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跟珠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其实并不好。
为了讨生活,我不得不在街头卖艺,以一种此生最糟糕的模样见到了她。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非人类,只觉得是染上了什么皮肤病,让我无法在白天外出。那种宛如火烧般的疼痛侵袭每一寸肌肤,从外部向里破坏着,皮肤烧完了便是肌肉,肌肉烧完了便是骨头。若不是旁边就是树木,我怕是要当场被烧作灰烬,无人知晓。
于是我像话本里的精怪那样躲进山间,没有蔽体的衣物便自己缝制。我在人们过往的山路上寻找破碎的布料,用削好的木头和草茎把它们缝作斗篷,把自己罩住。
我在树上扯下一段又一段的藤蔓,晒干后作为遮挡物缠在了手臂和脖颈上,余下的藤蔓被我缠成了形状不太规则的三只小球。在初步尝试后,我鼓起勇气下了山,想着从其他人那里要些钱来换取食物。
而人们对待奇异事物却会下意识排外。
“啊咧,这是从哪里来的怪人?”
“浑身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从哪个乡野地方逃难过来的吧。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他的脸有被挡住诶,莫不是什么丑八怪吧?”
哪怕是面对陌生人的污言秽语,我的内心也毫无波动,甚至想在众人面前揭开我缠得严严实实的手臂,然后给他们表演一个原地蒸发。但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大概会被传作是民间的山间精怪被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还会被拿去吓唬不睡觉的小孩子吧。
我慢腾腾地找了块太阳照不着的地方,学着在卖货郎那儿学来的技巧,动作生疏地往上抛起球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来看,抛球吧。”
“只要十円,就好。”
宛如野兽嘶嚎一般刺耳的可怖声音吓退了人们,说实话,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手里抛着的球擦过指尖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向人群。而人群则随着那颗球的方向,潮水似的往两边退开。
这可真是壮观。
我这么想着。
26
在那之后我又饿了个四五天,拿不到食物,只好每天以水充饥。我分明为了填饱肚子,喝下了分量足够的水,肚中的饥饿感却不减反增。不仅如此,我的喉口还是干涸得如同冒烟一般,喝再多的水也无济于事。
必须要吃些什么了。
我可不想饿死。
于是我更加卖力地表演从卖货郎那里学来的杂耍。
软功,翻跟斗,转碗。
我把身体折得奇形怪状,把脑袋转成了180度。我能不停歇地翻十几个跟斗,像个被抽打得无法停歇的陀螺。我把碗抵在细竹条上,用嘴咬着它疯狂旋转。
周围的人给我鼓掌,那掌声响亮而热烈,我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是个正常人。
但事实却是——没有人愿意施舍一些钱给一个藤蔓怪物。
27
虽然还是没能挣到钱,但有位好心的小小姐给了我两个红薯,在得到我一声嘶哑的感谢以后,她很开心。
“我明天也能来看你表演吗?”她说,“我身体不好,每天都待在家里。”
“……当然。”
大概是离家近的缘故,从那以后,她天天都来看我杂耍,怀里总要揣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仆人就在旁边看顾她,又是打扇又是撑伞的,紧张得很。
而小小姐每次都只看一小会,给的东西却很多,然后把手掌拍得通红,格外捧场。我也因此表演得更加卖力,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给她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徒手劈石砖。
“家里面给我定亲啦,等我十五岁了就要嫁过去了。”小小姐捧着热乎的红薯,摇着桧扇给它散热气,“这红薯就是他们家给的,给了好多呢!可惜我身体不好,吃不了这个。你替我尝尝味道,然后告诉我好不好吃吧。”
许是怜悯,许是善良,小小姐总爱带些自己吃不了的东西给我,说是让我尝尝味道,实际只是变着法子想让我填饱肚子。
殊不知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痛苦。
那香甜软糯的红薯进了我的嘴,味道就像是发了酵,生了霉的老豆腐,带着股浓烈的酸臭。当着小小姐的面,我吐也不是,咽也不成,只好装模作样地动了动嘴,装作很好吃的样子硬是咽了下去。吞咽之后更是噩梦的开始,那团粘稠物直奔胃里,与其中的酸水搅和到一起,引得我阵阵反胃。
我干巴巴地夸道:“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槙寿郎也这么说呢!”小小姐笑了起来,扳着手指数起了数,说了好多我没听过的食物名字。她的手指在眼前不停晃着,我的视线也忍不住跟着上下移动。
适才咽下去的红薯好似在我肚子里打起了架,从肚子一路打上了胸膛,打得十分起劲。我的耳边几乎都是它们打架的声音了,红薯的气息也都被小小姐身上的香味代替,一阵一阵地要往我鼻腔里钻,口中也不禁跟着分泌出唾液来。
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香气,只觉它每分每秒都在挑动我的神经。我想,就是要我现在去死我也愿意,只要让我再多闻上几口。
“好饿啊。”
我盯着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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