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夜晚。

十岁的男孩奔跑着。从小被视为不祥之子的孩子在母亲离世后离开了家，但他没有按照父亲期盼的那样到寺庙里去。

继国缘一一直想无垠的天空下奔跑，而现在他已经在山里跑了一天了。

战国时代的夜晚不同于现代，山林里非常昏暗，除了天边的圆月，几乎看不见一点亮光，但恶劣的环境丝毫没有影响男孩的脚步。

这时，远方的山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继国缘一有些诧异，但是并没有停下脚步。亮点渐渐放大，他一直跑到跟前才看清，那光源原来是一个穿着素色和服的女人手上提着的灯笼。

且不提这样的深山老林为什么会有女人行走，最奇怪的是这个女人的眼睛上蒙着一块白布条，继国缘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女人则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那样，继续迈着小步。

“……眼睛看不见的话，为什么要提着灯笼呢？”男孩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树林里的寂静。

闻言，女人也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

“是呢……为什么呢？”和继国缘一预想中风一吹就散的柔弱声线不一样，女人的声音有几分健气和活泼，“大概是怕吓倒那些和你不一样的，胆子很小的赶路人吧。”

她弯起了嘴唇，收拢挂着灯笼的竹竿抱在怀里，走到继国缘一面前蹲下，目光仿佛透过布条平视着他，“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一个人在山林里奔跑呢？”

……

“这样啊。”女人耐心地听完了男孩的故事，“你也失去了归属呀。”

继国缘一并不是多话的人，甚至于一直到7岁都没说过话。大概是因为母亲的去世，又或者是月色太美，他突然开口向这个素未相识的女人倾诉起来。

年少早熟的男孩早早就察觉到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个道理，并不指望有人能理解他，说完之后就安静下来。。

为了过得去而说的场面话并没有意义，但是女人也没有安慰他。

“真巧，我也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的女人偏过头，被放在地上的灯笼发出了昏黄的光，印在女人柔和的脸庞上，“既然这样，要不要和我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呢？”

30.

男孩和我回了村子。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把他带回家，问就是心地善良。

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是这样。除了哪里传出来有趣的新闻偷偷跑去看一眼（也因此见到了织田信长之类的名人），就只是到处流浪，如果哪个村子愿意收留我，我就在村子边缘住下，为村民们提供医疗卫生服务。村民们为了感谢我经常会送些蔬菜食物过来，但由于不需要进食，就只好偷偷分给村子里的孤儿，后来就逐渐演变为我收养了这些孩子。看到孩子就帮一把，几乎成为了我下意识的行为。

之前一直用男身活动，一开始是为了方便，后来是因为习（自给）惯（自足）。但是一个男人如果收养个小女孩未免会让人不放心，而一个女人收养男孩却不奇怪，渐渐的，我就开始以女性身份活动了。毕竟人类很难对我造成威胁，女性这个身份也无所谓方不方便了，如果遇到麻烦，暴力解决就是了。

“嘛~请进吧，虽然还非常简陋，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啦！”我把灯笼熄灭放在门口。

“……”继国缘一沉默着巡视了一圈，小声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才脱下鞋子。

啊，不愧是有姓氏的贵族家的孩子。

“不必客气。”我把唯一的软垫子拖到已经坐下的男孩身前，示意这是他的坐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是刚搬过来的，所以还有点乱嘿。”

“…刚搬过来？”

“嗯，是哦。”我一边跪在地上忙着收拾随意丢在地上东西，一边解释，“之前一直在流浪，路过村子的时候这里正好爆发了传染病，所以暂时留在这里帮忙——啊，忘记说了，我是个医师。”

视野上方，一双略显稚嫩的手捡起了书，我下意识地抬头，发现继国缘一已经挪到了我面前。

“我来帮忙。”他言简意赅地说完，顿了几秒后又补充了一句，“…收拾我们的家。”

啊，真是个好孩子啊。

“矢女小姐——”外面突然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叫着。

“来了。”我打开门，头上扎着头白巾，脸蛋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女孩正站在门外。

“母亲让我来送些——咿？！”女孩突然发现屋里竟然还有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我的家人，缘一。”我介绍道，为了避免麻烦直接隐去了姓氏。继国缘一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孩，微微颔首示意。

“哈……”女孩显然有点懵，大概一时间没明白独自一人流浪到村子里的我，为什么突然冒出了个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弟弟。

女孩走后，我又向继国缘一介绍道：“那孩子是宇多，隔壁邻居家的第三个孩子。之前他们全家都感染了传染病，好在救治的及时，都没什么大碍。”

缘一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她是个活泼热情的孩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像是水井在哪之类的，你都可以请教她。”我叮嘱道。

虽然这么说，但像缘一这样寡言又独立的孩子，遇到困难应该更倾向于靠自己吧。

31.

