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会的课后工作比我想象的要难。一开始,我以为不过是教人黑魔法防御术,只要拿出魔杖、摆出姿势、一个个读好重音,再让他们各自练习几次,也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学期结束前,我能教给他们不少东西呢。
于是,怀着信心和期待,我变作米莱尔的样子上了好几次课。每次上课时,总是阿丽莎和她的几个朋友(或者悄悄躲在最末、始终把脸遮住的雷古勒斯)回答我,只要有人说理解了,我也就自然而然认为所有人都过了关。
然而,两三周之后,卢平私下来找我。那时我正纠正一个低年级男孩的缴械咒发音。不管我怎么好声好气,他始终憋红了脸,不肯看我,也不肯说话。
卢平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帮他做了一会辅导。过了一会,他来找我,对我说:
“你的进度太快了。”他说,“而且表现得这些问题都很简单似的。他们听不懂,根本不敢告诉你。”
我傻了眼——我还以为上课时他们连连点头是明白了呢!从那天开始,我特别注意那些只会点头的人,也不再一心只想着教他们更多东西,而是抽出大部分时间让他们挨个练习基础咒语。这样一来,有些原本好像还不错的学生,一下子在我看来就显得呆头呆脑,有些简直是笨得不可救药。
詹姆·波特跟我也有同感。他跟我同时开始这门工作,本来信心十足地以为自己能收获一众好评,还能在魁地奇球场之外再当一个“教学明星”。结果,不到两周,他就因为老在同级生间炫耀自己——“根本没花多少时间”——就拿到的owls黑魔法防御术“优秀”成绩单,惨遭书包里被放爆炸臭虫。
那个格兰芬多被抓到时表现出了格兰芬多的大无畏,面对小天狼星、詹姆和彼得的三根魔杖,居然只是冷笑一声:“你是个屁的老师。”
那天詹姆没有“给他个教训”。
我们两人的学生最后只有寥寥几个还愿意跟我们练习,其他人全去找了卢平。那个晚上我大受挫折,惨巴巴蹲在角落,心说未来死也不要当霍格沃茨教师……我爱人能当教师真是太有实力了……不对,我好像也没听说过他上课那年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术的平均分。
正戚戚然之际,我却撞到一个头顶同样愁云惨淡的人。
詹姆·波特推了推眼镜,我也推了推(米莱尔的)眼镜。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本魔法部出版的《基础魔法教育》,旁边还有张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堆诸如“这里要放慢语速”、“这里要重点分析”、“不是,这里怎么可能听不懂啊!”……等等,一堆提示语。
“你要看吗?”他问,眼中似有期待,“一起学?”
我缩了缩:“谢谢,不用了。”
隔天,我借来弗利维的备课本,开始琢磨怎么上好课。我不信我上个课还能比不过詹姆·波特。何况我都答应了米莱尔,也下决心做点力所能及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把它做好一点。
就这样,憋着一口气,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只要稍微放慢脚步,尽可能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这些在我看来木呆呆的学生,相当一部分还是能够开窍。就算还有人跟上得还有点吃力,他们也会自发努力,还会为自己新掌握的每个哪怕最看不出作用的咒语欢欣雀跃。我偶尔听到他们私底下互相交流:不同黑暗生物的应对方法,或者一个巧妙的施咒手段,有人甚至怀着天真的热情,开始分析《预言家日报》上对受表彰傲罗的采访。
对五年级生的就业指导会不久就要举办。许多人悄悄告诉我,他们就算做不成傲罗,也愿意去当治疗师、魔法部职员、日报记者——有个低年级小女孩仿照着高年级的报表自己写了一份,我偶然在桌上看见了她遗留的字迹:
“在对角巷开酒馆,每个好人都能免费喝一杯火焰威士忌(划掉)(太苦了!)无酒精的黄油啤酒。”
我看着那张画工粗糙的表格,忍不住笑了。第二天,我就这个话题同我的爱人聊了聊。
“就业意向……”小巴蒂始终看着我,一点点吐出单词,却好像并没有听进去许多。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从袍子里掏出一张表格,展开递来。
上面依次写着:傲罗,几个威森加摩管理机构的底层职务,国际魔法法律办公室……
“……我父亲写信来让我填的。”他轻声说。我一时无言,折好它把它塞回他衣兜,手腕却在靠近时被他抓住。
“但我所有课都会继续学。”他定定看着我,“我会什么都能胜任……但莱莉你呢?你想……做什么?”
