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潮湿寒冷的夜晚，仍旧倔强地支楞在树枝上的枯叶表面已经结起了薄薄的冰霜。几个打扮成某种鬼怪的小孩子踩得结冰的浅水坑咔拉咔拉作响。

商店橱窗里满满当当地填充着俗气的麻瓜装饰，迎接一个他们事实上并不相信的世界的到来。

黑魔王跟着卡莱尔顺着街道前行的同时第三次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纵容她干这种蠢事。

“先生，女士，万圣节快乐！”一个顶着南瓜帽子的小女孩跑过来说，但当她的目光触到男人兜帽下的面孔时，轻松的笑容犹豫了起来。

小女孩瘪起了嘴，看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黑魔王又想起了孤儿院里的那些难眠的晚上，又冷又硬的被子也阻隔不了孩子烦人的哭啼声。他苍白的手已经摸到了斗篷下面的魔杖。

但小女孩没有哭出来，她被一只陡然出现的晶莹剔透的小鹿吸引了注意力。

它看起来像是用玻璃做的，还折射着橱窗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灯光，在半空中如履平地般蹦跳了几下，然后垂首屈起腿朝小女孩行了一个优雅的见面礼。

“喜欢吗？”复方汤剂的效用已经过去，卡莱尔恢复了原本的面貌，银色的长发随着弯腰从瘦削的肩膀上滑落。

小女孩两只嫩嫩的小手合拢小心翼翼地托着小鹿，弯成月牙的眼睛亮晶晶的，“嗯！很喜欢！谢谢姐姐！”

精致的礼物和美丽亲切的女士冲淡了女孩的恐惧，她托着水晶鹿转身朝喷泉边的妈妈跑去。

“妈妈，快看！这只小鹿会跳舞！”

黑魔王冷哼了声放下捏着魔杖的手，刻薄地说，“做了几年母亲，这种逗小孩子的无用蠢事你倒是在行了许多。”

银发女巫晃了晃迷糊的脑袋，有些不明白他说的当母亲是什么意思。

米尔斯银的毒素已经清除，但带来的这种醉酒似的状态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记忆对脑子不清楚的病人来说变成了割裂的一段一段，她总是忘记一个片段，又跳跃到另一个片段。

“我一直很在行好不好，”此时卡莱尔只捕捉到了逗小孩这个关键词，她侧过头露出一个埋怨表情，可惜软糊糊的没什么力道，“你忘啦，昨天半夜还是我偷偷跑下去把那几个小屁孩哄睡着的呢！而你，只会瞪着眼睛乱发脾气。”

黑魔王望向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从来不乱发脾气，”他勾了勾冰冷的嘴角，“愤怒是软弱者的行为。”

卡莱尔皱起眉艰难回想着，昨日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变得格外地模糊。她有些迟疑地说，“可我听见你把书翻得哗啦啦地响。还有那张可怜的小床，一直嘎吱嘎吱地叫……”

“你要是还想买孩子的口粮……”他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回忆，努力克制着把她打晕拖回去的冲动，“……就动作快点，我的耐心可坚持不了多久。”

“是哦，”卡莱尔骤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缓慢地晃了晃头，“差点忘了。”

他们拐进了一条新的街道，这次没有不长眼的孩子再来捣乱，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一家大型的麻瓜超市。

“等等，”卡莱尔轻轻拉住他的袖子，麻瓜们的频频回望已经让迷糊的她都觉出了不对劲，“你这样子……会不会太显眼了。”

原先在街上，路边偶尔会经过一两个同样奇装异服的人，他们的装束还不太突兀。但到了明亮的地方就会扎眼许多。

“他们都在看我们……”

“我有个办法，”黑魔王忍着怒火说，“只要他们都死了，就不会看了。”

卡莱尔听着这个血腥的提议，嘴一下子瘪了，脸上的表情几乎跟刚才的小女孩一样。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黑魔王咽下怒气心想，跟一个傻子怄气是最最愚蠢的行为。

他将面貌变成了原先的样子，又依照着过往麻瓜的穿着将两人的服装修饰了一番。

然而没想到的是，进门后的两人依然获得了不俗的回头率。不过不是畏惧的那种。

卡莱尔银色的长发原本就很显眼，再加上两人都有不俗的容貌，俊男美女的配对显然很吸引眼球。

男性麻瓜欲盖弥彰的窥探让黑魔王本能地更加烦躁了，在他想着要不要弄瞎他们时，卡莱尔往前跑了几步。

她轻车熟路地拉过一辆购物车，朝散发着寒气的黑发男人快乐地招招手，“汤姆，快点！”

“你叫我什么？”他今晚是不是过于纵容这个傻子了？黑魔王思忖，要不要在自己还没火到想杀了她之前先结束这趟荒谬的行程。

“汤姆，”卡莱尔迟缓地扬起笑脸，将手里的推车把手塞进他手里，“是希腊语太阳之神的昵称，很适合呀！”

“哪里适合？”他冷着脸将愚蠢的麻瓜购物车撇到一边，但马上又被卡莱尔拉过来重新塞到了手里，顺带投来一个责备眼神。

“嗯……”她为难地点点了下巴，试图从满脑子浆糊中扯出一个好理由，“因为冬天的汤姆抱起来暖烘烘的，就像太阳一样！”