缘一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带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了。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我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扮成盲人，然而薄薄的白布条根本不能阻挡我的视线，但是缘一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一个盲人为什么会有书。

我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扯一些“只要心没有盲，就可以看见书哦”之类的看似哲学其实狗屁不通的话了。而且我每个月都要借口采药出去一趟，实则找到无惨进食。

说起无惨，他最近依旧在寻找着青色彼岸花的下落……我说的最近是指近几百年。

嗯？我为什么知道？嗯……这个。

无惨的血肉比人类的营养价值高得多，我基本上几个月才需要进食一次。因此在逃走的第三个月我才发觉自己忘了还要进食这件事，只好灰溜溜地去找无惨了。出乎意料的是，再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我撕成碎片，反而心情很好主动拨开了衣领。

我：……？

结束之后，他也没有阻拦，任由我离开了。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奇怪的联系。

总觉得有点熟悉的既视感……平时不联系，吃不上饭了才献殷勤。

啊，大学的时候找我爸要钱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震惊脸。

总之自从第一次拒绝缘一同行的请求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以至于我每次都会为自己丢下了他而感到良心隐隐作痛。

不仅如此，缘一还非常能干……不要想歪。我和他说明了自己有皮肤病，不能见太阳后，他就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庭负担，不仅劈柴插秧之类的农活，就连打扫和做饭这样的家务也都会一并做了。村里人都赞不绝口，每次见到我都要夸赞一番，说我有个好弟弟。

十岁的少年甚至利用空余时间和村里的工匠学习，又向宇多学习了刺绣，给我做了一把遮掩伞，从伞骨的做工到伞面上的绣纹都精美得不可思议。

这个简陋的屋子也逐渐摆满了家具，开始有了家的味道。

明明我是年长的一方，却总是被缘一照顾着。抱着缘一做的熊猫玩具，我不禁发出了舒服地喟叹，终于回忆起了上辈子做咸鱼的感觉。

“缘一，我想喝水——”我拉长嗓子喊道，一转头就看见宇多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长大，就会变成垃圾的话，那我不要长成大人了”她的表情这么说道。

“…宇多酱，这个表情稍微有点伤人。”

“啊，抱歉，一不小心没忍住……”小姑娘收回失礼的表情，转过头去对任劳任怨的缘一说，“再说缘一君，你也太宠矢女小姐了，她刚到村子的时候还是一个健全的人呢。”

诶？健全的人？什么意思，我现在是残疾人吗？

“你们姐弟总有一天要分开的吧，这样下去矢女小姐会变成废人的！”

宇多若无其事地吐出了更伤人的话，我默默捂住了心脏的部位。

缘一把水杯放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然后抬头问宇多：“一定要分开吗，为什么。”

“因、因为缘一君总有一天要结婚的吧，而且矢女小姐说不定也会遇到两情相悦的人。”宇多有些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那就不结婚了。”缘一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地陈述道。

“……诶？”女孩惊恐地捂住了嘴。

我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我也不觉得自己会结婚，毕竟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嘛。

“嘛——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哦，遇到喜欢的人自然就想结婚了。”我开口打着圆场，“缘一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结婚以后住在隔壁继续照顾我就好了——宇多酱，这个表情比上一个更伤人了。”

嘤嘤嘤，写过小颗粒老板之后，再写继国缘一，觉得他真是天使！无口暖男我太可以了

老福特收到一条评论，问缘一没看出女主不是人吗，我觉得是个特别好的问题。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写过：“无需时刻保持敏感，迟钝有时即为美德，即便看透了对方的某种行为或想法的动机，也需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尽量从善意的角度去诠释语言，保持比对方迟钝的感觉，这是社交的诀窍，也是对人的怜悯。 ????”我觉得这句话特别适合看似迟钝其实非常敏感且温柔的缘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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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