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屋的清晨,总是弥漫着草药的清苦与一种忙碌的宁静。
两个新来的后勤队员,正一边小心地分拣着晾晒的药材,一边低声交谈着,带着一些对传闻的好奇与向往。
“喂,你见过新上任的那位水柱大人吗?”梳着团子头的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同伴。
“远远见过一次!”另一个短发的女孩立刻来了精神,随即又有些泄气,“但是……完全不敢上前搭话啊。明明那么年轻,长得也好看,可总觉得……不太好接近。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也简洁的不得了。”
“是吧是吧!听说他平时一句话都不多说,任务报告也简洁得可怕。”团子头女孩用力点头,表示深有同感,“大家都觉得水柱大人……嗯,难以亲近。”
“但是……”短发女孩突然神秘地凑近,声音压的更低,“我听说,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大人,好像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哦?”
“唉?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是前阵子负责夜间巡查的前辈说的!她说有天深夜,她路过那间特殊看护的病房,门没关严,她看见水柱大人就在里面……正在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给那个昏迷了很久的女队员擦拭手臂呢!动作轻得不得了!”
“天哪……水柱大人他……”丸子头女孩捂住嘴,难以置信。
“还有哦!”短发女孩继续分享着听来的“秘辛”,“还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水柱大人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队服上还沾着血迹,一看就是刚结束任务。他连自己的伤都没处理,直接去了一间病房里,在里面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离开。”
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呼:“不会……说的是同一个病人吧?”
“你们两个,”一个带着些许无奈,却又清凉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药材分拣完了吗?就在这里说闲话。”
两个女孩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蝴蝶忍正端着药盘站在她们身后,秀气的眉毛轻微挑起。
“忍、忍大人!”两人连忙躬身行礼,脸上飞起红晕。
蝴蝶忍的目光在她们心虚的脸上扫过,却没有真的责怪,只是淡淡道:“蝶屋需要安静,尤其是一些病房附近。”她顿了顿,似乎随口一问,“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什么同一个人?”
两个女孩你一眼我一语,把自己听来的和看到的都小声说了出来。
蝴蝶忍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端着药盘的手指稍微收紧了些。
她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既然这么好奇,正好,我要去给那位队员那里,你们跟我来吧,也学习一下如何照料长期昏迷的病人,记住,保持安静。”
两个女孩立刻禁声,乖巧又充满好奇的跟在了蝴蝶身后,走向那条她们平时不敢轻易靠近的走廊深处。
推开那间采光良好的病房门,草药的气息更浓了些,窗边的病床上,静静躺着一个身影。
她看起来很年轻,或许比她们也大不了几岁,黑色的头发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五官清秀,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嘴角,有一颗颜色很淡的小小的痣,像雪地上偶然落下的一点墨痕,为她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此时她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却毫无生气,好似沉浸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漫长梦境里。
蝴蝶忍将手中那碗冒着热气,味道显然不会太好的汤药轻轻搁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看着床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都快一年了。”她像是在对两个新队员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叫雪代幸,是富冈先生的同期,是个……很倔强,也很安静的家伙。”
蝴蝶忍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幸手臂上埋着的针头是否通畅,一边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以前可是能跟我在道场打的有来有回呢。剑术很不错,悟性也高,自己还琢磨出了独特的静之呼吸。”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幸手背上因为长期输液留下的淡淡针孔,“就是运气不太好……上次在京都,碰到了下弦之叁,伤成了这样。”
两个女孩屏息听着,看向床上少女的目光里,不禁多了几分同情和敬佩。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穿着双色交织的羽织,墨色的长发用蓝色发绳束于身后,耳鬓几缕未被束起的碎发贴在冷峻的下颚线上,眼眸如同大海一样沉寂。
正是那位传言中难以接近的水柱大人。
富冈义勇的目光先是落在床上的幸身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依旧安静地睡着,然后,他才看向屋内的三人,对着蝴蝶忍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径直走到床头,看到那碗在柜子上滚烫的汤药,他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试试碗的温度,又或者,是想做点别的什么。
“富冈大人。”蝴蝶忍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但话语内容却毫不客气,“药很烫,而且她现在没有意识,无法配合吞咽,强行喂食容易呛到气管,非常危险,请您不要添乱。”
义勇伸的手顿在半空,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蝴蝶忍的话,过了好几秒,就在蝴蝶忍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沉默以对时,他却低声开口了,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冷了,会更苦。”
蝴蝶忍的额角似乎青筋跳动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笑容,但是声音已经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富冈先生!药物的首要考虑是疗效和安全性,而不是口味!而且她现在根本尝不出味道!”
