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住在布莱克老宅的这段时间过得十分潦草，经常是吃几口干面包便算作一餐，而眼前他目之所的每一样食物都热气腾腾，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惜，哈利的胃口并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样好，他非但没能吃下一头角驼兽，反而只吃了几口就感觉胃部像是灌了铅似的沉甸甸往下坠。
哈利很少觉得吃东西是这样让人为难的一件事。
他的勺子在汤碗里搅动，他认真地将羊排切成均等大小的小块，他万分仔细地咀嚼着塞进嘴里的每一口食物。
但不管哈利如何细嚼慢咽，一顿饭的时间还是很快过去了。
哈利喝掉最后一口蘑菇浓汤，擦了擦嘴，扯掉餐巾，宣告用餐的结束。
他坐在那里犹豫了两秒，向对面望过去。
长桌另一侧，一直注视着他的德拉科放下已经见底的酒杯，玻璃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吃饱喝足，嗯？”德拉科凉凉地开口，而后提高一点声线，“那么现在也是时候该告诉我，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了吧？”
哈利：“……”
或许是哈利沉默得有点久了，德拉科接着道：“我可不会相信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一顿免费的晚饭，流浪汉先生。你最好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我……”哈利张了张口，他的心脏却忽而抽紧了，堵塞住他将要出口的话。他索性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德拉科的那一侧。
“圣诞节快乐，德拉科。”哈利轻声说。他的袍袖扫过桌面，在德拉科面前留下了一个包着彩纸的小盒子。
“谢谢你的招待。但我想我该走了。”
德拉科连看都没看哈利的礼物，在面前的男孩自以为交代完毕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站起来，一把攥住了哈利的手腕，将人拉回身前。
他用的力道很大，哈利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我给你进入马尔福庄园的许可，可不是让你这么简单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德拉科倨傲地说。
如果今天哈利没有出现在这里，他或许仍然在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去查哈利，或者说是亚当·伊万斯的下落了。可既然哈利自己送上门来了，难道他真的觉得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德拉科简直要在心里嘲笑哈利的天真。
哈利想要挣脱德拉科攥着自己的手，却失败了，只好低头道：“抱歉，我知道我不该来，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那么我真的很抱歉。只是这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我想，还是应该来送给你。”
德拉科嗤笑一声，“送礼物，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借口吗？承认吧，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想离开。”
德拉科的口吻过于理所当然，哈利觉得需要提醒他一下：“是你让我滚的。”
“那是因为我们在吵架。”德拉科盯着他道。
“但我们吵架是因为……”哈利的思绪完全被带走了。
“我们吵架是因为你想要回到过去，我知道。”德拉科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很为逝去的朋友而痛苦。与亲人的离别是扎进身体里永远拔不出来的一根刺，时间过去，你可能会渐渐习惯它的存在，但每次想起来的时候依然是痛彻心扉。”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靠得很近，德拉科贴近了哈利的耳畔说话，在他的脸侧扑洒下带着香橙、肉桂味道的热红酒的气息。
哈利没发觉自己已经非常习惯这个人的靠近，也很习惯于他身上常有的各种风味的酒精气味，突破了社交距离他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他怔怔地看向德拉科灰色的眼眸，那眼中情绪复杂，如一片风暴来临前夕的海，底下翻滚着潜藏的暗流，海面却依然平静，甚至显得比平时更加和缓。
“我知道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回到过去。可即便不论你能不能成功，就算你回去，就一定可以改变所有人的结局吗，最大的可能你仍然要经历第二次分别。到时候，你难道要一次又一次逆转时间？即便是梅林，应该也无法这样挑战时间的法则。”
“而既然你已经身在此刻，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一想呢？来到未来，或许正是命运对你的补偿。我想没有人天生会喜欢与危险共舞，没有人会想要一直行走在生死悬崖的边缘，起码你不是这样的疯子。”
“这里很安全，不再有伏地魔，不再有人对你寄寓过分的期望。考虑到你已经杀死过一次黑魔王，你也绝对值得这一切。况且，我不相信我们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德拉科一面观察着哈利的神色，一面图穷匕见地说出他这一长篇话的落点。
“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
德拉科的这番话有点自大，他竟在妄自地揣测着另一个人的心意，还这样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但也确实美妙动听。
可惜哈利这时候有点走神，他被迫站在德拉科面前听他慷慨陈辞，脑子里想的却是他之前好像都没太仔细地看过德拉科，以至于眼前人的面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显得有点陌生。
从过去到未来，一直以来都有太多事情让他分心，哈利甚至很少有余力关注自己，更不要说是别的人了。
