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伊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是斯内普。
一瞬间梦里光怪陆离的幻想都离她远去了,菲伊的脚妥帖地站在坚实地面上,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关着灯的时候,斯内普好像也没那么凶,像独自痛饮孤独、离群倒挂的一只蝙蝠。
菲伊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这样一个深夜,斯内普不开灯地一个人坐在客厅,多半也是在思考某些事情。
“……跟您不睡觉的理由一样,教授。”
沙发上衣摆摊开的那团黑影动了动。斯内普双手抱臂坐直了身子。
“哦?和我一样?”他轻蔑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菲伊又坐回了地上,靠着沙发,深深叹了口气。
“梦是睡眠的敌人。醒着做的梦,和睡着做的梦,都是。您有无梦酣睡剂吗?我很担心我今晚再也睡不着了。”
“那我还是建议,睡不着就爬起来看书。滚回房间。一晚不睡没有坏处。”
“话不能这么说,教授。熬夜危害健康,可以导致记忆下降,身体疲惫,情绪低落。小孩子还会长不高……教授,我可能真的很需要这一晚上的睡眠,需要无梦酣睡剂——”
“没带。没熬。”斯内普冷冰冰地打断。
客厅里安静下来。她的睡裤被摩金夫人收边改短了一节,如今坐在地上,露出一节小腿来。无事可做,菲伊干脆摸黑拽起线头,想把收起来的裤腿拆掉。
她做这件事做得专心致志,终于拆掉一条裤腿时,窗外已经隐隐透出天亮前的微光了。克莱默终于鬼混归来,叼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型生物,哗啦哗啦地撞着客厅的窗户。
不同于卧室里推拉样式的玻璃窗,客厅的窗户倒是很符合实际,是帐篷上那种带拉链的透明塑料。菲伊站起身,跺了跺酸麻的脚,把小东西放了进来。克莱默亲昵地将血淋淋的老鼠扔在了菲伊手里,耀武扬威地在天花板附近盘旋。
“好克莱默,我不吃,你吃。”菲伊捧着还热乎的老鼠,叹口气又坐了回去。聒噪的小毛团子大叫着俯冲过来,站在菲伊右手上吃得鲜血淋漓。
沙发上的斯内普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有点太纵容这只猫头鹰了。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我的书上出现血迹,我会直接把它退回宠物店。”
“当然不会,教授。”菲伊面不改色地戳了戳克莱默的翅膀,后者不满地叫了一声,浑身刺挠地抖了抖羽毛。
“克莱默只会吃得我满手是血和老鼠残渣。她也只会往我头上和手上吐食团。食团里剖出来的老鼠骨头我都留着了,收集了一纸盒。”
“告诉我,你回家后会把一纸盒骨头都扔出去。”斯内普忍无可忍地说。
“我消毒了,教授。留下来的骨头都很干净。”
斯内普大约是气得暂停了。过了一会儿,背后的沙发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菲伊转过头,看到斯内普一挥魔杖,客厅里灯都亮了,衬得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菲伊无所谓地说,“如果克莱默吃掉了一只老鼠,而这只老鼠是个阿尼马格斯……那么它吐出来的食团里,是人的骨头还是老鼠的骨头呢?”
“又或者说,克莱默会被阿尼马格斯撑死吗?如果巫师在阿尼马格斯变形期间死掉了,那他的尸体会变成人形,还是维持动物样子呢?……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克莱默吃了个巫师,那我会被送进阿兹卡班吗?”
“不要告诉我你在想一些危险的事。”斯内普说,“我真怀疑你的书读到了巨怪肚子里。阿尼马格斯的本质是咒语。”
“那就是巫师死后咒语会消散了。”菲伊不无遗憾地咂咂嘴。“何况也不会有老鼠上赶着被克莱默吃掉。”
“我还有一个问题,教授。”
“如果一个巫师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那他的阿尼马格斯形态会不会也缺失一部分?”
斯内普从沙发上坐直了,双手交叉抱臂。“我记得,你们这学期的家庭作业没有关于阿尼马格斯的。”
“我只是一时好奇——就当是我忘记噩梦的一种方法,教授。”菲伊宠溺地摸了摸克莱默的脚趾,小猫头鹰很不爽快,低头去找她的手指头。
“举个例子——一个阿尼马格斯因为某种原因丢掉了一根手臂或者一根手指——可能是别人搞的,也可能是他自己砍断的。总之,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身体的这一部分。那当他变成老鼠的时候,老鼠会不会也少一根脚趾呢?”
