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時雨只犹豫了一秒,随后看了一眼他身后还在睡的无一郎,紧接着进门关门脱鞋上床一气呵成,钻进被窝里时,顺带还把某位还要盘问人的小管家也拽了下来往怀里一抱。
“嗯,去‘找鬼混’了。”
她困得有些撑不住,闭着眼睛往深处窝了窝,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教育他道:
“还有小孩子家家不要学大人说话,很违和哦。”
“所以你真去找鬼了?”有一郎刚被抱住的时候还僵硬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咬着牙在她怀里挣扎,“你怎么总是这么乱来?”
“好啦~我这不是也没遇到鬼,平安回来了嘛~”
“不是那个问题!你......”
“嘘———”空城時雨伸出食指抵唇,轻声道:“无一郎还在睡呢。”
“所以我们也再睡一会儿吧......”
她声音渐渐微弱,透出一股浓浓的倦意,听得出确实很累了。
有一郎不再说话,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便也收回手,心里嘟囔着“无一郎才不会这么容易被吵醒”,但也不再去打扰对方睡眠了。
一侧,无一郎似乎察觉到了新的热源,睡着睡着便翻身拱了过来,空城時雨习惯了平躺,正好方便他靠近。
趁着意识尚存,她双眸迷瞪着一边一个把两人的被角捻了捻,随后又往被窝里缩了缩,闭上眼小憩起来。
本来做好了打个盹儿就起来的准备,没想到耳旁轻柔绵长的呼吸声竟意外地令人放松,且过不久,又多了一道,这下彻底将她环绕在清浅的呼吸之间。
不知不觉中,空城時雨呼吸放慢,眉头舒展,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且一梦无忧。
晨光洒透森林之际,时透夫妇回来了。
面对挤成一团睡得酣甜的三人,夫妻俩面面相觑。
又过了半个小时,时透夫人踩着被子的间隙,温柔地轻声叫醒了他们。空城時雨揉着眼慢吞吞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顿感时透家被窝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临走时能不能和他们商量一下,抱一床走呢......
空城時雨双目迷离,边洗漱边想着。
洗漱结束后,心知他们要谈正事,有一郎和无一郎主动提出去院子里整理柴堆,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空城時雨向时透夫妇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夫妻二人听完后心有余悸,不顾空城時雨劝阻十分郑重地感谢了她,并拿出了他们在祀堂里找到的文书。
说是文书,其实只是几页泛黄破旧的纸,时经百年还没碎掉简直是奇迹,墨水写的字迹也因受潮而模糊,他们仔细辨认了几遍,才确定要找的东西没错。
“嗯?这个姓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空城時雨缓缓念出上面的字:“继......国......?”
见她疑惑着抬头,时透夫妻解释说姓氏并没有问题。
那似乎是几百年前祖上的姓氏,历经漫长岁月逐渐没落,到了他们这一代甚至没有听过这个姓氏。如果不是因为空城時雨的到来而去特意翻找,他们也不知道祖上竟然是剑士名门。
“......因此,这上面写着的应该是空城一族与继国一族的约定。根据落款的章纹来看,拟定这份文书的是两族的家主。”
“但是因为长期存放在角落里,纸张生了霉斑,很多内容已经看不清了。”
红眸的男人摸摸后脑勺,歉意道:“更多的我们也不知道了,抱歉没能帮上更多。”
“不不不,怎么会呢。”空城時雨连忙摆手。
她低头感谢道:“若不是您二位帮忙,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些。虽然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约定,但至少我可以想办法清掉上面的霉斑。”
“嗯......只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非常擅长化学的人吧?”时透夫人薄荷绿的眸中闪过思索。
“空城小姐认识这样的人吗?”
......还真没有。
空城時雨头疼的抵住太阳穴。她这个除了鹿铃村的乡民以外,人脉几乎为零的人,哪里会认识什么擅长化学的能手。
“……啊!”
