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遇袭二

即使是将近日升时分,林子里的光线一样如黄昏般灰暗。

我们已经记不清在林子里走得有多深了,甚至可能早就已经出了赛场的范围,完全进入了未知广袤的原始森林。

除了能看出周围的树木变得越来越高大苍老,此外是千篇一律的白色。小路上丛生的杂草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难以区分所处的方位。

为了逃离巨人的追捕,我们俩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一道狰狞的伤口划开了贝拉的腹部,虽然现在已经愈合,然而大量失去的血液还是让她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

她的一只胳膊环过我的脖子,上面布满了来不及治愈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这些又疼又痒的划伤同时也在我裸露的脖颈和肩膀上蔓延。

我的右手尽力托着贝拉的腰,小心地往林子隐蔽的地方躲避。

迫于巨人敏锐的嗅觉,我们不敢在同一处停留过长的时间,每过一阵就会转到不同的地方歇息,接着消去痕迹,寻找另一个偏僻隐蔽的地方。

“在这停一下,”贝拉苍白的脸庞湿漉漉的,粘湿的冷汗和雪水使得蓬松的卷发变得一绺一绺的,“你的小腿抖得让我怀疑自己患了臆症。”

“闭嘴,”我吸了口气,麻木的寒气使肺部几近窒息。现在挪动的每一步都完全是靠着那一点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我害怕这次一旦停下,就不再有毅力能再站起来。

“也许你该放下我,”贝拉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拖累会让你的行动简单许多。”

“闭嘴,”我咬牙说,急促的呼吸使交流只允许蹦出几个几个的简单词汇。

“黑魔王难道没嘱咐你,”她咳嗽了声,“……这种时候就该丢掉累赘吗?”

我沉默地半拖着她走了一会,找到一个背靠矮坡的避风处暂歇。

“你的嗓子也被巨人的铁耙割伤了么?”

“说了怎样,没说又怎样,”我嘟囔道,举着魔杖在四面走动,伴随空气轻微的颤动,四周拉起了一道透明的防护咒,还有幻身咒遮掩身形。

“你该听他的话,”贝拉勉强支撑的声音里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黑魔王总是对的。”

我靠在坡壁上,挨着她滑坐在湿漉漉的石块上,轻轻呻吟了一声。

“怎么不反驳?”贝拉侧头望向我,“难道是疲于逃命治好了你的嘴硬?”

“也许是还隐隐作痛的脸颊在暗示我不要跟疯女人一般计较,”我被气得轻轻哼笑了声,“一言不合就会暴力相向那种。”

“你该心怀感激,”贝拉冷笑着说,“感激我打醒了你的脑子。”

我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有时候最好的决策,却不会是最适合的决策。”

“你不认为他总是对的?”

“那你脸上为什么挂着这样的表情?”我挑了挑眉毛,带着点调侃地说,“一幅被抛弃的小猫咪模样。”

“黑魔王绝不会抛弃他最忠心的属下,”贝拉直起腰,尖锐地反驳,“他从来不会!”

她突然激动的驳斥让我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难得愿意使些力气,转头仔细打量面前人的神色。

瞪大的眼睛,神情激动的面孔。

沉默了一两分钟,我才打破沉默,言不由衷地附和道,“是啦。”

周围的寂静被突如其来的沙沙声和细枝折断似的声音打破,听起来像是林子里的动物引起的,但我还是下意识捏紧了魔杖,饥肠辘辘的胃部因紧张烧灼得更厉害了。

我盯着发出声音方向的那片黑黢黢的树影,突然感到了一阵令人焦虑的茫然。

不知道我们还能在这种饥寒交迫、遍体鳞伤的状态下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援救到来,甚至不知道是否会有援助。

我想到Volde,是不是也被困在遥远北方的什么地方,经历着一样的寒冷。但他的境遇一定会比我好得多,毕竟他一向擅长做正确的决定。

一声叹息情不自禁地呼出,我望着被鬼魅般的枝杈割得四分五裂的天空,浓郁的云层重重地压在顶上,又仿佛压在心头。

恐惧和疲劳又掀起了新一阵的悸动,怦怦跳动的心脏开始充胀得发疼。

当我以为这只是臆想的幻痛时,它在身体里愈演愈烈,最后刷的一下如燎原之势爆发。

身体疼得侧滑倒在地上,无助地蜷缩了起来。这宛如扎在灵魂里的刺痛感真真切切,然而也挡不住意识朝空无的深渊滑落。

他怎么发现的……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很奇怪,既清晰又模糊,像不断对着焦的镜头,又像是在水面不断浮沉的圆球。

