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金森小姐,带这位马尔福先生去医务室。其他人,我给你们一分钟时间离开——”
人群作鸟兽散。
“过来!你跟我过来!”
斯内普放弃了魔杖,粗暴地抓起菲伊肩头的衣服。五月份风和日丽,菲伊在校服袍子里只穿了白衬衣,此刻衬衣前襟斑斑点点溅上血迹。
奇怪的是,它们稍一干涸,显示出一种亮粉色。
教授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急,菲伊跟得跌跌撞撞。下楼梯时候菲伊跟不上,只能一步跨两三个台阶。
她当然在楼梯半中央不出所料地崴到了脚,身子往一边歪倒;但教授攥着肩膀,几乎把她整个人拎起来。他太过用力,肯定已经把菲伊的肩膀捏出青紫,但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斯内普一把将她扔进办公室,重重摔上门。菲伊崴到了脚,站不稳当,顺着惯性一路后退,直到撞在办公桌边。桌子倒了,仪器呼啦啦一阵乱响,不知道哪个班的论文飞得到处都是。
“给我——解释。”
菲伊梗着脖子,“腿长也不可以为所欲为,教授。你得先把我的脚治好。”
到底是谁要收养一个麻烦精?
斯内普要炸了。他竭力控制住把这个刺头放进研钵里砸碎的冲动,举起魔杖念了句咒语。
……
让两个人都快速冷静下来的办法,斯内普选择了快乐魔咒。他对菲伊念咒的时候,一不小心力道大了一些。所以等到二十分钟后,菲伊才坐在倒扣的药材桶上,停下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
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下,菲伊此刻的头骨里水汪汪一片,软趴趴的脑组织浮在水面一个吹胀的气球上。
隐约的理性告诉她,她得让脑子沉下去好好思考一下现状;但很快,膨胀的愉悦感剥夺了她任何理性思考的能力。
她满心飘飘欲仙的快乐,四周的色调在眼里都提高了好几个度,连门口的斯内普都镀上一层圣母光辉,仿佛菲伊能坐在这里陪他一辈子。斯内普的办公室,她已经五个月没来过了。视觉效果上乱了不少,可能是因为,架子的空隙里,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被塞满了书。
这些书有着迷人而发黄的松脆书页,像烤得薄薄脆脆的饼干。很古怪的是,它们都书脊朝里放着,完全看不到书名,十分不方便拿取。菲伊着了迷似的盯着它们。
啊,知识。
完美的存在。胜过一切恼人的情感和社交。她就应该淹死在《Junior Healers(初级治疗师)》里神奇的魔法伤病理论。
这些一定是斯内普的私人收藏了,保不齐是从蜘蛛尾巷19号搬过来的。要是斯内普愿意原谅她(尽管菲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要是她这暑假还能回家,一定要多看几本——她还从没进过斯内普家二楼的藏书室——
“回过神了?”斯内普站在门边,恶狠狠开骂。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因为你聪明的脑袋瓜,理所应当地认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不需要我。”
快乐魔咒对他的效果似乎不明显。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这种咒语产生了抗性,斯内普骂完,不得不用魔杖指着自己,又念了一遍咒语。
“当众杀死一只鸡……你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恶劣吗?你还记得这里是学校,而不是屠宰场吗?”
“等不到明天,霍格沃茨就会被家长投诉的猫头鹰淹没——不到明天,你就得收拾东西滚蛋回家!因为你该死的残暴和血腥行为!”
咒语的影响下,连斯内普的声音都错觉地温柔了,听起来不痛不痒。菲伊乐观得像二傻子一样,视线转移到名义上的养父身上,拍了拍白衬衣上的褶皱。
“多说点吧,教授。”她乐呵呵道。“你几个月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
斯内普卡壳了。他举着魔杖欲言又止,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You idiot.”
菲伊喝了假酒一样摇头晃脑。“一点也不,教授。”
“既然企图砍掉一只鸡的头是残暴,那德拉科想砍掉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的头,更是需要制止的行为了。我都知道的,教授,你不喜欢马尔福一家,却不得不跟他们保持表面上的良好关系。”
“但德拉科只是个孩子。就算因为马尔福先生和马尔福夫人的影响,他的性格基本已经定型,他也需要管教啊。”
“一味的纵容只会毁掉他,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管熊家长的熊孩子,吃力不讨好,没人愿意做。”
“我当然也没有当教育家的理想和能力——只是他做了我看不顺眼的事。从艾德里安找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做了。多痛快啊,还能尽我所能地拉一把德拉科。他才十三四岁,还没有走得太远呢。”
斯内普忽然走近,用魔杖尖指着她衬衫上那片亮粉色喷溅状斑点。
“这是什么?”