空城時雨灵光一现,猛地以拳击掌———说不定她还真有认识的人脉!
她脑中极速闪过一个名字。如果没记错的话,香奈惠似乎说过她有个妹妹在蝶屋工作,而且还是个精通医疗技术的人。
懂医术的人化学也一定很懂吧,至少比完全不会的自己强。
想到这里,她兴奋起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时透夫妇:“我有认识的人在鬼杀队,那人的妹妹是医生,说不定她会有办法。”
“医生啊,那确实是精通化学的人才能做的职业。”红眸的男人点点头,“可是空城小姐,我记得您说过鬼杀队是不露行踪的组织,要怎么才能联系上呢?”
“这个不用担心,我有联络用的符纸。给我的人是鬼杀队的骨干,她说过要是有加入鬼杀队的念头了,就用这个联系她。”
空城時雨从怀中掏出符纸:“或许现在就是用它的时候了。”
男人眼睛微微睁大:“您要加入鬼杀队吗?”
空城時雨展开符纸的动作一顿:“有什么问题吗?”
“啊,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干涉的意思。”男人解释道,“只是那想必是一条极其凶险的路。空城小姐三度遇见过鬼,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眼里划过不忍:“但即使如此,您也要选择这条路吗?”
空城時雨眨了下眼:“......是的。”
她将双手放回膝盖上,认真道:“您知道,我的家人是被鬼杀的,就算是之前还不知晓鬼杀队的时候,我也早就决定哪怕独行,此生也要斩鬼为家人报仇。”
“如果不是爷爷的遗愿,我或许现在已经跟着香奈惠......啊,就是刚才说的骨干,可能就跟着她一起回鬼杀队报道了。”
“当然,我也是惜命之人,所以不会脑热到不顾自身安危,见鬼就砍的。日后砍不动了也会退休回老家,舒舒服服过日子。”
她自嘲般笑了笑,睁开时眼里却没有多少温度。
“只是现在么......我已经决定了,空城家那晚死了多少人,我就至少要杀掉多少数量的鬼,而且即使全杀完了,我也还需要解决最后的鬼王。”
空城時雨淡淡微笑一瞬:“所以感谢您对我的担心,但......我想我还是会去的。”
时透夫妇一言不发的听着,他们都是成年人,轻而易举就看出对方是在故作开朗。
那双淡青色的眼眸里,看似闪着坚定的光,实则暗里凝着摇摇欲坠的疯狂。而对方似乎刻意忽略了这一情感,并以此使自己维持外人眼里的“正常”。
殊不知,对于一个一夜之间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孩子而言,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那些要强又有主见的人,一旦陷入执念的泥潭就很难抽身了。这样的情况也最难劝慰,因为对方心里什么都清楚,是做好了觉悟才离开家乡的。
她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对得起家族的交待。
所以即使心知留不住,时透夫人还是开口道:“如果日后空城小姐完成了复仇,打算回归平凡生活的话,除了原本的家乡以外,要不要也考虑回到这里来住呢?”
空城時雨愣住了。
相貌清丽的女人继续说:“我们家的条件不算好,不比您之前的生活优渥。但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们成为您新的家人?”
时透夫人与丈夫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她,薄荷绿的眸子含着笑意:“有一郎和无一郎也一定会很高兴的,那两个孩子每次看向您时,眼里的喜欢多到都藏不住呢!”
她温柔地叹息道:“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所以我很确定这一点。”
空城時雨被这番话惊住了,反应过来后她睁大了眼,心脏后知后觉涌上酥酥麻麻的热流,浑身都飘乎乎的,有些温暖的不真实。
然而,心头猛地闪过的一丝不安如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将她打醒了。
“......真的可以吗?”空城時雨嘴唇翕动,声音有些发哑。
“像我这样的.....卑怯的......”
