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佛罗里达州的第一个晚上,荒岛上的树林灯火通明,但蚊虫乱飞。斯内普和纽特的交谈从上午持续到午饭,又从午饭持续到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太阳像腐烂的橙子一样,融化在波光粼粼的无边水路里。
他们在流淌的晚霞中踱出帐篷,斯内普伸手,恰好接到一只徘徊已久的纸鹤。小东西满足地抖抖翅膀,菲伊竟然从一只纸鹤身上看出点趾高气昂的味道来。不过当明白这玩意儿来自谁的时候,菲伊又觉得一点也不奇怪了。
“是马尔福家。”斯内普展开纸鹤,粗略扫了一眼,然后转向斯卡曼德祖孙俩。“邀请我们共进晚餐。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介意——?”
“荣幸之至……只可惜我们今天必须回到密西西比河中游的营地。”
纽特仿佛害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紧接着补充:“是的,我的手提箱还在那里。有一箱子神奇动物也等着吃晚饭呢。你知道的。”
两个大人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互相表达了未能与对方共进晚餐的遗憾。可惜菲伊能看出,斯内普虽客套得挑不出毛病,纽特先生却已经为维持见底的社交能量而精疲力竭了。
和她一样。菲伊耸耸肩。她现在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你们两个玩得还好吗?巫师棋谁赢得多呀?”可怜的纽特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为了体面,转头进入另一个话题的客套。
“……我,爷爷。”罗夫不太确定地回答。“但我们聊得很开心……菲伊知道特别多关于神奇生物的事,还说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能看到巨乌贼。”
“是的。不过等你新学期进入霍格沃茨,在黑湖边上也能看到哦。今天下午我也学了很多巫师棋规则。假期任何时候,罗夫都可以给我写信哦!”
菲伊笑得完美而友善,以至于他们把斯卡曼德祖孙两人送到小船上后,斯内普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你手不疼了?”
菲伊搓了搓脸蛋,把笑僵的表情肌揉开,眼皮又没精打采耷拉下去。
“并没有。所以我们现在干什么?去找马尔福,还是等他们找过来?”
她还随身带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趁着最后的夕阳,翻开本子凑近了看。上面列了最近备忘:暑假作业,看斯内普收藏的各种各样的书,然后是暑假前还答应了要找格林格拉斯——这最后一件事,不知道能否趁着博览会的几天完成。
“回帐篷等。待会儿吃饭你会和德拉科坐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表现得和中午一样,与德拉科好好相处。”
德拉科,德拉科·马尔福。
虽然同为斯莱特林,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主动搭话更是从未发生。菲伊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他原著中每一次对哈利的针对,以及既不敢大恶、又不愿大善的摇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会觉得,卡罗与特拉弗斯,活脱脱是德拉科与潘西的翻版。
“可能有一点困难,教授。”菲伊真诚地说。“这取决于他,不取决于我。”
“不,这当然取决于你。”斯内普说,“我们都知道,亲爱的菲伊小姐在说话方面,有一点‘糟糕’的小天赋。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
米白色的桌布上,整齐地摆放着五套银质餐具,圆桌中央还插着一束暖色调的水菖蒲。菲伊跟着斯内普,看马尔福一家人一个接一个,不失风度地从矮小的帐篷门钻进来。德拉科·马尔福过得最为轻松,即便如此,还是皱着眉头整理一丝不苟的发型。
“他们早该考虑到门的高度了,不是吗?你来这里真是太出乎意料了,西弗勒斯。”卢修斯说。
“晚上好。”纳西莎说。
看得出来他们和斯内普关系确实亲密,终于没了令人脚趾扣地的寒暄。卢修斯拍拍斯内普的手臂,纳西莎则揽住了德拉科的肩膀,聊着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往圆桌走去。菲伊默默跟在最后面。
落座后,德拉科频频向她看来,眼神中混杂着一半好奇,一半嫌弃,甚至还毫不遮掩地抽了抽鼻子——菲伊手腕上的膏药,让她闻起来一股红花、三七和虎杖的苦味。
“你就是菲伊?”德拉科突然问。“我记得卡罗叫你第二个疯姑娘。”
关于“今夜万里无云”的讨论突然安静下来。大人们好像第一次看到这桌上还坐了另一个小孩似的,三双眼睛一齐往这边看来。
“是的。我是菲伊·斯内普。我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看见过马尔福学长——他总在认真学习,所以我们其实没有说过话……德拉科对我印象不深没关系的。”
斯内普抿了一口水。马尔福把视线挪开了。纳西莎伸出右手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发顶,连背都挺直了一些。
“听到你一直学习,我很欣慰。但我们怎么跟你说的,德拉科?下次记得去图书馆学习。公共休息室总有一些眼界不高的孩子,他们认识不到知识的重要性……”
德拉科不得不抬手移除头顶充满母爱的重压,末了又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是这样的。实力是将我们和那些人区分开的重要标准……”
“……邓布利多这学期还取消了考试。默然者,蛇怪……滑天下之大稽!一想到德拉科要在那老疯子的学校里学东西……”
话题又溜走了。
斯内普为菲伊点了一份清淡的沙拉,配炸鱼吃。她正在专心致志挑炸鱼中的小刺时,忽然发觉他们的视线又落在自己的脑袋顶上了。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好。菲伊觉得,自己要么被视线点着,要么变成太阳能发电板,收集视线,再亮起灼灼的光。
“我记得你不喜欢小孩子,西弗。”纳西莎说。“何况这孩子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盯着她,讨论她,完全不顾及菲伊感受,好像正在吃鱼的不是一个头脑健全的人,而是一只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动物之类的。
“是的。我不喜欢小孩子——可以说是讨厌。当然德拉科要除外。这样聪慧、有天赋又尊重教授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
斯内普的一番话起了很大效果。在场的其他人,除了菲伊,都显得很受用。德拉科尤其如此,他高高仰起脖子,喝果汁时候好像头上顶着无形皇冠。
“所以为什么要——?”卢修斯继续问。
“我们都听说,她是个哑炮,连最简单的咒语也不会。”德拉科骄傲地补充。
卢修斯瞪了马尔福一眼,继续说。“和……默然者有关?”