“当然。”斯内普懒洋洋地说。“如果阿尼马格斯本身就没有手,比如蛇,只会在动物身体对应位置,观察到很不明显的变化。”
“起来,傻鸟。”斯内普朝克莱默挥了挥魔杖,猫头鹰骂骂咧咧起飞,盘旋了一阵子,落在了菲伊头顶。
“清理一新。”
菲伊血淋淋的手干净了。
“站起来。我不管你的流浪生涯,让你对地面或者脏兮兮的东西有了什么偏好……别再让我看见你像滩烂泥一样。”他说。
“除了故意作对,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噩梦,能吓到胆大包天的惹祸精小姐。”
菲伊怨气冲天地把自己砸进柔软的沙发,克莱默在头顶吓了一跳,爪子紧紧抓着菲伊的头皮。
“尊敬的斯内普教授,如果你想说‘坐在沙发上讲一下做了什么噩梦’,大可不必用这种迂回的表达方式。”
“你说。”斯教不予理会,好整以暇地指挥水壶倒了一杯水。
这种人油盐不进。
妄图改变斯内普一句话三根刺的为人模式,大概比杀了他还要困难。可悲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菲伊已经逆来顺受,逐渐掌握了一套解读斯教语言的方式。
比如现在,斯内普把温水隔空送到她手上,可能是真的想听听菲伊的噩梦,然后别扭地安慰一下她。
梅林,她讲噩梦,最多最多,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不太难看的台阶下。菲伊在处理这种事情时,居然开始感谢前世狗屎一般的相似经历了——毕竟寄人篱下,往后不能完全撕破脸。
“其实也没有梦到什么。”菲伊揪着另一条裤腿的线头,说。”我提前说好,我不想被摄神取念。“
“我记性不好。从我记事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忘掉很多东西,所以我有一本笔记本,写着我最重要的事。您上学期见过。卡罗涂了迷惑药水的那一本。”
“嗯。”
菲伊不自然地打了个哆嗦。
“我梦见它少了很重要的几页,之前的事情我再也想不起来了。我甚至……不知道少了哪几页。”
“从前我会坚定相信笔记本,按照笔记本上的计划做事。但你知道,教授,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信任只会越来越严重。我醒来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自己在怀疑笔记本。”
“如果它被每天全新的自己修改,每天如此,那到了最后,正确的记录还有多少呢?昨天的我有没有不相信笔记本?昨天的我有没有自大地修改它?”
“你从来没说过你会忘东西。”斯内普说着,突然关上了灯。
菲伊一愣,随后笑了笑。
在这样的黑暗中,她反而会觉得更安全。斯内普和她想得一样,并且发现了这件事。他自然地放松身体,像一只发觉四周安全,于是悠然伸展触手的巨乌贼。
“如果说了,我就更像疯子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迷失在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像大沼泽。”
“每一天的日常我倒是记得住,比如和马尔福一家吃饭,比如和罗夫·斯卡曼德下棋。但我在忘记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们比我的命都重要。”
斯内普嗤笑一声。“不能让别人帮你记着?”
“Come on. ”菲伊摆摆手。“我当然想,但我不能。请别问为什么了,也别想,教授。”
斯内普沉默了一会儿。“领养你是邓布利多的要求。”
“他是对的。你不像一个正常的学生。”
“哦,卡罗他们叫我‘第二个疯姑娘’。第一个是卢娜。”
菲伊笑了。
后半夜他们静悄悄坐在黑暗里,安静地像两座雕像,只有一只猫头鹰站在菲伊头上,偶尔动动翅膀。
沙发很软,厚实的针织靠垫抱起来也很舒服,困意的来袭像慢性中毒的过程。菲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的,只知道等她醒来,她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规规整整躺在了床上。
昨晚冷冰冰的月光变成了刺眼的大太阳,晒得人浑身暖洋洋。长袖的睡衣略微有些热,已经不再适合夏天,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菲伊利落换衣洗漱,才发现已经到了大中午。饭菜摆在桌上,斯内普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张笔迹狂放的字条:
“吃。”
左手持续闷痛,连斯内普昨天买的药膏也不再奏效。菲伊习惯性地翻开了笔记本,送到嘴边的叉子停在了空中。
在昨天笔记的最后,有人用同样狂放的英文字迹写道:
“永远信任你自己的判断。相信每一天的自己。”
……
后面的几天,菲伊过得畅快而自由。
斯内普允许她在白天安全的时候出去逛逛,于是菲伊孜孜不倦地跑遍了整个博览会。期间她两次偶遇马尔福一家,德拉科从鼻孔里朝她喷气,菲伊心情极好地捏住了小少爷的鼻子。
“嗷!你个脏兮兮的泥巴种!”德拉科恶狠狠地说。
当然,菲伊都挑在德拉科父母不在旁边的时候动手。“我以为你鼻子不太舒服,哥哥。”
德拉科睁大了眼睛。
“你……你叫我什么?”
