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拽着在结冰的湖面下迅速往外游去。
身体的脱力让屏气变得非常艰难,好几次,寒冷刺骨的湖水猝不及防地涌进嘴巴里,挤进喉咙,视线所及都是越发浓郁的沉甸甸的黑色。
最后仿佛脑袋里都浸满了水,涨痛的肺部似乎都在拼命地尖叫抗议,但我只能任由前面的人拖着继续游窜。
当意识几乎就要模糊过去的时候,突然,脑袋猛地露出了水面,寒冷但异常美妙的空气拂过**的面颊。身体被粗暴地拖着,膝盖擦过柔软的沙泥,那人毫不在意地让它在坚硬的石块上磕磕碰碰,划开好几道细小的伤口。
但我完全顾及不到这些,只管大口大口地吞咽空气,濒死的体感仍然如影随行,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等到距离湖水有些距离的地方,胳膊终于被放了下来。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才止住。水底下的压感还残留在肌肉里,这使得身上变得比平时要沉重许多,我捂着被拽得生疼的手臂尝试了好几遍,才踉跄着爬起来。
这时一直抱着胳膊旁观的人终于开口了,“很好,看起来能走路了,”贝拉特里克斯转身朝林子深处走,“这里不能久留,加布里·塞尔温一定会沿着湖面搜索我们。”
“我……咳咳……我看起来……像是能走路了的样子吗?”脚还是软绵绵的,窒息带来的眩晕感也没完全褪去,太阳穴一阵阵地刺疼。
但我知道她说得没错,虽然嘴上不服地嘟囔,但还是尽力撑扶着树干追上她的脚步。
“希望你意识到了,我们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都要拜你所赐,卡莱尔小姐,”贝拉特里克斯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大步往前走,“今晚的计划原本该是秘密的,结果怎么着,你把整艘船都烧了,现在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不要说得你好像一点没有责任,”水压的重力感渐渐褪去,身上变得轻松了许多,我几步跟上迈着大步往前走的女人,“加布里·塞尔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船舱里?我记得几分钟前你还说过他在舞会上?”
懊恼爬上了贝拉的面庞,“他一定是觉察到了我不是你,”她的呼气急促起来,声音沉沉,“谁知道他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黑魔法?”
那双金属般冰凉的银色眼睛骤然划过脑海,第一次,我对亚克斯利家族的天赋感到了厌烦。
“是你引开了甲板上的守卫?”
“当我没法再靠感应联系上你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贝拉特里克斯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第一直觉很重要,而我恰好很信任自己的直觉。”她得意地甩了甩卷卷的长发。
“谢谢你,”我抿了抿嘴,轻声说,“要不是你引开了他们,我也许不一定能逃出来。”
贝拉特里克斯似乎很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温馨氛围,大跨步走在前面的黑色背影看上去僵硬了些,良久才听到她别扭地嘟囔道,“不要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
她顿了顿,“总之,这么一来加布里·塞尔温摊了明牌,城堡是回不去了,我们只能躲藏在这片林子里了。”
这会儿我才发现,周围的环境看起来有些眼熟,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似乎是来到了用作第一场比赛的那片谷地。
“山谷里的风相对小些,”贝拉特里克斯解释道,“上次我在这里瞥见过几个适合藏身的地方。”
“这么早就料到我们会惨到风餐露宿的地步了么?”我一边辨认地形一边调侃道。
“执行过很多次生死攸关的任务后,”贝拉特里克斯哼了声,“你就会知道有备无患的重要性。”
贝拉嘴里适合藏身的地方是个并不深的小洞穴,甚至称不上洞穴,只是个被灌木遮掩的浅浅凹陷,依附在一个小坡背后的,狭小的空间只堪堪能挤得下我们俩个。
好在这地形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我们拢好灌木枝杈将洞口重新掩藏起来,施了个防护咒,接着又朝自己投了个保暖咒,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才终于又恢复了些。
静静地休整了一会,精疲力竭的身体终于缓过来了一点,我的脑袋依然靠在冻得生硬的泥壁上,微微侧过脸望向靠坐在对面的贝拉特里克斯,“有什么计划吗?总不能一直这么干等着吧。”
“计划就是保证不被抓到,”她毫不犹豫地说,“等主人回来,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到了纳吉尼,鼻尖倏然涌上了股刺痛的酸涩,“万一他回不来了呢?”