她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把黑魔王丢开的车子塞到他手里，然后给了一个紧紧的熊抱。

旁边有两个一直偷瞧的年轻麻瓜女孩，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嘴，相互激动地笑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克制的“哇～”

但这没引起卡莱尔的关注，她退开，满意地看到表情不自然的男人没有再将推车丢开，“为什么你现在抱起来不暖了？”

他露出阴森森的微笑，“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为什么？”卡莱尔一边将货架上的零食扫到车里，一边随口问道。

“因为我亲爱的妻子改嫁了一条狗。”

卡莱尔倒抽了口气，“汤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新娘是谁，我认识吗？”

黑魔王瞥了一眼记忆不知道又跳到了哪一段的卡莱尔，噙着冷笑说，“我的前妻不就是你吗？”

卡莱尔自动忽略了那个“前”，放下扫荡的手，惊喜道，“真的吗！？”然后欲盖弥彰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太小了，汤姆，要结婚也得等到毕业后。”

她顿了顿，接着有些扭捏地问，“既然我们是这种关系，那是不是应该像他们那样？”她悄悄指了指一对路过的情侣，男孩推着车，女孩温顺地靠着，两人相邻的手十指相扣。

黑魔王冷漠地转回目光，怪异地上下打量卡莱尔，怀疑米尔斯银毒素继记忆后，对她的智力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十秒钟后，十指相扣的两人出了零食区。

“你就让孩子吃这个？”即使黑魔王不了解麻瓜食品，但这些炸薯片巧克力夹心饼干什么的看起来就不像是很健康的东西。

卡莱尔瞥过来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让黑魔王濒临告罄的耐心又消耗了许多，“这当然是我吃的啦！”

他闭了闭眼，再一次告诉自己没必要动怒，转开的目光扫到婴幼儿食品区的牌子，他顺手一拉还要继续的卡莱尔，下巴点了点，“是不是那里？”

卡莱尔绕过高大的男人，伸长脖子望了望，仰起头有些羞涩又强装正经地说，“有一天我们会需要去那儿的，但不是现在。”

“你不是要喂孩子吗？”他不耐烦地问。

卡莱尔想起来了喂狗的活，点点头，“在那里。”

黑魔王顺着卡莱尔指的方向皱了皱眉，他不太情愿地承认自己好像有点感染了她的愚蠢，搞不明白现下的事了。

他由着她拉着径直往前走，一路进了宠物区，驾轻就熟地穿过一排排货架，停在了一堆狗粮前。

他取下一袋蓝色包装的细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就是一架子的狗粮。

“你孩子吃这个？”他侧过头问，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当然不是，”手上的蓝袋子被卡莱尔抽走放回了货架。黑魔王觉得自己彻底被搞糊涂了，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卡莱尔又从架子上拿下一袋紫色包装的。

“麦克喜欢吃牛肉味的，”她煞有其事地介绍道，“不喜欢鸡肉味的。”

“这是狗粮！”他高声提醒，怀疑自己今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卡莱尔·亚克斯利连当下的年份都记不清了，他怎么能相信她还能记得自己儿子吃什么？

“干嘛这么凶，”卡莱尔瘪了瘪嘴嘟囔声，又仔细核对了下，xx牌子成年犬粮牛肉味，“没错啊。”她把手上的放到购物车满出来的那堆零食的顶上。

“我不喜欢你吼我，”卡莱尔不高兴地说，“这让你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会在婚后家暴的男人。”

“你看起来也很像是那种会在婚后家暴的女人，”黑魔王从那袋被零食顶起的狗粮上收回目光，“比如指使三条龙同时朝丈夫喷火。”

“女人比男人柔弱，当然需要用些手段保护自己，”卡莱尔边说，边将一袋狗零食堆到快要溢出的车里，口气里是对他大惊小怪的指责。

“你把这叫做柔弱？”黑魔王做出费解的样子，“换个男巫，现在骨灰都凉了。”

“好啦，你现在安然无样，这些假设都只是假设的，”卡莱尔抽了两根长长的磨牙零食棒挤进包装袋间的缝隙，“最要的是你不能再吼我了，丈夫必须尊重妻子。”

“只要你不再做出出格的事，”他重新恢复懒洋洋地姿态，但声音仍旧生硬。

“我知道了，”她随意地敷衍道，点了点收银台，“快点，回家还有好多事呢。”

“快点什么？”黑魔王居高临下地扫了眼站在收银台后面的麻瓜。

“当然是结账啊，”卡莱尔把车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台面上等着收银员扫码，“你总不能要求自己的阶下囚带钱包吧！”

“你现在倒是想起来自己是阶下囚了？”根本想不起来上次付钱是什么时候的黑魔王斜眼说。

“我们这里也支持刷信用卡，”收银员打量着这对打情骂俏的情侣贴心地提醒，压根不信他们俩会身无分文地来购物。

“亚克斯利的财产都被你赏给属下了，我没钱，”卡莱尔不爽地撅嘴。

“只是代为管理，”他抽出魔杖对着一无所知的收银员施了个摄魂咒，“亚克斯利是我的。”