他问出最后那个问题时,声音很轻,眼中浮着若有若无的焦虑不安,攥住我的手也有些微颤,就像从没见过我上学期填的“国际魔法合作司驻法国办公室职员”一样。我那时想了很久,想到总还有机会调回来,战争也不会在毕业后持续太久,终于写下去。
魔法部的形势越发严峻了,他也许是不希望我转变心意?我反握住他的手,笑起来:“跟以前一样啊。”
晨星会本来就是个课后小组,愿意来的学生,其实不少人都心想要学东西,这免去了好大一部分麻烦。
我的学生中,有几个时不时还会去詹姆那里(我也不是总是有空去给他们补课),而且还会带着我发给他们的资料。詹姆就在上面给他们批注补充,下次又带回来,我权当是他们自己写的笔记,又补充回去。
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晨星会结束了那晚的交流活动,我收拾着一个练习昏迷咒用的软垫,面前突然多了一张羊皮纸名单。
我抬头时,詹姆·波特对我一笑:“我们(我看到你的笔记了!)教的学生在弗利的测试里拿到的分数!——平均比莱姆斯都高一点!”自从认真做老师以来,他就只在那四个人中叫他们的外号,小天狼星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给他起了个“老波特教授”的新绰号。
我惊喜地看着那张漂亮的名单,他又上来大咧咧拍拍我的肩膀,手一伸,变出两杯黄油啤酒——霍格莫德早就不让学生去了,这当然是偷渡品——
“Cheers!”
啤酒泡沫在烛火下晃动,乱糟糟黑发下金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只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忘了他是迟早要死的詹姆·波特。
随着时间变化,最初对参加小组活动的热情过去了,一些人就来了又走,我们也并不在意,因为这是非常正常的。不过,一些最开始参加晨星会的同学也积攒起了不满:他们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学习,有些人开始怀念那个沙龙一样单纯舒适有趣的晨星会。代表人物就是巫师棋发烧友二人组。
“我根本找不到单纯来下巫师棋的人了!”那个女生说,“这有什么好交流的呢?”
每当这时,我们总是让米莱尔·哈代(真的那个)出面。这个在外人眼里腼腆沉默的赫奇帕奇青年有一种少有的能力。无论对方先前如何不满,他总有办法让别人听进去他的话。哪怕是反对的意见,那个人最后总能意识到,即使立场或想法不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说的话也有考虑的价值,而且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秘诀?”我有一次问起时,他挠着头发一笑,“我是个写小说的,能跟不同的人说话,应该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因此,尽管他常常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写小说,像他喜欢的盆栽一样,我却真心觉得,这个奉行着“愿我们能够团结一致、互相信赖”的小组中,最不可或缺的,只有这个组织的发起人本人。
就像他的学院一样。
就这样,一周,一周,又一周,十二月到来了,窗外的雪花带上了欢欣鼓舞的圣诞临近的气息。我上午在弗利的办公室学完大脑封闭术,热茶氤氲间,他惨白的脸上露出略带血色的微笑,轻轻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中午,我经过礼堂,布告栏边升起沸腾的欢呼。
“霍格莫德重开了!”他们激动地喊道,“还能待到宵禁!”
那天晚上的晨星会聚会,詹姆第一个站起来说话,兴高采烈地提出他打算请所有人喝黄油啤酒,而且无限续杯,好像“大家在第一个霍格莫德日一起出去聚聚”是这么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似的。但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让这些事顺其自然发生的魔力,没过一会,所有人就真的开始讨论到时候要喝什么了。
“你破费了,波特老师!”一个赫奇帕奇男生大声说,“我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詹姆旁边,早就摘了面具的小天狼星站起来,英俊的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容。
我感到身后雷古勒斯的凳子腿打上了墙。
“要是有人想试试把我叔叔那堆金子花完,我也欢迎,是吧?”小天狼星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周围的学生发出“哇——”的羡慕声。
一片喧闹中,我悄悄搬着板凳溜到角落一身黑的哈代旁边,小声说:“我有点想去……你这身能借我吗?”