“假血——教授,那是假的。哈哈哈哈,韦斯莱双子新做的整蛊道具。假血浆佐科去年万圣节就在卖了。为了这个东西,他们两个把变形咒练得炉火纯青。”
“假的?”斯内普稍稍显出些惊讶。
“他们全靠我这次宣传呢。教授,你要是现在去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绝对能看到他们在大卖特卖。”
“弗雷德说,打算五个银西可一个。除了公鸡形状,他们还做了兔子和老鼠。本来还要做青蛙和鱼,我阻止了他们。”
菲伊全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时不时冒出一声傻笑。只要在滔滔不绝地说话,她的心底就升起前所未有的愉悦感。
“哈哈,一看就是不做饭的孩子。鱼可没有多少血……青蛙也是。做脊蛙模型的时候剖过,几乎什么都没有。”
“要我说,弗雷德和乔治真是天才,他们就该一辈子一起把笑话商店事业发扬光大。教授,你也会喜欢的。他们两个还想拉我入股!”
菲伊突然从药材桶上跳下来,从另一边口袋抽出一根假魔杖。假尖端喷出一串恶心的,黏糊糊像青蛙卵的彩带,随后“噗”地一声变成了橡胶蜥蜴。
“……我一直想学这种能带来惊喜的咒语!你看,教授!这多好玩!你要不要试试?要试试吗?”
菲伊眼睛亮闪闪地瞅着斯内普。斯内普瞅着地板上恶心的蛙卵彩带,坚定地回答:
“想都别想。”
“好吧。”小狗的耳朵耷拉下去了。不过快乐魔咒中的菲伊很快为彼此都找好了理由。
“哦,我忘了,弗雷德说过,假魔杖是一次性的!”
“我可以下次给你带新的,教授!我想了好长时间,教授,你需要更多快乐。哦,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要我的话……我打算每周都给你看有意思的东西!”
“我们已经和好了,对吧?我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几个月来我简直表现得完美。我还可以更完美,别不要我就行。”她很自信地说。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太想让你有个家人了,教授。老天,我压根不敢想,从二十岁出头,独身一人到现在——直到死都独身一人的感觉。”
“我也想有个——呃,有个家人。教授,这词儿说着烫嘴。如果有人能陪着我重新长大一遍……”
心中有个地方尖锐的刺痛了一下。但菲伊很快把刺痛感抛之脑后,重新潜入棉花糖一样美好的愿景。
“既然教授你已经愿意和我说话——”
“Finite Incantatem(咒立停). ”斯内普说。
快乐咒的失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某一瞬间,菲伊忽然感觉自己没扎紧的气球,胸腔里满满当当的幸福感哧溜哧溜地漏了出去。她不自觉变得弯腰驼背,一个秤砣可怕地滑到了胃里。
虚假的、快乐的表象消失了,菲伊想起来她面对的现实问题——一场恐怖的、长久的冷暴力,还有“喝了假酒”后,嘴把不住门说出去的真心话。
咧着的嘴一下子收回去了。她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我本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多话要跟我说。”他说。“不过在你继续之前,我们需要先处理一下……一个小小的问题。”
斯内普优雅地将魔杖向身后一指,办公室门猛地向内旋开,三个趴在门上偷听的孩子兵荒马乱地摔了进来。
“洛夫古德小姐,韦斯莱小姐,还有……格林格拉斯小姐!”斯内普怒不可遏,“我以为你不会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格林格拉斯。你姐姐难道没有给你做好榜样吗?”
阿斯托里亚从地上爬起来,低下了头。“抱歉,教授。”
“格林格拉斯她只是担心——菲伊没有做错什么!是马尔福先——”金妮道。
“拉文克劳、格兰芬多、斯莱特林各扣十分!滚回去,别让我再抓到你们!”
“那菲伊呢?”卢娜梦游一般地问,“她能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不能!拉文克劳再扣五分。”
卢娜好像一点都感受不到斯内普的愤怒。
“哦,那我能留下来和她一起听吗?教授,菲伊最近总是做噩梦,心情特别不好。我想她需要有人陪着。”
“如果你的耳朵和脑子没有坏掉的话,你应该能听出来,我和你们的朋友有些话要说。”斯内普俯下身子,像只老鹰一样紧紧盯着卢娜。
“不要,让我,重复。出去!”
菲伊像鸵鸟一样缩了起来,脚趾抠出梦幻霍格沃茨大城堡。赶在斯内普把拉文克劳的分扣完之前,她拼命向卢娜挥手致意。
越过斯内普的手臂,卢娜毫无疑问地看到她了。
“好吧,我会离开的,教授。不过我想抱一下菲伊。”
她朝菲伊挥手,好像她们隔着一个足球场远远打招呼,而不是仅仅相距不到十米。
“嘿,菲伊!希望你们能解开误会!”
她毫不在意地顶着斯内普的死亡视线,穿过房间,俯下身子,给了菲伊一个拥抱。
真是稳定到让人羡慕的精神状态。菲伊社死而绝望地想。
“我不是让你和金妮先回去吗?你们听到了多少?”
