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槲寄生

圣诞节那天早上,我从顶楼房间的柔软床铺上醒来,还没来得及披上毛毯,就光脚踩上地板,飞快地朝着底楼客厅跑去。

正如每年的12月25日,彼得已经将整个德文特老宅都打扮成了圣诞节贺卡上所绘的样子。我无心再去看壁炉上冬青和槲寄生所编织的垂花挂饰,趁着四下无人,如同七岁的孩子一般跪坐在地毯上,拆着属于自己的礼物。

当我撕开红白相间的包装纸时,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瑞伊小姐!”彼得拿着和我眼睛颜色一样的灰毛衣,难得强硬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只因为罗弥娜曾对他说过要将我的健康与安全放在首位。

“谢谢,彼得。”我穿上毛衣,敷衍地说,认为自己暂时没有必要去找一个家养小精灵的麻烦,“请你走开。”

彼得立刻走到距离我三英尺之外的地方。

“罗弥娜夫人会在三天后举办一场舞会,瑞伊小姐。”彼得怯懦地说,像是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破坏我的心情似的。

“走开,彼得。”我重复道。

家养小精灵看起来十分伤心,低眉顺眼地退到一边,继续搭着圣诞舞会所需要的香槟塔。

哈利送给了我一套飞天扫帚护理工具箱,我打开箱子,翻阅着《飞天扫帚护理手册》,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他失落的神情和福吉那些有关残酷真相的话语。我抚摸着手册的扉页,有些后悔把火弩箭留在学校了。

赫敏的礼物是一把小镜子以及绣着灰蓝碎花的珍珠色发带,在我眼里远比传说中拉文克劳的冠冕还要珍贵、还要夺目。

罗恩送来一条精细柔软的浅灰色披肩,上面竟然还织着会绽放的向日葵。我很感动,但这一看就是韦斯莱夫人的手笔。

……

我没想到科沃斯·斯普林竟然给我准备了圣诞节礼物,还是我母亲寄给笔友的所有信件。

但令我更震惊的是——我看着他那封短信上以漂亮字体所写成的“瑞切埃塔·玛蒂尔德·德文特小姐”,终于在两年后弄明白了自己12岁生日那天收到的神秘信件是谁寄来的。

既然他早在一年级时就知道了我的生日,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想和我成为朋友?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我寄来生日祝福的用意又是什么?

自从知道我们的母亲曾是拥有合照的挚友后,在不久前某个胡思乱想的夜晚,我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我有时会突然想起两年前的某些时刻,那个漂亮而瘦弱的、比我矮上不少的、太过于沉默的小男孩,就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悄地独自长大了。

我想起了彼得的话——“罗弥娜会在三天后举办一场舞会”。既然我也姓德文特,那就有资格邀请他们,对不对?就当是为了见见维洛娜……

我立刻跑回顶楼属于自己的房间,着手准备那封即将寄往美国南方的信件。

*

罗弥娜举办圣诞节舞会的这一天,在柔和的音乐声与交叠的人影中,我特意把赫敏送的发带扎在被盘起的发髻上,和我亲爱的祖母一起站在楼梯口迎接来宾,心里又忐忑又期待地盼望着斯普林一家的到来。

斯库特把信送到肯索尼山上了吗?他们会来吗?我轻轻地摇了摇脑袋,耳饰丁零当啷地缠绕在了一起,我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事情了。

我把戴着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悄悄踮起脚又轻轻地放下,垂下脑袋去看身上帝政时期长裙般的白色礼服长袍,直到——

“日安,德文特小姐。”

是一个极轻柔、极温和的声音,就像是一阵风吹拂着我的脸。我立刻抬起头来,却撞入一双意料之外的、无比明亮的眼睛里。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身姿高挑,鼻梁高挺,全身上下透着沉稳可靠的气质,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珍贵的痕迹。她和斯普林长得很像,让我一眼便能认出她就是我母亲信中的维洛娜。

“哦,呃——”我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支支吾吾地什么也说不出来,“罗西尔女士——”

维洛娜笑了,弯起那双黑夜般的眼睛望着我,而我却傻乎乎地呆愣在原地,睁大了眼,又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日安,德文特夫人。”罗西尔女士没有在我面前过久停留,朝前走了两步,经过了我的身旁,继续向罗弥娜说道,只留下玫瑰花露的香气。罗西尔女士走掉了。美丽走掉了,青春走掉了。

我垂下眼,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我不想站在这里。我想跟着她,问问有关我母亲的一切——不管怎样,都不是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口干舌燥地向每一位来宾打招呼!

这时候,一双皮鞋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有些莽撞地抬起眼,正对上那双他的视线。是科沃斯·斯普林,当然是他。他的头发比在学校时要柔顺多了,看起来被精心梳理过;那张脸依旧秀美出众,但这可显得他的性格越发平淡无趣;他看上去有些怏怏的,或许他和我一样不喜欢舞会。

“晚上好,德文特小姐。”他语调平平地说,并没有行礼,而是伸出了手。

哦,美国人啊。

我忍住笑意,回握住他的手,哪怕很快就松开了。紧接着,我低下头,微微屈膝,挤出一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笑容来:“晚上好,斯普林先生。”

他看了我最后一眼,正准备离开,我几乎没有思考,在此刻突兀地开口说道:“介意跳支舞吗,斯普林先生?”