哈代还没说话,我却感觉手臂被什么人拽住了;随着毫不留情的一拉,我发现自己站到了房间中心,身边挤着卢平,还有拉着我手臂的詹姆。卢平对我眨眨眼。
“教师聚餐,来吧?”他轻松地说,“说真的,我们还不是很熟呢。”
“呃……”不不不不别给我制造掠夺者友好氛围。
“我们单开一桌!”詹姆凑上来,笑嘻嘻的,笑容里有什么让人感觉他成熟多了,“不跟这些没教过书的人闲扯。”
“他开玩笑的。”卢平平静地说,但看过来的眼里含笑,“来吧,我们是‘同事’呢。而且只是晚上,下午大家都自己玩。”
我低着头,第一次如此感谢米莱尔戴眼镜,这样时不时就能推一推,能在差点头脑一热的时候帮你冷静下来。心说了一句对不起米莱尔,我伸出手,跟他们握了握:
“我其实比较喜欢写小说……”我磕磕绊绊地帮我的背锅侠打了个预防针,“啊、对了、我也不喝酒……”
就这样,重新开放的第一次霍格莫德日,我带上了米莱尔平时遮掩身份的长袍和面具,在文人居羽毛笔店的台阶前,假装看了看西沉的天色,转头对小巴蒂说:我(呃)刚想起,还有弗利教授的事要做——我在兜里满手是汗地握着那张骗弗利签的纸条。
他罕见地沉默了。我紧张、但还是假装轻快地凑到他面前。
“你不高兴吗?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不会失约的。”
过了一会,他放下手臂,轻轻点点头。
三把扫帚的晚间简直被我们承包了。星星似的烛火、相碰中发出清脆响声的酒杯,冰块折射的点点反光和晨星会学生们笑闹的声音汇在一处。没有衣香鬓影,没有华服丽饰,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比莱斯特兰奇和马尔福的宴会低档得多,但空气中洋溢着点点青春的欢笑,如同浪潮泼上海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地碎成千万片。
“为波特教授和布莱克老板的健康干杯!”
詹姆和小天狼星笑着举起酒杯,回应了又一桌学生欢快的祝酒。
喝着喝着酒,卢平就被阿丽莎和一些低年级学生拉到了角落。没过一会,他的玻璃酒杯变成了一个印着“最佳教师”、刻着银色星星刻度的杯子。而且,不知是谁,还在下面写了一行发光的小字:过度饮酒有害健康。
几个人找来罗斯默塔女士,死缠烂打要到了播放音乐的许可。一个拉文克劳宝贝似的把一个收音机放上柜台,结果,万众瞩目之中,里面传来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一片哗然。两三个人冲上去试图争夺塞蒂娜·沃贝克的舞台准入,挥舞着磁带跃跃欲试,却发现此人早有准备,居然是用的纯麻瓜收音机——巫师设备连不上去!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满脸写着古板的斯莱特林凑了上去,声称坚决捍卫巫师高雅艺术的精神灵魂……
“他们听个交响就觉得是巫师高雅啦?”旁边下着巫师棋的男生小声说,“人家这是纯正的麻瓜音乐。”
“他们再赞不绝口两分钟,我们就去澄清真相。”那个女生皱着眉放下棋子。
一杯又一杯,一声又一声,笑闹与七歪八扭的歌声、乐声、棋子的嚷嚷声中,外面开始下雪了。
最闹腾的几个人早就喝趴了;桌子间倒着几具身体,有人笑嘻嘻地拿魔杖给他们编头发、画脸,结果编着编着,自己也一头栽倒下去,呼呼大睡。低年级学生被赶回了学校,由抽签出来的倒霉高年级和想起自己作业没写完的彼得带着爬回密道。热闹的空气里,《第九交响曲》还在继续,因为总还是有人喜欢——而且,除了那几个老古板之外,没人专门躲在角落用心听。
不过也有人不是去听音乐。
“嘿。在做什么?”