收银员立马浮现出一个迷蒙的笑容，贴心地将一堆商品装袋，“谢谢惠顾！”

卡莱尔对这种强盗行为有些不自在，她在身上摸了摸，将手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摘下放到了收银台上。

“这都能买下整个愚蠢的麻瓜商店了。”黑魔王嗤笑说，却也没阻止。

“亚克斯利是我的！”卡莱尔无视他的讥笑，不快地声明。

“你嫁给了我，”黑魔王跟卡莱尔两手提着袋子走出商场，来到昏暗的街道上，“你属于我，它也属于我。”

“我属于我自己，”卡莱尔面无表情地说，他了解这才是她最生气的表现，“你想要亚克斯利就拿去好了，想赏给谁就赏给谁。”

“我的不就是你的，”黑魔王挑起眉，“难道以往有什么你想要的我没满足过你？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以至于你要勾结叛徒叛乱？”

“有，”卡莱尔依然面无表情，意味着刚才一番不算安抚的安抚毫无效果，“我想要你的位置，成为巫师界的主人。”

黑魔王的眼睛闪过红光，随即他笑了声，“我了解你，卡莱尔，你根本不在乎这些，权力于你毫无吸引力。所以你为什么要执着地跟我对着干呢？我们没有一定要敌对的理由。”

“你明明可以让所有巫师接受公平公正的对待，而不仅仅是纯血巫师！”

“我说了，那会让食死徒们不安，引起争执和敌对，不利于政局的稳定。”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奴隶们的想法了？”卡莱尔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想法此时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你没有做，只意味着你不想这么做，你始终厌恶麻种混血巫师还有麻瓜！你不过是在敷衍我，就像安抚一只宠物一样安抚我！”

黑魔王冷冷地盯着银发女巫看了会，轻声说，“我原本可以杀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血洗整个商场，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反而陪你玩假扮情侣这种弱智的游戏？”

卡莱尔顿是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嗫嚅着问，“我们不是真情侣吗？”

差点忘了她现在脑子不像看起来那么清醒，他深吸了口气，“你家在哪？带路。”

卡莱尔果然立即被引走了注意力，她露出迟疑的神色，隐约觉得不应该带这男人去，这样会让保护咒对他失效。

“怎么？刚才要一路十指相扣的是你，”黑魔王有些意外地望着卡莱尔挣扎的面色，想不到她竟然还有些理智，“现在却不肯带心上人回家？难道我会伤害你或者……”他很轻地说，“……你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只有你呀？”卡莱尔想了想说，这回答顺了黑魔王的心意，他微微勾起了一点嘴角，随即又听见她补充道，“哦，还有西里斯和哈利。”

黑魔王已经没有兴致再听下去了，他不耐烦地重复道，“带我去你家。”

“要不你还是把东西给我吧，现在不方便带你回家，”卡莱尔艰难地同理智打着架，承诺道，“下次一定！”

黑魔王看了她一眼，松口道，“好啊。”他把手上的袋子塞给她，这样她就得每只手提两个大袋子，被四只沉重袋子拖着的瘦弱女巫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她原地旋转起来，挤过狭窄的黑暗通道，姜黄色的海边小屋出现在眼前。

“是你会喜欢的地方。”身后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冷咸味传来。

卡莱尔一惊，四只袋子啪嗒落地，她转身一看，男人正好收回搭在她身上的手。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她的大声质问引来了一阵犬吠。

“我又没说过要说话算话，”他送了卡莱尔一个套娃，越过她推开门。

大门轻轻一响，拼命摇着尾巴的大金毛出现在后面，它有些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的男人，很想闻一闻，但又被他的气势威慑不敢轻易上前。

黑魔王抽出魔杖指了指四个袋子，它们跟着他飘进了屋子，落到客厅的地毯上。

“好了，”他好整以暇地说，“把你儿子抱出来，跟我们一起回去。”

黑魔王打量着静悄悄的屋子，除了金毛供着袋子里的宠物粮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外，实在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麦克不就在这里吗？”卡莱尔也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她蹲下拖出粮袋拆开勺出一些添在狗碗里。

“在哪里？”黑魔王望着眨巴眨巴眼睛的卡莱尔，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大快朵颐的金毛，“麦克？你跟小天狼星的儿子？”

听到自己名字两遍的金毛百忙之中抽空朝两人应了声。

他思忖着三岁阿尼玛格斯存在的可能，但转念一想就算是阿尼玛格斯，当妈的能喂自己儿子狗粮吗？

实情只能是这就是一条真的狗。什么移情别恋，儿子满月酒，全是这队假夫妻唱来骗他的戏。

对上阴森森的黑眼睛，卡莱尔缩了缩脑袋，“你看起来像是要打老婆的样子。”

他绝对是要被气疯了，疯到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很可怕，卡莱尔即使现在有脑袋模糊带来的无畏勇气，还是忍不住暂时先夹紧了尾巴。

过了会，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西里斯·布莱克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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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买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