“尝不出,不代表不存在。”义勇依旧平铺直叙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你……!”蝴蝶忍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
而床上,一直静静沉睡的雪代幸,她的眼睫,在这弥漫着无声火药味的氛围里,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眼球在眼皮下缓缓转动,然后,那双闭阖了近一年的眼睛,艰难而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光线刺地她有些不适,她先缓了一会,涣散的瞳孔才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边那两个穿着后勤队服,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陌生女孩们,然后是背对着她,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生气的蝴蝶忍,以及……那个站在床头,侧对着她,身影挺拔而沉默,穿着熟悉拼色羽织的少年。
他们……在吵架吗?
但好像只有忍一个人在说,义勇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擅长应付。
雪代幸静静地望着,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接收着眼前的景象。
“那……那个……”团子头女孩率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水柱大人……忍大人……病、 病人……好像醒了……”
蝴蝶忍训斥的话语戛然而止。
富冈义勇几乎是瞬间转过了头,眼眸猛地收缩,然后他看到了那双带着茫然与空洞的眼睛,正静静的望着他。
“啪嗒—— ”
他手中原本端起的那碗,想要试试温度的汤药,从他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深褐色的药汁四溅开来,弄脏了他的裤脚和草鞋,浓郁苦涩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富冈义勇!”蝴蝶忍看着地上的一片狼籍,终于彻底放弃了维持礼仪,“这药要慢火煎至三刻钟!幸,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去重新煎药!”说着她迅速指挥着两个还在发呆的新队员,“你们,跟我去药房,重新准备一份!快!”
蝴蝶忍几乎是拖着两个一步三回头,满脸都是“我看到了大新闻”表情的女孩们,风风火火地冲出了病房,临走前还没忘狠狠瞪了僵在原地的义勇一眼。
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满地碎瓷弥漫的药味,以及床边伫立的少年,和床上刚刚苏醒的少女。
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见到故人的激动,只有一片抽干了所有情绪后的木然。
京都的那些事,好像才刚刚发生在眼前,那些翻涌而上的记忆碎片,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再次撕碎了。
义勇看着她那双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野方町她高烧醒来后的模样,她那时候的状态和神情和此时……几乎一样。
义勇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只觉心中某处沉闷的无法呼吸,那些在脑中预演过数次她醒来后要说的话此刻全部哽在喉间。
寂静在空气中沉重的流淌。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义勇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那个孩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活下来了。”
床上的人,眼睫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义勇看到了这一点这细微的反应,他望着幸,继续说道:“在最后清理战场时是炎柱发现的,虽然受了伤,但活下来了。”
幸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缓缓移回到义勇脸上。
“主公大人,”义勇迎上她的目光,“安排了一户可靠的人家收养他,远离了京都。他现在,很安全。”
很安全……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微弱的光束,猝然照进了她内心那片荒芜冰冷的废墟,将那片凝固的黑暗,撬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她守护住了……惠子用生命换来的微弱希望。
她并非一无所有。
一直强撑着的麻木壁垒,在这一刻悄然崩塌了一角。巨大的悲痛、愧疚、以及一丝微弱释然的情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地席卷了她。
幸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缓缓地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手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瘦削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瑟缩的叶子。
义勇沉默地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指缝间渗出的泪水。他犹豫了一下,那只平时沉稳握刀斩鬼的手,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掌心传来她发丝的微凉触感。
他回忆着很久以前,鳞泷老师,或是锖兔,甚至是记忆中早已模糊的茑子姐姐安慰他时的样子,动作极其僵硬地,在她头顶轻轻抚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这无声又生涩的动作,告诉她——
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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