加布里·塞尔温怎么知道它们在哪里……

我感觉到一阵愤怒与焦虑在胸口淤积,脑海里不断循环着这个疑惑。但奇怪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疑惑。

良久,等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的想法与情绪并不是出自自身。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短暂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我似乎跟Volde联结在了一起。

我喘着气,睁开眼睛,高高的黑色树梢间的一角天空被贝拉浓密的头发遮住了。

“我没事,”我试图用无辜的神色来逃脱追问,“只是不小心眯了一会。”

“谁打盹的时候会蜷缩起来浑身颤抖的?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中了一打钻心咒的样子。”

“我没事,我只是……”我深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既然好了,现在也不是深究的好时机……”

事实上疼痛带来的后遗症并没有完全消失,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仿佛身体里的生命力被猛地抽走了一部分。

我有气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喘息,好久都没法动弹一下。

加布里·塞尔温发现了什么?我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默默思索,还有那阵不属于自己的不详的焦躁不安。

Volde一直都表现得成竹在胸,能让他产生这样子情绪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而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事。

贝拉还想说什么,下秒被一阵熟悉的响动打断。

“它们追上来了,”她吃力地爬起来。

我尝试起来,但努力了一会只艰难地翻了个身,双手撑地,呼吸急促。

“这不是办法,”贝拉望了望动静传来的方向,“照我们这个情形,早晚会被抓到的。”

愈来愈近的声响像不断迫近的倒计时,极速击打着两个人的神经。

“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我攀扶着嵌在壁上的石块尖,“趁现在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贝拉望着林子远处出现的模糊巨大的壮硕影子顿了顿,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藏好你自己。”她低声说道。

“等等……”我狠狠地皱起眉头,焦急地说,“别这样子贝拉,选择自我牺牲什么的一点不像你的风格……”

她仿若未闻,“如果你见到黑魔王,告诉他,直到最后一秒,我仍然愿意用生命捍卫忠诚。”

“贝拉特里克斯,”我低声喊道,努力撑起身体侧坐在地上,“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回来!”

她转身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走出保护咒范围朝一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同时还能听到她故意弄出的响动。

贝拉坚持不了多久,她的伤还没有痊愈,而且追赶的还是一群巨人。天生对魔法的高度抗性让它们能免疫好一些魔咒,再加上孔武有力的高大身躯,杀伤力巨大的可怖刀锤……

我听着不远处被响动引走的响动,手揪着灌木枝丫紧紧攥住,顾不得掌心又多划出了几道伤口,使劲挣扎着让自己软绵绵的双腿支棱起来。

腿很疼,胳膊很疼,好像什么都疼,深的伤口已经被魔咒愈合,但不能让它的伤害完全消弭。嘴里还有股金属味和苦味。

望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雪林,心脏在胸腔里越发剧烈地跳动着,像密集的鼓点,一下一下狠狠地捶在肋骨上。

我知道,也许追上去也无济于事,多一个人面对狂暴的巨人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就像贝拉说的,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待在原地,待在这个像该死的笼子似的保护咒里,等待姗姗来迟的救援。

但我真的能做到吗,对别人的牺牲视而不见,心安理得地被保护,获救,甚至不愿意拼尽全力再尝试一下?

……

巨人们的脸浮现在遮天蔽日的树枝间,满是污渍的黄牙在昏暗的微光中闪烁着。他们眯起眼,浑浊的泥浆似的的眼睛寻找着目标。

贝拉坚持得比预计的要久得多,但本就强弩之末的身躯终归拖不了很长时间。

她在小山一样的巨人的围堵中像一只青雀般娇小脆弱,虚弱的身体让躲避的动作不像往日里那般灵活。

除了不断落下横扫得呼呼作响的砍刀棍子,还要抵御密集的脚步带来的仿佛大地颤抖般的震动,耳边是穿云裂石的吼叫,轰得脑袋嗡嗡直响。

猝不及防间,一只巨人的大手猛地扇下。虽然险险地避过了,但贝拉还是被带得接连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这就是终点了吗?