“不不不,”斯内普不耐烦地快速说,“我根本不知道邓布利多在想什么。多余的、泛滥的同情心……菲伊学了一个学期,唯一成果是飘浮咒。哦,还烧了羽毛。我想你在威森加摩当天看到过了,卢修斯。”
“真是这样吗?”马尔福家主转过头,朝菲伊说话。
还好她早已停下吃炸鱼了,嘴里没有食物,开口说话倒还得体。
“我不知道,先生。我学东西特别慢,可能混血出身的巫师,就是要比纯血巫师少一些天赋吧。”
“我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但隐约记得母亲是东亚巫师,父亲是麻瓜。万圣节那天,大家都说很像默默然的东西,其实可能是一种幻术……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搞出来的。”
卢修斯将信将疑,却不再追问,转头聊起了和帕金森家、格林格拉斯家一起吃的午饭。菲伊听了一耳朵,不小心摄入了大量纯血优越感发言,连忙喝了一大口茶压压惊。
德拉科·马尔福最初还会附和两句,以彰显自己的明智。但当纳西莎明确表示出“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的信号后,他就无所事事地捣着盘子里的一颗小番茄。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整个小番茄!”德拉科烦躁地说。
“嗯?”
“工作多么不用心的家养小精灵!在我家里,小番茄一定会提前被切开。否则一旦我咬一半,番茄里的汁都会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会。”菲伊大感震惊,含糊不清地往嘴里塞了一整个小番茄。“吃这个的乐趣就在于一口一个,谁会一口吃半个啊。”
德拉科白了她一眼。“那是你。”
精致的白孔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敌意。菲伊嚼着番茄仔细品味了一下,发现它和德拉科对波特的敌意,稍微有些不同。
如果说德拉科对哈利·波特是一种带着嫉妒和愤怒的情绪,那对菲伊,就是嫉妒和困惑。
他看起来在认真地想某个问题,尽管想不太明白。铂金小少爷的眉毛拧成麻花,仍然不愿放过盘子里的小番茄。
“在想什么?”菲伊问。
德拉科犹豫片刻,最终屈从于倾诉欲。
“为什么斯内普教授不愿意当我的教父?他甚至更愿意收养你,我是说,收养一个混血……或者哑炮。这不值得。”
菲伊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拒绝了?”
太多太多的同人文里,斯内普都作为德拉科的教父。这也很好说通,毕竟马尔福家,算是和斯内普保持良好社交关系的唯一一家人了。
只是代入原著视角,斯内普显然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教父。卢修斯和纳西莎一定也知道这点。
他自己的生活尚且一潭死水,在精神废墟中苟延残喘;他的灵魂之火羸弱飘摇,在呼吸间气若游丝地明灭,稍有震动就无可救药地滑入黑暗深渊。
他不适合为年轻人点亮引路明灯。
他对马尔福显然缺乏管教,以至于德拉科像稗草一样自由生长,从田间地头捡来那些风里雨里呢喃的“养分”,然后和所有年轻人一样,犯了他们年轻时候该犯的错误——在承担和逃避之间,成为了迫于风向、浑浑噩噩又满心后悔的墙头草。
是,植株生长的时候,每一寸的水、每一缕的光、每盈盈一握的晨雾晚风,都会夯实而沉淀为它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一部分;但斯内普在这一过程中,没有起到足够的引导作用,让它长成了歪歪扭扭的模样。
“我爸爸说……我刚出生时候他就拒绝了。”德拉科看到菲伊在笑,于是他明显地变得更困惑了。
“你在笑什么?”他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尽力显得鄙夷地说,“一个泥巴种,有什么立场觉得好笑?你根本不知道,斯内普教授做得那么好,像个真正的教父一样对我。他只是没有承认。”
桌子不大,三个大人当然听到了马尔福的话,都像被噎住了一样,尴尬在短暂的静默中弥漫开来。菲伊从眼角余光里看到斯教冷飕飕要杀人一般的神情,脑子里飘过前言不搭后语的念头。
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近乎恶毒的愉悦感——一种胜利后的快乐和虚无。她和斯内普的较量没有开头、没有名目、没有规则,甚至可能只是菲伊的一厢情愿;但就在和斯内普眼神接触的那一瞬间,菲伊知道自己赢了。
她更早地窥探到了斯内普的内心。
她看到了一些光鲜表象下,岌岌可危的思想;或者说越过了皮肉,看到了嶙峋骨骼。而且她看到的东西让斯内普感到不适,就像菲伊正在对他用摄神取念一样。
“啊,德拉科,这很好解释啊。”菲伊快活地说。
“斯内普教授那么喜欢你,如果当你的教父而不是教授,他一定会忍不住溺爱你的。”
“Well,这是一部分理由。”斯内普轻松地接过话题,仿佛刚刚的表情从未在脸上出现。
“更多是因为,在你出生时,我的声望不足以衬托马尔福家族。”
“但是现在您可以!这样的话,波特——”
但德拉科被纳西莎打断了。“德拉科!你要来点芒果布丁吗?”