我在角落的窗台边发现了蹲着的米莱尔。他面前摆着一盆枝叶低矮、如同柔软小伞般覆盖着泥土的盆栽,手稿已经丢在一边,眼中是全神贯注的温柔。
他看到我,被吓到般“哇”了一下。
“这是什么?”我跟他一起蹲下来。盆栽中,颠倒的小荷叶般的植物叶子上残留着晶莹的雪。
“嗅嗅草。”他说,小心地把上面的雪拂开,“我没想到罗斯默塔女士还养这个,但她大概是第一次养吧,它不能淋雪的。”
“嗅嗅草?喂嗅嗅的吗?”我好奇地问。他摇摇头。
“学名是妖精花。不过阿梅说,她觉得对妖精们和这种植物都不合适。嗅嗅草是南部巫师给它起的土名。”他轻声说,“这种草,你看,叶子像小伞一样盖在土壤上。”
他伸出手指稍微掀起它,下面却露出一个火焰威士忌瓶盖,上面还沾着冰镇的水迹。
看到我的神色,米莱尔微微一笑。
“下雨之后,或者湿到一定程度,人们总能发现自己身边的小东西不见了,这时会有巫师发现,能在这些小花的叶子下面找到它们。”他说,“就像嗅嗅会收集亮晶晶的东西装进兜里,这些小花的叶片底下也是如此,只不过,更像不为人知的幻影显形。于是,你知道吧,就像妖精喜欢收集财宝、而且有时候会骂巫师不遵守他们的规则……最先命名这种植物的巫师就给它取了这个学名。”他推了推眼镜,“很多巫师也叫它‘小偷花’……不过,出于个人原因,我觉得它挺可爱的。”
“这样啊,你拿它放你们家的钥匙吗?”我开玩笑道,“哪天回家忘带钥匙,给它浇浇水,就能从下面拿出你家亮晶晶的钥匙?”
他笑了几声。
“不、不……虽然也可以这样……反正校外我们还不能用魔法。不过,我喜欢它不是这个原因。”他一下脸红了,声音变得很轻很细,“你想听的话、啊,我第一次遇见阿梅就是因为它。”
“阿梅利亚从来没跟我提过。”
这人莫名其妙开始拿着小说往阿梅利亚身边凑,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下是真有兴趣了,跟他坐近,示意他快说。他拨弄了一下那片叶子,脸上再次出现了腼腆的微笑。
“那时我们四年级。我那时候只是经常去温室罢了,根本没有想过什么小说故事。”他从地上捡起那叠厚厚的手稿,拂开上面的微尘,“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有个拉文克劳女孩也像我一样经常来温室。和我不一样的是,她只照料某几盆花,也就是嗅嗅草。
“我很好奇她在做什么,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她。她一开始不太想告诉我,但后来我经常帮她照料它们,她也就愿意跟我说了。而且,她说,她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因为她觉得别人听了……会觉得很没用。
“她的社区假期有个活动,倡导人们去帮助一些情况特殊的孩子,他们大都很孤僻、不合群。阿梅报名了那个活动,并打算用魔法给他们带去一些东西——我知道你想说,我们不能在校外用魔法,对吧?当然了,所以她才会想到嗅嗅草呀。
“你应该对草药学没那么感兴趣,那我也就不告诉你那些我们照料它,研究它习性的过程了。总之,最后,她邀请我暑假时去她的社区。我们花了一个晚上,把嗅嗅草移栽到明天那些孩子会去的郊区林子里。
“第二天,社区其他工作人员带那些孩子来时,每个人精神都不好,因为下了雨,路很滑,而他们又走了很长的路。但是,当工作人员都去一边集会,他们自由活动的时候,一个女孩在叶子底下接连发现了一颗玻璃珠、几张锡纸包住的小玩意、一块小怀表和水晶花的发卡。
“她兴奋极了,招呼其他人来看,说这就像魔法一样;但有个面色很阴沉的小男孩说,这只是工作人员提前放进去骗人的东西而已——现在你在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是吧?趁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和阿梅悄悄给它们浇了点水——接着,每个孩子都发现,叶片底下的东西变了,就像每开一次都会变出不同东西的魔盒——
“在他们惊喜地猜着下一次会变出什么时,我和阿梅告诉他们,这都是魔法。”
“可他们并不是巫师,有人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遇见其它魔法。”我轻声说,“不是——有点残忍吗?”
不过,我大概能想象那些孩子的心情——我最初读到《哈利·波特》的故事时,不也跟他们一样吗?
