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离开了。

德拉科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前，看着哈利披着件旧斗篷，穿过冬日灌木丛丛的小花园，走出了格雷街86号的大门。

哈利没有任何争辩，他走得一言未发，利落干脆，甚至没带走任何行李。

哈利和他来时一样两手空空。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口袋里多了一根白蜡木魔杖，这忠心的魔杖认定了它的主人就不会再改变，而奥利凡德在推荐魔杖时那句：“非得是心性坚定的人不可”在此刻也具象成了哈利那毫不留恋的背影。

德拉科在窗前站了很久，看着哈利一直走到街区尽头，然后消失不见。

他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哈利穿越时间而来，以他们原本的关系，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和对方好好地说上两句话。

这段意外而生的感情最终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德拉科收回了视线，目光在卧室内逡巡一圈，仿佛想再看到那道身影趿拉着疲倦的脚步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爬到床上去继续他那不知为何如此耗费精神的睡眠。

但没有。

卧室内空无一人。

整个房间寂静无比，静得能看到浮尘在空气中漂浮。

哈利离开才不过一分钟，却连空气里都已没有了他的气息，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好像德拉科爱上的只是一个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

德拉科忽然意识到这幢房子里再次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

接下来的日子，德拉科把自己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日期丧失了具体的含义，只变作行程表上的一个个数字。因此德拉科是在某天上班见到魔法部金色大厅的天花板挂上了缤纷的装饰彩带时，才发现已临近圣诞节假期。

来往的魔法部职员们的脚步也因为假期将近的缘故多了几分轻松。

德拉科无法和他们感同身受，他既不期待假期，也早就对任何适合阖家团聚的节日没有了兴趣。

不过马尔福庄园的家养小精灵倒是很高兴。

这些被奴役而不自知的可怜的小东西们为了主人归来后的第一个节日提前准备了很久，自作主张地将整个庄园装点一新，各处都擦洗得一尘不染，装饰上富有节日气息的各色彩灯、花环和摆件。

德拉科在平安夜当晚踏入庄园的时候，几乎因这节日气氛过分浓郁的场景而却步。但花园中的白孔雀似肩负重任，慢吞吞的走过来，叼着他的衣袖，将年轻的主人拽进了主楼。

家养小精灵确实在营造节日气氛上费了不少心思，尤其是餐厅进门处那颗雪松做成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品，金银彩带从树顶悬垂下来，施了魔法的干燥轻柔的雪花从每一根枝桠间飘落出来，在水晶吊顶的灯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花团锦簇、如梦似幻。

只可惜再完美的圣诞装饰都无法掩盖，在这样一个应当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的节日里，德拉科·马尔福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他下午去圣芒戈看望过母亲，也考虑过带她回庄园一趟，可惜纳西莎这段时间又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一些，他觉得将她带离医院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因此最后坐在这张黑胡桃木大餐桌前享用晚餐的，仍旧只有德拉科自己。

面对印有马尔福家族徽记的成套精美餐具上盛放着的美味大餐，德拉科只感觉胃口欠佳。

他慢吞吞地用银叉叉了一口面前淋着肉汁的烤火鸡，像吞咽苦涩的狼毒乌头似的吞下它。他放下了叉子，端起酒杯，倒是喝了一大口那加入了丁香、肉桂、橙皮而颇具风味的热红酒。他又扫了几眼被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桌面，裹满黑椒汁的香煎小羊排和喷香的奶酪花椰菜都无法激发他的胃口。

德拉科的手越过他的家养小精灵们数个小时精心烹饪的成果，只拖过一碟酒浸果酱布丁，决定用一份甜点来结束这无趣的晚餐。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德拉科忽听到从门厅方向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有些犹豫，花费了比德拉科预料得更久的时间才出现在餐厅门口。

德拉科从他的盘子里抬起头，看到来人，神色立刻从兴味索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

“哈利·波特。”德拉科推开面前只动了一口的布丁，意外又理所当然地吐出这个不速之客的名字。

出现在餐厅门口的男孩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仍披着件旧斗篷，脸颊被十二月的寒风吹得有些红，他似乎又瘦了些，脸上照旧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碧绿的眼睛里满是疲倦。这让德拉科不禁猜测起哈利这些天去了哪里，总不会是和他的妖精朋友住在一起吧。

德拉科一时间没有说话，哈利也只站在门口处不动。男孩的脚尖微微朝外偏着，是一个犹疑忐忑的姿态，仿佛此地主人一旦开口驱逐，他便可以马上转身离开。

十天前他们争执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德拉科也并没有忘记是自己让他“滚出去”的。那么现在这个波特又回来做什么呢？德拉科玩味地想着。

他决定先打破沉默。

“你怎么来了？”德拉科柔滑地问，“如果我还没有老糊涂的话，我记得我应当没有向任何人发过请柬。”