“——哦,除非你想多一个麻瓜出身的妹妹。”他亲爱的魔药教授抿了口葡萄酒。
德拉科扁了扁嘴,又看看菲伊,长叹一口气,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多一个哑炮妹妹?梅林,绝对不行。看看她莫名其妙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又蠢又笨,和克拉布和高尔没什么区别。
不,她甚至还不如他们两个,因为她不会听话。而且听说她还和韦斯莱家红头发的傻子关系不错。简直是斯莱特林的耻辱。
“好吧……不,不要布丁。我只要苹果派。”
……
也许是晚餐过于丰盛;也许是送别马尔福一家后,斯内普对她的态度过于冷淡;又或者菲伊对圣芒戈的消毒水味道产生了依恋——总之她躺在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猝然惊醒,睁大着眼睛努力适应黑暗。
掀开枕头,笔记本好好放在下面。对着月光粗略一翻,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平静下来。
老天。她刚刚梦见自己亲手毁了笔记本,还毫无心理负担地忘掉了一切,就好像坦然地把脑组织割了一块,丢进沼泽喂鳄鱼。
更何况……更何况整个梦境,荒诞中掺杂着真实的影子。
菲伊用力眨了眨眼,有意识地开始深呼吸。
屋子里有股几乎要散尽的薰衣草香味。
她光着脚下床,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那味道就混杂了大沼泽湿漉漉的水汽,变成了令人懊恼的霉味。魔法帐篷里温度由咒语调节,十分舒适;可一旦陷进被褥,无孔不入的古怪味道就让人感觉浑身粘腻,连轻便的睡衣都粘在了皮肤上。
月光从红树林和柏树的枝桠间洒下来,再穿过窗户,水一样在地毯上蜿蜒。树叶细小的影子就在这银白的河流里游动,仿佛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整个房间都会被沼泽淹没。
……这里待不下去了。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侵占菲伊的生存空间。
她不想开灯,摸索着悄悄推门。
客厅里光线更加昏暗,只能隐约看到桌椅和沙发的轮廓。对面是斯内普的房间,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在这里。
菲伊摸着墙边缓缓移动,指尖触碰到纹样粗糙的布制沙发套,却一瞬间改了主意,顺着沙发坐在地上。
发呆是对时间的挥霍,而万籁俱寂中的孤独,又能算作放浪形骸的狂欢。她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似乎也很喜欢这样静静坐在黑暗里,不被打扰地想事情。
可那是多久之前呢?
菲伊觉得自己慢慢飘起来,像某种轻盈的柳絮。和梦中一样,记忆被搅碎,思维被分解,用于维系存在的锚点消弭于未知——
直到她左手边的黑暗中,先前没有注意的沙发上,有一团黑影动了动。
“怎么不睡觉?”那团黑影问。
*红花、三七、虎杖:中药。可以治跌打损伤,闻起来多少带点苦味。
(以上仅供参考)
原著里没有说斯内普是德拉科的教父,也没有说原因。很多同人文会采取教父这一设定,某种方面来讲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我这里假定斯内普不是德拉科教父。以下是一点点浅薄的个人理解:
第一是觉得,马尔福作为推崇纯血的家族,不大可能让十几年前混血的斯内普当教父。毕竟那时候斯内普年纪也不大,不太会有显赫地位和成就,马尔福一家是看不上的。
第二,按照年龄推算,德拉科出生前后,斯内普刚刚决定站在邓布利多这边,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没有认一个教子的心思。
第三,纵观全文,斯内普对德拉科完全是放纵、助纣为虐,很少有正向的引导和管教。他包庇少爷一些不齿的小错误,我认为这对德拉科性格的形成影响很大。他要么是不知道怎么真心对一个孩子好,要么就是没把德拉科真正放在教子的地位。
当年卢修斯根本就没提过认教父这件事——他们现在也不太愿意。只是当德拉科作为一个小孩子,天真地问起来的时候,卢修斯骗他说是斯内普拒绝了。德拉科现在又把事情提到饭桌上讨论,让双方都很抹不开面子,菲伊和斯内普只能打圆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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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社交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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