米莱尔又笑了。
“残忍吗?可这是个奇幻的故事。也许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收到猫头鹰来信,也许他们之后会想到,这又是哪个工作人员想出的主意,但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个现实中发生的魔法的故事,会记得与同伴共同分享奇迹的快乐。阿梅说,就像她第一次读到童话、奇幻小说,后来又真的收到猫头鹰来信一样——哪怕是微小的魔法,一旦经历,她相信,那些孩子的心也会永远留下为之雀跃的一瞬,那就是他们走向世界的美丽起点。
“……我就是那时喜欢上她的。如果说她用嗅嗅草给他们埋下了共同的魔法的童话,那么她的心就是我的童话。经过这个童话的人绝不会像那些没经过的人一样铁石心肠。而现在,”他说着,看向三把扫帚热闹的晨星会成员,“即使没有经历过共同的故事,共同的童话,我想,我们也能创造出……”他眼镜中映出他们举杯的模样,“能够分享的,共同举杯的回忆。”
“哇。”
这下轮到我轻轻“哇”一声了,这让我突然想起他们那个唤起美丽回忆的纸花魔法。
然而,还不等我发表更多评价,米莱尔突然急匆匆往旁边一钻,没了踪影;下一秒,一个影子从上面覆盖过来。
“哈代又溜了啊?”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僵硬地回头,小天狼星正拿着杯黄油啤酒靠在墙上,“说跟叉子他们聚会,结果没过一会就溜了,我们又不会灌他酒,真是。”
对不起米莱尔。
我满头黑线,却被突然的清脆一声唤回注意。小天狼星一手端杯,一手拿着魔杖指挥另一杯酒悬到我面前。黄油啤酒酒液里冰块浮动,昏黄的灯光和烛火映在杯上。隔着面具,我有点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不过**不离十,要么笑,要么漫不经心吧?
“我看你跟他聊了挺久的,你们是朋友?好啦,既然这样,那我也祝你一杯——虽然不知道你也一直蹲在那角落干什么。不过,请客的人,总有要求客人高兴一点的权力?”
他说着举杯,我终于看清他脸上微妙的笑意:“好——上帝保佑你,不知名的同学!祝你和你不喝酒的朋友身体健康!——顺便告诉他,揍我弟那场打得真漂亮!”
我差点呛到那口啤酒。咳嗽之中,手里又突然被塞进一个东西,转过来看,一支漂亮的羽毛笔,线条流畅,标签上写着广告语“给你最喜欢的老师买一支”!
“叉子收到的礼物,哈代也有一份。”他晃了晃酒杯,仍然在笑,“好泛滥的最喜欢。好啦,你给他吧。”
羽毛拂过手心,触感轻柔。我愣了愣,再抬头时,小天狼星已经转头,欢快地唱着歌走向人群。他真正快乐的时候总是带有不可阻挡的传染性,这传染的快乐,一阵又一阵,在他向任何方向挥手、举杯的任何时候升起,伴随着与他同唱的歌声,与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不会停歇的所有人的笑声。
只有一个人除外。柜台边,只有一个人缩在麻瓜收音机旁边,沉默地喝着一杯白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已经停了,收音机边只有雷古勒斯一个人还清醒,所以也有可能是他关掉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收起羽毛笔,垂下眼想到。但小天狼星和他朋友带起的欢乐浪潮,一道又一道地拍在雷古勒斯沉默的崖边,好像到了那里,海洋就必须终结。
……
“啪嗒”一声,我在收音机边放下一瓶赫底里希龙血草酒。黑色袍子动了动,兜帽下的人抬起头;这样的酒,只在老纯血们的小聚会间受到追捧,深红的酒液如同流淌杯中的纯粹鲜血。
“喝一杯吧?我付的钱。不知名的同学,祝你我身体健康。”
我在面具下笑着向他举杯;他顿了顿,接过了那杯酒。
苦味、辛味,一杯又一杯,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也能高兴一点,但苦酒似乎喝多少都带不来真正的欢欣。喉咙传来灼烧感觉。宴会终于结束了,我逐渐听不见学生们的笑声,烛火和人群的暖意也仿佛遥远,冷风吹过脸庞的触感如同针扎,纷飞的雪花和深重的夜色取代了酒馆散射温暖柔光的木柜台。
我真不擅长喝酒。所以,脚步都不稳了、意识都不清了,是谁送我回城堡的呢?
“……你为什么要在雪地里站着?”
传来感到不可思议声音的下一刻,我落进一个微冷的怀抱。唉,我想这大概是梦,他可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又会什么时候回城堡;而且他从小就非常聪明,难道会在雪地里站着,却不给自己一个保温咒吗?