贝拉望着朝自己挥过来的砍刀绝望地想,死在这个陌生还冷得让人讨厌的地方?这种痛苦又丑陋的死法,甚至不能再见主人最后一面……

她设想过很多结局,为了黑魔王而牺牲,她甘之如饴。

然而临到头,贝拉才发现自己还是不甘心的。即使是死去,她也渴望在主人的身边,至少是在能看得到他的地方。

她希望能在最后一刻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希望至少自己的死亡能令他动容哪怕一刹那,这至少能说明她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这便值得了……

但一切都要结束了。

贝拉麻木地瞪着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却是卡莱尔·亚克斯利的脸。

希望这个总是爱意气用事的家伙能撑到得救,那么起码她的死不会显得那么无用,起码每次主人看到那张讨厌的漂亮脸蛋的时候会有可能想起,是她救了她。

在这难熬的一刻,落下的砍刀似乎都慢了下来,贝拉甚至有工夫看清上面布满的斑斑锈迹和已经干涸的深褐色血迹。

接着,她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砍刀确实慢了下来。一道银色的影子在余光中闪过,它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擦过巨人们林立的树干般粗的腿,落在她身边。

这次她能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了,一匹像独角兽一样美丽的生物,覆盖着洁白的玉似的鳞片。

它垂下头奋力将她瘫倒的身体拱到背上,然后又撒开蹄子踉踉跄跄地往外奔跑。她很快认出了这个莽撞的家伙是谁。

“你早晚会害死你自己,”贝拉趴在背上喃喃道,她听见背后巨人传来的骚动,显然在短暂的受控后已经重新恢复了自由。

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能做的只是维持不让自己摔倒,然后用尽全力带着两人跑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一支双臂合拢那么粗的矛猛地擦着身子飞过去,深深插进被冰冻得发硬的土里。

“带着我你出不去的,”贝拉的声音像在沙漠中徒步了数日那样干哑,“你已经快跑不动了。”

我没法分心去回应她的话,现下不但要维持住身形,还得小心躲避飞驰过来的长矛。

不敢想象被这么粗的矛贯穿身体会多痛苦,也不敢怀有侥幸心理,认为魔咒能治愈碗口大小的血窟窿。

再一次险险地躲开一支落在腿边的矛箭,我朝远处奋力一跃。然而没料到的是,这正好处于另一支长矛的落点。

电光火石之间,听着空气被划开的猎猎声,我心神一颤,不再能维持住阿尼玛格斯的形态。

我们相互拥着,被惯性带得连翻了几个跟头。脸颊上、额头上被冷硬的突然和尖锐的灌木狠狠划伤。不自觉出口的尖叫掺杂在巨人轰隆追赶的嘈杂声中。

接着感觉到背被狠狠一推,又往外翻了一圈。我赶忙从地上爬起转过身子,一阵强烈的恐惧让两眼刹那一黑。

贝拉扑倒在我的身后,在她的背上,一支被削得坑坑洼洼的矛身突出来,另一端没入身体

粘稠的鲜血涌出,染红了早已在几周躲藏中变得脏乱不堪的礼服,贝拉的身下也慢慢蔓延开一滩深红色的液体,刺眼的红渗透了周围洁白的冰雪。

我挥着魔杖将长长的那端削去一些,笨拙地将她翻过身抱住。贝拉在我的臂弯里颤抖,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

我的手放在她的胸膛上,浸满了鲜血,突出一点的矛尖刺痛着早就伤痕累累的掌心。

“贝拉……贝拉……”我的声音磕磕绊绊地,几乎没法连贯地发出来,“你不会……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但她的眼睛已经暗淡了,蠕动的双唇费力地说着什么。

我忍住涌上鼻尖的酸痛,俯下身听见她的耳语,用最后一口气小声吐出,“被……被他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眼睛失去光彩的最后一瞬,贝拉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接着,她看到了一道耀眼的银光,黑魔王的面孔出现在后面。

他抱着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忧伤。

“主人……”这个念叨了无数次的词只停留在唇间,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但黑魔王总是能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嘘,”他抚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你做得很好,贝拉。现在……现在好好睡一觉吧,我等着你醒来……”

贝拉凝视着面色伤感的黑魔王,慢慢闭上眼睛,心想,这真是个从未有过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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