三十岁的德拉科·马尔福无疑已是个成熟的男人。他容貌英俊，处事有度，虽然总是表现得刻薄倨傲，很不好接近的模样，但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也一直是德拉科在主动。尽管有时他会耍一些小手段，选择哈利最软弱的时候来靠近他，有时则显得太自以为是，不太能体谅哈利的感受，可德拉科确实给予了茫然失措的哈利最温柔的抚慰和最妥帖的照顾。
哈利不是不明白自己之前每每的烦躁，总是想要逃走，都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继续停留下去会无法承受，他无法承受自己喜欢着德拉科·马尔福，也无法承受德拉科在自己身上所倾注的感情，
哈利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某种长久压抑着、独自忍受着的强烈痛苦已攫住了他。
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无法遮掩的悲伤。眼前的人一无所知地计划着他们的未来，他却连坦荡自然的回应都做不到。
毕竟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德拉科敏锐地察觉到哈利的情绪有异，他止住了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放轻了禁锢哈利手腕的力道，又很习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问：“怎么了？”
哈利躲开了他的手，德拉科还来不及失望，便听哈利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很想你。”
“我想要再见一见你。”
哈利的话仍不算正面回应，但已在一瞬间让德拉科的心变得比蜂蜜公爵的滋滋蜂蜜糖更加柔软香甜。
他立刻本能地道：“哦，好吧，我知道了。我在这里，你永远可以再见到我。”
哈利则似乎已暂时忘了自己片刻前还坚决说要离开，德拉科松开了手，他也没有半分挪动脚步的意思。他盯着德拉科的脸，没头没脑地道：“邓布利多曾让我相信爱的力量，当时我就没理解他的意思，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爱好难，并且在让我痛苦。”
德拉科也没明白邓布利多那老蜜蜂为什么要对哈利说这些爱不爱的话，是准备当什么爱情导师吗。
他维持着松松牵着哈利手的姿势，又安抚地摸了摸哈利的手臂——这一招在之前一直很好用，他知道哈利很喜欢这样的接触，然后像个惹了爱人生气的普通男人那样诚恳道：“对不起，我之前总是想着我自己，没有太考虑你的感受，这是我的错。我们慢慢来可以吗，你不必着急，也没必要这么快决定，或者你可以继续尝试，我不阻止你，但你也不能再隐瞒我……”
德拉科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哈利忽然推了他一把，德拉科冷不防被推得坐倒在椅子上，哈利便顺势跨坐到了他的腿上，吻了上来。
这果然是个充满了意外的夜晚，也注定了要给德拉科更多的“惊喜”。
*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德拉科感觉到哈利压在自己大腿上的沉甸甸的重量，并且哈利一只手环过他的脖颈，更近一步地靠拢过来，几乎要与他完全贴在一起。
哈利侧着头，鼻尖轻轻地擦过德拉科的脸颊，维持着一个非常适合接吻的角度——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就算是哈利对这种事也很熟练了。男孩张开嘴，舌尖不轻不重地舔过德拉科的下唇，然后立即缩回去，可他的另一只手却一直紧紧拉着德拉科的衣领，在舌尖退回后反而用力把德拉科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德拉科无法不被这小动作引诱，他立刻追过去，含住哈利已被亲得水润的唇瓣。
他们已很久没有亲得这样纯粹，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德拉科总觉得不管他们做多么亲密的事情，哈利都悬着一半的心神在别的地方。
今天的哈利倒是格外投入，德拉科的大脑也逐渐放空起来，暂时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这本应是个极甜蜜的亲吻，若持续得更久一些，德拉科不能保证这张黑胡桃木长桌上会发生什么。
然而当已有酥麻燥热的感觉从和哈利相贴的皮肤上流窜出来时，德拉科忽然尝到了一点潮湿咸涩的味道。
他热胀的大脑反应比平时迟钝，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这是眼泪的滋味。
德拉科心中一惊，他从哈利的衣服下摆抽出自己的手，与哈利拉开了一点距离，果然看到男孩的眼睛红通通的。
德拉科不是第一次见哈利哭，刚重逢时夜风送来的隐约呜咽，地下室那回落在他肩膀上的隐秘水痕，以及另外一些时候控制不住地生理性流泪，但没有哪一次让德拉科有这样不妙的感觉。
他碰了碰哈利的脸，慢慢地用拇指擦去还挂在哈利下睫毛上的一滴水珠，像是忽然喝下了一瓶巴菲醒脑药剂，从身到心都冷静得可怕。
“你怎么了？”德拉科与哈利分开了一些，但他们仍然贴得很近，近得德拉科能看清哈利睫毛的每一下颤动。
哈利粗率地抹了一把脸，那泪水似乎让他自己也很惊讶。
“对不起，”哈利慢慢地开口了，“我不想骗你，我不能否认我确实很喜欢在这里跟你住在一起的生活，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可是……”
哈利停顿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我们不会有慢慢来的，我不仅仅是会继续尝试，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哪怕我暂时无法成功，我也会继续去寻找新的道路。我是一定得回去的。”
德拉科已完全从意乱情迷中回神，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这个前一秒还在和自己热吻的男孩。
“一定得回去？”德拉科重复了一遍哈利的话，“去拯救世界吗，救世主？”
随着他的这句话，德拉科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一根细长冰凉的东西从他的袍袖底下露出来一点。
不过他的山楂木魔杖没能完全抽出来。
因为哈利的魔杖比他更快，在德拉科刚有动作的时候，白蜡木魔杖的杖尖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心口处。
“不要阻止我，德拉科，”哈利低哑地说，“我请求你，不要再阻拦我，不要让我后悔今天来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