“绝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接着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狐疑地皱起眉毛,“你在船上看到了什么吗?加布里·塞尔温跟你说了什么?”
“看到了纳吉尼,”我干涩的嘴唇轻轻蠕动,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垂下的眸子好像是盯着上面累累的伤痕。
但事实上,失焦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反复循环着船上看到的那幕梦魇似的画面。
直到现在,我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过去一小时经历的所有都只是个短暂又无聊的噩梦。
“纳吉尼?”贝拉特里克斯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它不是应该在……”
“它……它……”我尝试了好几次,但死了这两个字异乎寻常地难以出口,就像是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在抗拒承认这个事实似的,就像只要不说出来,这就不会成为事实似的。
但事实就是事实,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无人能够改变。
我紧紧攥着撕裂的裙裾,喉咙被悲伤堵塞,哽咽地发不出声音。
不用多说,贝拉特里克斯也立即意识到了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想到最有可能的情形,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间,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随即,她又定声否定道,“这说明不了什么,纳吉尼可能是在独自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劫住的。”她声音稍稍大了一些,“加布里·塞尔温这个只敢躲躲藏藏的胆小鬼,没有胆量跟主人面对面决斗。”
过了一会,贝拉特里克斯望着陷入异常沉默的人,仿佛慢慢意识到了我的低落与悲伤并不完全是因为黑魔王。
“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那条蛇的……”她干巴巴地安慰,“任务嘛,总是会有意外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谁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当然不是说你啦……”
“他真的去了北方吗?”
贝拉磕磕绊绊的劝慰被打断,她顿了顿,“主人向来不会把计划告诉所有人,”她的目光试图透过昏暗的光线打量我,“假设他不想让谁知道什么,那么最好不要试图打探。”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膝盖,一字一顿地念道,“骗子。”
虽然声音很轻,但窄小的空间使俩人的身距挨得很近,贝拉特里克斯没有费大力气就听清了我的嘟囔。
“他即使是骗你,一定也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听起来就是很像那种冠冕堂皇的敷衍。
我压抑着怒火,轻轻笑了声,“听起来我很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你可比奶孩子强多了,”贝拉特里克斯仰头靠在洞壁上,注视着顶上垂下来的几根光秃秃的枝条,“你还会炸船。”
情绪的大起大落一时间让我钻起了牛角尖,“怎么,他也骗了你们许多年,难道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吗?”
我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说不清是自责、悲伤还是失望又或者是疲惫带来的消极,这些一股脑地搅糊在一起都变成了愤怒。
我知道在经历过一晚上的事后,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说,“纯血的没落难道不是他一手促成的吗?看看布莱克家族以前有多繁荣,现在却落得几乎后继无人的地步……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突然,左脸被狠狠地一抽,我被打得歪过头去,那面脸颊霎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以为只有你发现了吗?没有人是傻子,亚克斯利小姐,狡猾著称的食死徒们更是。要我说,一开始想打仗的可不是只有黑魔王。只不过那些胆小鬼都不敢站出来,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只会在失败以后全推到黑魔王头上,一群懦夫!”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尖锐,“但即使所有人都有理由怨恨他,也绝不包括你!因为他是真的在乎你!”
她深吸口气,“振作点,不要让加布里·塞尔温这么轻易地就打到你。”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滴到了凸起的膝盖骨上,我这才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好一会儿了,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不断滴落。
“我恨我自己,”我梗涩地嗫嚅,“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也许就能砍掉那人渣的头颅了。”
“至少你烧了他的船,不是吗?”
“我还捅了他的肚子,早晚也会砍下他的脑袋。”
“啊,现在我们有个共同点了,”贝拉笑了声,“讨厌的兄弟和充满仇恨的家庭。”
小天狼星的信随之又一次在脑海里闪回。
我仰面靠坐着,双眼迷离,不由自主地喃喃,“不知道海那面的冬夜是怎么样的……”
接着翩跹的思绪被一阵颤动突如其来的颤动给粗暴地打断了。
我看到对面的贝拉一样地迅速又安静地直起身子,浑身肌肉绷紧地静坐着,仔细地感知。
大地的震动是一阵一阵的,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交替落在地面上,洞顶的泥灰随之簌簌地落下。
但我们此时顾不得去管它,因为这大动静似乎正在朝着我们藏身的地方过来。
“是巨人,”贝拉挨到我旁边,几乎用气音在耳侧说道,语气里是难掩的慌张,“它们的嗅觉很灵敏,是冲着我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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