菲伊的嘴角勾出一个生死难测的弧度。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恶心得一个激灵,但勇敢地继续说了下去。
“哥哥。”
“我知道你心中把斯内普教授当作教父。那我叫你一声哥哥,不是很正常的吗?”
德拉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不可能认一个泥巴种作为妹妹!这是马尔福家族的耻辱!”
“哦,醒醒吧傻小子。”菲伊晃晃脑袋,“照你这样说,马尔福家族和斯内普交好,也算作耻辱吗?按照你的定义,斯内普教授也是——”
“你当然不能和教授比,你个肮脏的——”德拉科涨红了脸。
远处纳西莎喊了他一声,德拉科一边走一边狠狠剜了菲伊一眼。
“等着瞧。我要告诉爸爸你竟然辱骂教授……不,我要告诉斯内普教授本人……”
菲伊耸耸肩。
关于认教父这件事,马尔福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德拉科不敢和他爸爸说的。另一边他更不能告状了——难道要站在斯内普面前,说“教授,菲伊说你是泥巴种”吗?
“哦,你随意。我等着你。”
展览会的第三天,格林格拉斯一家发现了斯内普的摊位。但他们的邀请再次以斯内普忙碌为由被拒绝。阿斯托里亚只能和菲伊一起在摊位之间乱跑,兴致勃勃参观一切学校里没见过的东西——不过菲伊一般扮演好奇宝宝,阿斯托里亚负责答疑解惑。
“我基本上没什么可以讲的嘛。你看看你问的问题:‘这是龙血吗?邓布利多研究出十二种用途的龙血?’——我就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阿斯托里亚摊手。
小姑娘嘟着嘴,即便佯装生气也保持优雅。菲伊搓搓自己的脸,觉得一辈子也学不会这种浑然天成的仪态。
“你明明知道得也很多,却一直表现得很不自信。林赛就不这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阿斯托里亚说。
菲伊讪笑。
“我只是在书上看过图片,真正和实物对应起来,还得找人确认一下。对了,林赛是谁?”
“我前几天认识的新朋友!”阿斯托里亚罕见地有点激动。“是布斯巴顿的学生!梅林,你不知道她有多酷。林赛答应当我的笔友。爸爸妈妈也很支持我交笔友,他们说多交交布斯巴顿的朋友,能长很多见识。”
布斯巴顿?火焰杯的参赛院校之一?
这件事在菲伊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她遗忘在热热闹闹的精彩生活中。五天后她带着毫无好转的手腕和斯内普一起回家,仅仅休整了一天,就被拎到了地下室。
“先说好,邓布利多不让你对我用摄神取念。”
“闭嘴,我知道。”斯内普搅拌着坩埚,“你来准备魔药材料。”
菲伊难以置信地举起了软绵绵的左手。“可是——”
“圣芒戈的治疗师和我联系了。他们认为,你的问题比较复杂。暂时看不出任何病变,不如从简单的康复训练开始。”
“我会和治疗师一起尝试新魔药。”
此事想来已经板上钉钉。菲伊苦笑两声。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教授。下学期我能坐霍格沃茨特快去学校吗?我想和卢娜一起,在对角巷住几天。采购也可以不用麻烦您。”
“随便。十个金加隆。哪天?”
菲伊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腆着脸问。“八月二十四号?”
“别太贪心,蠢货。”斯内普说。
回归更新啦!
大概三天一更,中间会不定时掉落六月份的补更~祝各位暑假快乐!
另外,这篇文写原著人物时候不可避免地带有我自己的想法(甚至说可能是一点偏见),所以轻喷。有什么建议欢迎评论区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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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无意义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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