“我们在走廊窗户看见的——你被教授抓走了。阿斯托里亚来找的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刚到就被发现了。”
卢娜旁若无人地整了整菲伊的领子,“晚上见哦。”
斯内普没有粗暴地赶走卢娜,真是个奇迹。
菲伊胡思乱想着,抓住卢娜整理领子的手,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平时都是她帮卢娜整理衣服、头发,卢娜显然把这种动作当作表达亲昵和照顾的方式。
虽然时机很不合适,但胃里那种又冷又沉的感觉正在慢慢消失。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快回去吧,我没事,真的……”
三个小姑娘闷闷地离开,门又关上了。
“三个忠实的小跟班,嗯?”
“朋友。三个朋友。”菲伊下意识反驳。
斯内普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挥舞着魔杖,碎了一地的器皿开始复原。桌子自动立起,药材飘回研钵。除了一瓶破裂的墨水,几份不幸沾染了污渍的论文,一切都已经恢复原样。
他最后变出一把椅子,坐在了菲伊面前。
“关于今天的事,还有过去五个月的事,”对面的人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很抱歉。我误解了一些事情。”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邓布利多也许没有告诉你,分裂灵魂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命令我去向霍拉斯·斯拉格霍恩请教——你当然听说过这个人。”
菲伊不知道怎么直面这种剖白时刻,浑身上下像起了荨麻疹一样刺挠,抱着脑袋,坐在药材桶上前后摇晃。她增大了摇晃幅度,以代替点头动作。
“……信息有限。斯拉格霍恩什么都不说。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是极其、极其邪恶且不可逆的黑魔法。”
“从他透露的信息来看,首先,分裂的灵魂很不稳定。默默然会持续反抗。这意味着你很容易就死了——随时随地。”
“其次,分裂灵魂也是分裂情感。就算有人能把灵魂分成很多块,他迟早也会成疯子。”
“以上,我错误地认为,没有继续管教你的必要。毕竟你会——死或者疯。”斯内普停顿了一下,好像说出这些话会让他的喉头水肿、窒息而亡一样。
“这些是我不想看到的。”
“就这样?”
“就这样。”
一年级时候,在密室里,菲伊也听过斯内普的道歉。那时候的他像个照本宣科的死板老师,无趣至极,不带一点情感。
但今天,他的声音里有种菲伊不愿承认的真挚。
菲伊的手从头顶滑到脸上,用力地把下眼睑往下拉扯。这样她的眼泪风干得快,能给人一种不会哭出来的错觉。
仅仅因为这个……他们冷战了五个月?像幼稚的小学生?
“我恨,”菲伊喃喃道。“我的无梦酣睡剂……”
《初级治疗师》里说了,由于无梦酣睡剂仍具有较弱的成瘾性,它是类似“处方药”的存在,只有执业治疗师,或者具有资质证明的魔药大师才能熬制。
而且,要想买到它,只有拿着处方,到有资格的正规店铺。尽管巫师界的法律监管一向是大问题,但作为一个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问题的学生,菲伊几乎没有渠道能搞来这种魔药。
唯一的来源只能是斯内普,但他们因为没说开的误会冷战了五个月……五个月!
“可你仍然在关注我——否则今天下午应该在批改作业。”菲伊抓着头发,尖锐地指出。
“我承认,我把膨胀药水泼在卡罗身上,在走廊上和卡罗互殴,在公共休息室吐肥皂泡……都是在试图引起关注。台阶就摆在面前,但没有一个人想顺着下去。”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我们今天必须把不会沟通的问题解决。不……不要快乐魔咒……”
菲伊狠狠搓了搓脸蛋。
“我得学会在清醒的时候表达感受……”
“我需要你的陪伴——哪怕是临终陪伴,教授。”太肉麻了,菲伊不适地打了个哆嗦。“何况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说不定一直不会有事。”
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对……就这样……
“我确实不该一意孤行。关于默默然的问题,至少应该和你慎重商量后再做决定……我保证,以后任何大事都是如此。”
办公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转向书架,欣赏着从地板堆到天花板的杂物。
菲伊尴尬到抓耳挠腮,最后突然问道:
“正常人会这样和父亲说话吗?”她喘不上来气一般继续说,“求求了,我既没有经验,也没看过这种教人如何社交的书——”
斯内普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很缓慢而认真地问:
“告诉我。洛夫古德说的是真的吗?”
“你是不是从——”斯内普不太愿意说出那个词,“从分裂灵魂后,就开始频繁做梦,情绪不受控制?”
*《Junior Healers》:私设,请勿追究。关于无梦酣睡剂的那段也是。
(以上仅供参考)
菲伊:霍格沃茨梦幻城堡施工中,脚趾抠得有点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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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快乐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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