“等你们回来。”
衣袍覆上视线,其中似乎有羊皮纸和墨迹的味道。我不知道我爱人梦中的声音为何有些颤抖。
*
我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我在雪地里等了三小时——漫长、可怕、再没有世上其他任何东西的三小时。在这期间,我没有想起来吃饭——一点想法也没有,哪怕只是想到礼堂食物的味道,也会涌起强烈的呕吐感;我没有想起来坐下——我的腿像支着金属架子一样难以弯折,只能笔直地挺在雪地,偶尔动一动好像也要让它尖叫;湿雪溶进头发、脖颈、手,冷意钻进皮肤、透进骨头,寒意好像把关节捏得咯啦咯啦作响,就像冰珠在血管里滚动。
魔杖哪怕稍微抽出来,也会抓握不住,落进雪地。大雪纷纷扬扬,我只能拿出那张奇怪的、有用的、羊皮纸地图,我只能在冰冷、孤独、黑暗的前庭站着,等待。庭院里的紫衫木和冬青木已经变作模糊深沉的阴影了,而霍格沃茨灯火通明。雪下得太大,墨迹被融雪打湿了,我动作僵硬地拂开它们,仍然没有看到她的名字。
我在等她。那恐怖的猜想诞生以来,我不能停止想到她。
雪下得太大了!每一片都散发蓝光、每一片都在风里呼号——她抽出魔杖的样子——念出咒语的音调——哪怕是最细微的指尖的颤动——我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变作另一个人和雷尔决斗?仅仅只为了一句“泥巴种”?她不这么叫别人,她讨厌别人这么叫别人,但她那样做是为什么?
我打了个寒颤;不,我不能再想下去。阴影摇晃,雪花凋落,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人影,我认得出来:雷尔和她。他们走得有些艰难,雪已经落到很深,何况她走得跌跌撞撞、一点不稳,不得不靠在他肩上。她的长头发披散下来,她的袍子拂过他的,多让人恐怖、嫉妒、恨不得冲过去,把她拉入怀抱的场景。
但我没有冲过去,不,说实在的,我冻僵了,而且被一种恐怖的感情摄住,就是有火烧过来,这时候我也很难走动了;不,我一直等着,站着,看着他们走过来。雷尔抬起的眼中流出惊讶,他大概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不会意外我等在这里,他心里只会想,这大概是我又一次的——他怎么说?精神失常?不可救药的迷恋?——听听他怎么问我?
“……你为什么要在雪地里站着?”
他让她落进我的怀抱;苦酒的气味和身体的温热从手臂间升起、包围了我,那心跳——不、别再想了,这显得你多么无可救药啊。我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等肺管也彻底冷透,才回答他:
“等你们回来。”
他顿了顿,也许是看到我的神色,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他说:——
大理石楼梯反射着暖黄的烛火灯光,城堡的小窗外飞扬着点点飞星似的雪花。临近宵禁,通往魔药课地窖的楼梯上早已没有什么学生,就连走廊的画像也各个昏昏欲睡。一个油画上的女人切着她的苹果,在我们经过时,只是抬了抬头。
空教室里还有一个坩埚,也许是做课后作业的人留下来的,还算能用。外面的立柜存放着可供教学用的魔药材料,毕竟是学校财产,只有级长和教授有解锁的钥匙,不过,规则总是灵活的,何况我是级长。
架好坩埚,调好材料,解酒剂在火焰上发出咕嘟的水声,窗外传来风的声音。我调小火焰时忍不住往窗台边看了一眼,莱莉仍然靠坐在上面,全神贯注地看着外面。外面没有灯光,因为下雪,月亮也不甚明亮,除了霍格沃茨的灯光外,那里几乎可以说是一片黑暗,我真的很好奇她在看什么。
“噢。”她注意到我走过去,转过头笑了,伸出手拉着我坐过去,指着外面的黑暗,“你看,那是莱斯特兰奇老宅……”
那里根本没有一点灯火,也许是玻璃和雪地的反光吧,还是她真的醉到神志不清?我轻轻握着她刚刚伸来的手,她的指尖绯红,暖意从那里延伸。
她仍然笑着,从我手里抽出手——随着更加温柔的触感,她的手心贴上我的脸颊,而她靠得更近、近得好像能让她的眼睛取代外面包围世界的夜幕——我无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但她另一只手压住了我的手腕。
“你看,好黑啊,我在里面一个人,和一只家养小精灵住了十年。每到冬天的时候,外面就下雪,又湿、又冷。因为他们讨厌麻瓜,那里离城好远,除了娜娜点起的壁炉火,周围没有一点光、一点热、一点人声。我真讨厌他们……我发誓总有一天能走掉,谁也追不上,我要在别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那里谁也不认识我。”
她呢喃道,双眼明亮,嘴唇鲜红,吐息温热。她手指沙沙地划过我的皮肤:“不过后来……有人来拜访我了。虽然我起初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还有点怕他;啊,但是,那是我的错误,我大错特错。他非常可爱,细心、聪明,好奇,生机勃勃,却又从不让人感到冒犯。从他来拜访我那时起,壁炉、花园、甚至外面的河谷的雪花,好像都有了不同的意义;我的书有人分享,我的巫师棋不再只能跟自己玩,壁炉燃烧不再是只为了取暖,花园年复一年的单调盛放中,有一树曾是送给我的——啊,我记得,从那时起我就总在窗户边等待,我期待他的拜访,有些时候,我不知道的时候,也许甚至胜过期待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到来……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那儿。后来我才知道,那意味着,就算我要走,也不可能一个人走了。”