像是突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空城時雨猛地闭上嘴低头,刘海下的眼里慌乱一片。
还没来得及品味幸福的内心迅速被绝望所占据,她却从中感到一丝自虐般的快感。
说不上是后悔还是庆幸,但她无法装作无事的样子骗取时透夫妇的同情和好意,倒不如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罪恶来的好受些。
“卑怯?空城小姐,您是指......?”
空城時雨抬起头:“....是在说我没错,因为我是个卑劣又没用的胆小鬼。”
时透夫人语气染上焦急:“怎么会......”
“请听我说完,伯母。”
空城時雨语气异样的平静,表情也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她在意识到后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又是世人眼中正常人应当有的样子。
调整好心态,她再次开口了:
“对于您愿意将属于您们一家的幸福分给我,我由衷感谢,但您和叔叔有权在知道真相后再做决定。”
“关于那一晚所发生事情的......真正的内容。”
空城時雨讲述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内幕:
在被雷雨侵袭的那一天晚上,来袭击他们一族的鬼数目,与空城大宅里的人的数目出奇的一致———七十七只。
如此精准的数目,以现在对鬼的了解来看,那根本不是有着排斥同类、追求单打独斗特性的鬼能随便凑出来的巧合,真相不难想象:
——有人指使了它们。
这个人必须很强大,才能找来如此大数目的鬼却不被吃掉,甚至反过来驱使它们在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这个人也一定与空城一族有很深的纠纷,才会想要宁可错杀也要一个不留。
这个人甚至不一定要是“人”。
它或许也是鬼,或者别的什么怪物,总之“它”终于找到了藏进山里的空城一族,并策划了一场虐杀,想要让空城的血脉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空城宅里所有的人都是普通人,只有几位指导空城時雨剑道的剑士还算有一定战斗能力。
然而事发之时,唯数不多的几位剑术大师也仅仅比其他人多撑了几分钟,就被鬼残忍咬杀了。
毕竟鬼的力量远非人类能比,因此原本“它”是真的会就这么得逞的,实现血清空城家的目的。
但是,“它”算漏了一点。
那就是空城大宅里的人数,其实是有七十八个。
多出来的那一个,是時雨的爷爷。
对外,老人家早好多年前就声称已经离世了,故谁也不知道他仍活在空城家里的一间暗室里。
在空城時雨的印象里,爷爷对她说的理由是早年游山玩水把腿摔坏了,从此烙下病灶不好出门,只能通过整理游历的笔记来回顾过去。因此终日待在暗室里,和他珍藏的笔记们作陪。
事发的当晚,空城時雨和爷爷待在一起。
二人正翻看地理书籍,突然门上被溅了一道血迹。随之门后传来惨叫和肉被撕开的声音,他们这才意识到有灾难正在发生。
危急关头爷爷掀开榻榻米,露出一道她从没见过的暗门,将笔记本塞进空城時雨怀里,不容分说地把她推了下去。
暗门被关上后,陷入黑暗的空城時雨慌乱不已,刚想出声喊爷爷,就听到上方模糊传来纸门被拉开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进来,唾骂了一句:“嘁,白毛原来躲在这里,真是不好找。”
“这样一来就七十七只齐全了,把你杀掉后那位大人会很高兴吧。”
“喂,老家伙别抖了!骨头抖散架了我还怎么下口啊?!”
“真是的,瞧瞧你这住的地方又黑又窄,可悲啊,一把年纪了还住这小破地。”那声音充满恶意,“可谁让你生在这个家里呢,只能被要求一起杀死了。”
“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对吧,你们的王......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空城家。”
“那个鬼舞辻......唔!!”
然后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不愿再回想。
骨头被啃食的咯嘣声,隔着木板有些失真,传入耳中时却被放大了很多倍。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没有感知,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睁着眼,直到有红色的液体滴入眼里,她才醒过来似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血越来越多,从缝隙不住的漏下,浇透了她。
空城時雨一声不吭。
就这样泡在爷爷的血里,活了下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