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再次降临时,蝶屋草药清苦的气息与渐沉的夕光交融,沉淀出一种静谧的安详。
短暂的宣泄过后,雪代幸便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平静,她的眼睛不似刚醒来时那样无神,却也映不出太多的光,只是安静都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蝴蝶忍将熬制好的汤药再次端来了,这次同她一起前来的还有她的姐姐蝴蝶香奈惠。
香奈惠似乎是刚结束任务回到蝶屋,听到幸醒了便一同过来了,她眼眸含笑,周身仿佛自带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感觉怎么样,雪代小姐?”香奈惠亲自将新煎好的汤药递到幸的手中,看着她饮下那墨汁般苦涩的液体,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蝴蝶忍在一旁补充着这一年来的变化,语气轻快,试图驱散病房内过于沉滞的空气,“姐姐现在已经是花柱了哦!还有个忍者一样,总喜欢热闹华丽的家伙成为了音柱,鬼杀队空缺的柱位一时间填上不少呢!”接着,忍说起了一些鬼杀队中的趣味琐事,也提及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物变动。
幸静静的听着,面色苍白,偶尔唇角会极轻地牵动一下,算作回应,但是这些消息只是如风般略过了耳畔,只留下微不可闻的轻响。
直到蝴蝶忍的声音清晰的吐出那个名字:“还有富冈先生啊,他也成为水柱了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幸搭在薄被上那只正在接受点滴药液注射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了静静站在床侧阴影中的富冈义勇眼中,他没有说话,却一直注视着安静的雪代幸。
昏迷了快一年的时间,雪代幸的身体仍十分虚弱,蝴蝶香奈惠柔声的告知她,她还需留在蝶屋持续观察疗养一段时日,直到完全康复才能离开。
翌日清晨,雪代幸终于才知道香奈惠说的完全康复是指什么。
卧床太久的肌肉早已萎缩无力,第一次尝试站立时,雪代幸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用手臂撑起身体,那突如其来的虚软感让她瞬间失衡,手肘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如果不是及时扶住床沿,恐怕会狼狈地摔倒在地。
有日午后,她正扶着廊柱稍作歇息,耳边传来一阵婴儿略显沙哑的啼哭。
幸循声望去,是蝶屋隔壁的邻居妇人正抱着一个约莫数月大的孩子,焦急地请香奈惠小姐看诊。
那孩子哭得小脸通红,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充满了鲜活而无助的生命力。
这寻常的一幕,却让她看了很久。
那孩子……怎么样了呢,他会不会也会这样哭闹?他生病了吗?他……真的过的好吗?
之前被强制压抑下去关于那个孩子的种种不确定的担忧,在此刻被眼前这熟悉的婴儿啼哭彻底勾了出来,然后,一个念头变得清晰而尖锐。
不能再仅仅依靠听闻,她想要亲眼去确认。
她正怔忡间,一名隐部队员端着药草筐从旁经过,看侧影,依稀是当日在京都处理后续事宜的成员之一。
幸下意识地开口唤住了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请问……”
那名隐队员停下脚步,恭敬地转向她。
“那个孩子……”幸顿了顿,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京都那个夜晚……活下来的婴儿,你知道他现在……”
话未说完,雪代幸便停住了,似乎是想换个问法。
她本意是想独自探听,不愿让更多人知晓,尤其是义勇。
然而,那名隐队员显然未能领会她未尽的迟疑,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歉然的神色:“抱歉,雪代大人,具体的安置细节是炎柱大人和水柱大人根据主公的意思直接负责的,我并不清楚。”
说着,他目光一转,恰好瞥见不远处廊下正与蝴蝶忍交谈的那抹身影,立刻如释重负地抬手一指,扬声喊道:“水柱大人!雪代大人想询问京都那个孩子的事情!”
他的声音清亮,瞬间穿透了后院略显嘈杂的空气。
幸想要阻止的手僵在半空。
富冈义勇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他对蝴蝶忍略一颔首,便迈步朝这边走来。
蝴蝶忍也跟了过来,语气带着点无奈:“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坦率。”
义勇在幸面前站定,他没有看那名隐队员,只是沉默的与她对视片刻,似乎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心里翻涌的思绪。
他并不知道慧子与幸之间深刻的前世纠葛,只以为这份执着的牵挂,源于幸拼上性命守护住了一个无辜生命的责任感,是那份沉重愧疚中唯一能抓住的慰藉。
他想起她苏醒那日,听到孩子安好时,眼底骤然亮起的那点微光。
如果能让她肩头的重负减轻一分……
“有些远。”义勇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近日附近没有恶鬼活动的报告。”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任务计划,“我带你去。”
决定做得很快,远行不算任务,更像是一次……特殊的出行。
蝴蝶忍看了看义勇,又看了看垂着眼睑默认般的幸,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乘坐交通工具的话,也还好。不能太勉强自己哦,幸。”
出发时幸换上一身素净的访问服,柔软的布料暂时卸下了队士的身份,多了些少女的柔和。
没有平日任务的匆忙,两人都放缓了节奏,幸还未恢复到最佳的状态,步履缓慢蹒跚,义勇则紧紧在她的身侧,在她要跌倒时稳稳扶住她。
大正年代的火车站喧闹而充满生机。
蒸汽机车头轰鸣,月台上人流穿梭,幸安静地跟在义勇身后,周遭的鲜活气息对她而言既陌生又遥远。
车厢内木质座椅光滑,窗明几净,幸靠窗坐着,义勇坐在她身侧过道的位置。
车轮碾压着铁轨发出规律而有节奏的声响,窗外掠过的田野山林,以及偶尔出现的低矮房屋,都带着一股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机。
路程不算短,需要大半日,车厢内没有太过拥挤,却也有低声交谈的旅人,小贩售卖着饭团和清茶。
幸大部分时间静静地看着窗外,义勇则一如既往的坐的板正,仿佛身侧不是飞驰的列车,而是寂静的道场。
只是偶尔有小贩经过时,他会默默买下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红豆包放在她手边。
幸望着手中的红豆包,又看了看义勇,最终还是把它掰做两半,其中一块递给了义勇,自己咬着另一块缓缓望向了窗外。
甜糯的红豆馅在舌尖化开,恍惚间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仿佛他们并非是背负着沉重责任的鬼杀队队士,只是两个结伴远行,非常寻常的少男少女。
路途辗转后,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他们沿着小路缓慢前行了一会,终于来到了那户坐落小镇边缘带着小小草药园的人家。
那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朴实的夫妻,丈夫正弯腰侍弄着园中的植株,妻子则在廊下晾晒着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植物气息。
看到义勇的身影,夫妇二人并未惊讶,反而露出了熟稔而和善的笑容。
“富冈先生,您来了。”男主人直起身,用汗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义勇身旁穿着常服的幸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却并未多问。
义勇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幸的目光,却早已被廊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吸引。
他看起来十分健康,躺在柔软布褥里,正挥舞着手脚,脸蛋红扑扑的,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转动着。
女主人顺着幸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走上前,轻声问:“要抱抱他吗?”