哈利不自在地碾了碾手指上沾的蝴蝶鳞粉——来自于格雷街86号玄关与餐厅中间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飞舞的银纹红袖蝶。

梅林知道，当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重新走进那间公寓，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时，心情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他还没来得及从自己还能进门的暗喜中回过神来，便在漆黑的室内傻愣愣站了可能有五分钟，他想过自己不被允许进入德拉科的领地，却没预料到存在找不到人的可能。

幸好他最终发现了这只蝴蝶。显然在第一回那只蝴蝶被用掉之后，德拉科放置了新的门钥匙，哈利猜这或许意味着他仍拥有马尔福庄园大门的出入许可。

捏住蝴蝶翅膀的时候哈利没有多想，感觉到如铁钩勾住了肚脐般的牵引感时哈利甚至还有点隐约的高兴。但他降落在马尔福庄园那扇铁栅大门外，被来自旷野的寒风拂过面颊之后，却忽而一个激灵，从某种冲动中清醒过来，几乎想要转身逃跑了。

他这趟本就是不该来的。

德拉科让他滚，他顺从地滚了，这是他们最该有的恰当结局。

去格雷街86号，哈利还可以为自己辩解为一时冲动，但走进马尔福庄园就显然太越界了，德拉科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们也在这里接了第一个吻，无论是对谁来说都有不一般的意义。哈利的理智告诫他不该再与未来世界的任何人事发生这么紧密的牵绊。

可当哈利远远望见主楼中温暖而晃眼的灯光时，他的双脚竟不由自主地向着这个方向动了起来。

他还是走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庄园。

“我发现，那个门钥匙没有失灵。”哈利低声说。

“那倒是我的疏忽了，你……”德拉科哼笑一声。他有一肚子的讽刺在排队等着，可他才开腔，便触及到站在门口的人有预知一般，朝自己投来的恳切目光。

这目光是那么真情实意，仿佛在请求他的宽容，好像在说就今天，只是今天，不要再提那些事了。

德拉科的心脏被刺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哈利的心声，还是自己擅自的臆想，但剩下的半截话立刻卡在了喉咙里。

德拉科抬头望了望挂在吊灯上的彩带，又看了看面前丰盛却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平安夜晚餐，他发现自己确实一点都不想再说那些没用且违心的话了。

今天是平安夜，不管哈利是为什么又出现在他面前，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应当做一个好客而慷慨的主人。

“好吧，波特，”德拉科向后靠在椅背上，优雅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坐吧。你可真会挑时间，正赶上甜点时刻，要来一份布丁吗？”

德拉科的口气一缓和，哈利也大大松了口气，他往前一步，从光线暗淡的餐厅入口走到了水晶灯灯光之下，整个人都仿佛从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重新变回了一个活人。

“一份布丁？”他眨着绿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胃部道：“我现在恐怕能吃掉一整只角驼兽。”

“唔，当然，”德拉科发出一个轻滑的音节，“当然，只是一份甜点可不够招待我们的客人。请享用吧。”

德拉科挥了挥魔杖，一套崭新的餐具出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什么都比不上先吃饱。”金发青年好整以暇地坐在他金碧辉煌的餐厅中对哈利这样说道。

*

餐厅里的壁炉烧得很旺，热烘烘地毕波作响。

哈利才刚走进来额头便浮出一层薄汗，他脱掉了斗篷，露出里面德拉科常见他穿的那件加绒旧衬衣。这让德拉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哈利并不曾离开过，他就应该穿着居家的衣服，坐在他的对面，共进平安夜的晚餐，就像他们曾一起吃过的每一顿饭那样自然。

哈利拉开椅子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德拉科自己没有继续用餐的打算，他已放下了刀叉，只坐在哈利对面看着他吃，间或端起酒杯抿一口。

施过保温咒的热红酒一直维持着略微烫口的温度，顺着食道向下，将热乎乎的感觉带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圣诞树枝丫间下的雪好像变大了，试试探探地往餐桌这边飘过来一些，德拉科漫不经心地用手捏住了一片快要飘进哈利盘子里的雪花，并将之碾碎在掌心。他觉得自己像是那份正被哈利一勺勺填进嘴里的黄油豌豆的守护骑士，这个幼稚的想象毫无道理地取悦了他自己，让金发青年的嘴角浮现出一点真心实意的微笑。

哈利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一直偷偷觑眼看德拉科，用余光瞄见德拉科的表情之后便有些怔然，吃饭的速度更慢了些。

在哈利咀嚼食物的间隙，德拉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哈利抬头看了他一眼，简短道：“格里莫广场12号。金妮给了我新的进入方法。”

“又是韦斯莱……”德拉科嘟哝。

他短暂地为哈利没有露宿街头而松了口气，但又马上意识到这或许意味着哈利的离开并不是一时负气，就算没有那场争执，哈利也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德拉科又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