她停了停,笑容更加动人。
“我在做梦呢。我对真的他可说不出来这么多。”
没人能知道我那时心跳得有多快;我怀疑我要死了。她凑得更近,长发落在我肩上、身上,瀑布一样;她抚过我的脸,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我的手腕。她能感觉到我的脉搏吗?她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还是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
“不过,梦到你,也是好梦。”
她垂下眼,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地吻我;触感温热,水声交融,几近窒息。
让解酒剂见鬼去吧。雷尔说的是对的,她才不在乎那些人、那些事,她加入他们只是因为什么无聊、打探情报、在学校里有些别的诸如那个眼镜麻瓜种女孩的事情;她都不跟他们喝酒,何况她的心当然是站在我们(我是说,我)这一边的!
这个吻结束时,她喘着气,双颊通红,唇边留着晶莹的残迹;我的心飞速跳着。真的很难,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去吻她——成年之前不许做那种事,我不会的,我会听她的话,所以,至少不会是我……不过,拉上窗帘、锁上门,怎么能说是过界……?只要她要,我为什么不给?……我们总会在一起的,不是吗?
我没有关灯,这样可以更好地看着她。她的手拂在我脖颈后,她的眼睫小时候就非常浓密,如今低垂下来,在眼边投下美丽的阴影,她的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
“我最近有一个心得。”她轻声说,“关于怎么让别人记得你说的东西。”
我的脑子都要迷糊了,怎么可能有除了任她心意外别的反应?——她做的那件事也不可能让我有别的反应了:她再度俯身,指尖跟随着舌尖,在我脖颈上留下——
“Expelliarmus。”她起身,轻柔的气息拂过我的脸,“记住了吗?”
太幸福了。为什么不是守护神咒?
“没有。”我听到自己声音沙哑。
她发出理解我意思的笑声。
“唉、不、不,怎么会呢!我是说,教学就要用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方法……你肯定记得!我教了好多学生,只要用一点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稍微有趣的方法,他们再笨都记得很快——”
教什么学生?不、等等?
“——那感觉很好。”她轻声继续下去,“让我感觉好像真的在D.A一样……”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冷意透过玻璃钻进来。
“D——A?”
她顿了顿,看着我,露出——不,我已经不记得她的神情了——那一瞬间——简直是,恐怖、可怕、世上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邓布利多军。”她偏过头,“一个对抗伏地魔的学生组织。”
噩梦——绝对的噩梦——一直缠绕着我的恐怖猜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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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利亚和哈代的嗅嗅草故事灵感源自《金蔷薇》-《夜行的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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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并不知道雷思丽才是打他的那个人):兄弟你相信我她肯定也只是打入敌人内部……兄弟你怎么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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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陷入了对后期构思的思考……可能会放慢更新的速度,也可能不会……希望大家别当“狼来了”打我()因为每次我以为会痛苦思索/当牛马放慢写作的时候……我脑子控制不住去想……然后就开始写……然后回头就发现又写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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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霍格莫德的酒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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