幸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女主人鼓励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柔软而温暖的小小生命。
他那么轻,却又那么重,承载着逝去的生命与崭新的希望。
这孩子似乎并不怕生,被幸抱在怀里,反而停止了舞动,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幸愣愣地低头凝视着他,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这是惠子用生命换来的延续,是斩断过去阴影的利刃,也是她挣扎求生后看到的第一道真实的光。
女人在一旁柔声说着:“这孩子很乖,很少哭闹,我们给他取名叫阳太,希望他能像太阳一样,健康、明亮地长大。”
阳太。
一个充满了生命力与温暖期许的名字。
阳太清澈的眼睛映出她苍白的脸,而这张脸,和前世血池倒影中长满獠牙的怪物疯狂重叠了。
她真的有资格再抱起这个孩子吗?
就在这时,小阳太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精准地抓住了幸抵在他襁褓旁的食指。
那股温软的暖流穿透指尖,幸的手指条件反射般剧烈颤抖了一下。
她仿佛透过这紧密的联结,感受到了惠子最后凝望她的眼神,不再是麻木不仁的痛苦,而是化作了眼前这向着阳光生长的力量。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的滴落在婴儿在柔软襁褓上,洇开深色圆斑。
所以,她真的还可以再度触碰阳光吗?再触碰身边那个少年吗?用这双前世撕裂过无数性命的手。
幸迅速低下头,用空着的那只手背极快地蹭过眼角,再抬起脸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周还泛着浅浅的红。
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无比柔软的弧度,低声哼唱着模糊的摇篮曲,那是记忆深处,母亲雪代砂曾哼唱过的旋律。
此刻,抱着阳太,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一块一直压在灵魂上的巨石,被这新生的重量轻轻撬动,终于松动了几分。
义勇站在一步之外,他看着幸线条柔和的侧颈,看着她指尖被婴儿紧紧攥住的模样,看着她眼角那未干的湿痕和脸上那份混杂着悲伤与宁静的复杂神情。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返程时,已是夜幕低垂。
坐上午夜回程的火车,车厢内比来时安静许多,大部分旅客都在颠簸中昏昏欲睡。
强烈的情绪起伏与长途跋涉耗尽了幸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精力,列车规律的摇晃如同催眠的韵律,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初的强撑渐渐瓦解,意识逐渐模糊。
在一次列车轻微的转弯中,她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一歪,轻轻靠上了身旁义勇另一半暗红色羽织包裹下的肩膀。
而富冈义勇的身体,在她完全依靠的一瞬间彻底僵住。
少女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队服布料,丝丝缕缕地拂在他的颈侧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
她全身的重量,完全信任地倚靠着他。
他下意识地想挪开肩膀,但目光垂下,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角那颗小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宁,抬起的手,最终又缓缓放回了原位。
他维持着这个僵直的姿势,肩头传来的重量与温度,清晰得令他心绪微澜,车窗外的夜色飞速倒退,车厢内灯火昏黄,映照着这无人知晓的隐密亲近。
直到列车到站,幸依旧沉睡未醒,义勇犹豫了片刻,最终弯下腰,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稳妥地将她背到了自己背上。
她比想象中还要轻,趴在背上的感觉柔软得像一片羽毛。
这个时间,蝶屋大多已陷入沉睡,只有值夜的队员还在轻声走动。
当值夜的队员看到他们那位总是生人勿近的水柱大人背着熟睡的雪代幸,踏着月色,沉默而平稳地穿过庭院走向病房时,脸上先是露出了极度惊讶的表情,随即,那惊讶便化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笑容。
他甚至悄悄对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打扰。
义勇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专注地走着,感受着背上那人平稳的呼吸,一步步将她送回那间熟悉的病房,而幸在半梦半醒间,脸颊蹭过他羽织后领的缝线,那熟悉的粗粝感让她在颠簸中微微蹙眉,攥着他衣襟的手指更紧了些。
隔日,关于水柱富冈义勇的隐秘传闻,在蝶屋悄然新增了有凭有据的一笔。
而故事的两位主角,一个对此浑然不觉,另一个,则永远也不会知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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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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