨拙地尝试着,让距离变得更加紧密。
他俯身,额头抵住我的。我们凑得很近,近到呼吸交融后,心跳亦进入同频。
在他的眼里,赤金色的海洋正在融化,倒映出我依恋的样子。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之前我就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去祭典的。”
是的。
炼狱杏寿郎答应过我,在很久之前那个栀子色的午后,他对我做出的承诺从无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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