他顿了顿,微微睁大了漂亮的黑眼睛,有些意外地盯着我,仿佛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我很少见到他这副愣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心实意了。

大概五秒后,他主动伸出了手,作为一位有二分之一英国血统的绅士。

我没有迟疑,牵住斯普林伸出的那只手走向人群,哪怕他的手指如幽灵般冰冷也没有松开。

我把手放在他消瘦的肩膀上,额头几乎抵着他的额头,和他一起跟随舞曲轻轻移动、旋转,几乎像是互相搀扶的两位老年人。他的舞步堪称青涩,而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斯普林。”我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在两年前为我寄来一份生日祝福?”

“直到现在,你才发现是我吗?”他低声说,“好吧……我只是觉得收到这封不明不白的信后,你的反应会很有趣。”

“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咬牙切齿地说,不再盯着他看了,而是环视四周,无意间发现了站在墙边的达芙妮。她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紧紧盯着斯普林,手指攥紧了手帕。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赶紧在她发现我的视线之前移开目光。

……

等等,原本在交谈或是紧贴着身体轻轻舞蹈的大家怎么都停下来了?我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下意识抬起头,看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槲寄生,瞪大了双眼。

周围的宾客再次热闹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抛弃了社交时的虚伪面具,满脸笑容地看着我们。

我和斯普林僵持着,尴尬地站立在舞池的中央,手依旧握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手掌的交接处变得汗津津的,他似乎也屏住了呼吸。难道他也会感到紧张吗?

我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便为自己即将做出的举动而笑了起来。他有些疑惑而警惕地盯着我,似乎并不认为我会给他一个吻——

槲寄生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甚至已经结出了洁白的浆果。

我退后一步,拉开和斯普林的距离,在这么做之后的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突然生出了一个荒谬到我自己都想笑的想法。

我率先弯下腰来,拉起与他相握的那只手,用嘴唇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我抬起眼,盯着他闪过错愕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所以即便我还没抬起头来,这个一触即分的吻也迎来了它的落幕。

我直起腰板,扬起眉毛,可斯普林还是那副半死不活、兴致缺缺的样子,看了真让人心里讨厌。唉,我为什么想不开非要和这种闷声不响的家伙做朋友呢?

舒缓轻柔的音乐还在继续,人群响起一阵鼓掌和哄笑声,这让我更得意了。

“拜托,你又没有拒绝我的吻,不会变得不幸的。”我说道,发现自己简直就像是二三十年代电影中的花花公子,“开心点吧,斯普林。”

“是啊,我还得感谢你,是吗?”他几乎不动嘴唇地轻声说,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让我几乎能听见他说话时牙齿碰撞所发出来的声音。

“不然呢?”我恶狠狠地反问道,“你希望我给你来个贴面礼,还是真真正正的吻?”

他不说话了。我得意地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不利于我和他建立友谊的话,脚下却踉跄了一下——我有权怀疑是斯普林干的好事,哪怕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下意识掐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没有错过他脸上意外吃痛的表情。我犯了个最基本的错误——踩中了舞伴的脚,我敢说那些老家伙一定会拿这件事嘲笑德文特家的姑娘,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的鼻梁撞到了斯普林的下颌,这真的很疼。

我的鼻间似乎变得湿润了起来。我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斯普林就抢先一步,把我的碎发撩到耳后,用手心紧贴着我的嘴唇,捂住我的口鼻,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他要探我的鼻息。

他似乎也怔住了,收回了苍白的手,我才注意到那上面鲜红色的血格外明显,甚至顺着他瘦削的手臂轮廓滑落到他的衣袖里。

……该死的,麦克拉根和他的鬼飞球还在追着我不放!

我下意识低下了头,鲜血滴滴答答地滑落,落到我最喜欢的裙子上。我捂住鼻子,穿梭在人群的间隙中,朝着舞池的边缘奔去,到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松开斯普林的手。

我像不小心碰到烛火般立刻放开了他,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好在斯普林什么话也没说。

有谁递过来一块绣了兰花的手帕,我接过了,弯下腰,快速地擦去脸上的血迹,脑海中却再次闪过那家伙替我止血时手心冒出的热气。

“瑞秋?”一个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我微微侧头,看见了达芙妮垂落的金发,这才放心下来。或许那被我误认为兰花的刺绣其实是青草——我闻着手帕上的香气,如此想道。

“我没事。”我苦笑着,“见到你真高兴,达芙妮,我没想到祖母邀请了你。”而不是马尔福的帕金森,我当然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是啊。”达芙妮轻抚着我的后背,淡淡地说,几乎让我听不懂她话语里的情绪,“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斯普林先生?”

我左右转着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起身打断他们的对话。

“德文特小姐,你还好吗?”斯普林没有回答达芙妮的话,突然礼貌地喊出了我的名字,也不再直呼我的姓氏了。我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很抱歉。”我看了看斯普林身后好奇张望的众人,再次说道。斯普林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手上干涸的血痕。我想了想,还是把达芙妮的手帕递给了他。

他望向手帕上未干的斑斑血迹,没有接过。

……我竟然把英国人的社交礼仪忘了,真糟糕。我收回手,下意识握住了达芙妮的胳膊,这让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陪我去盥洗室吧,达芙妮。”我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她却愣在了原地。

“当然。”她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斯普林一眼,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用她一贯的如微风般轻柔的声音说道,挽住了我的手。

“回头见,斯普林先生。”我继续用手帕捂住鼻子,匆匆行礼后便带着达芙妮朝盥洗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短暂的沉默。

“是你邀请他的吗,瑞秋?”达芙妮紧紧跟在我的身旁,微微喘着气问道,“但是,为什么?”

她愣了愣,飞快地、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道:“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疑惑。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错,所以你和他成为朋友了吗?”

“我认为还没有。”我望着她那双略有些不甘的橄榄色眼睛,用那只空闲的手把她垂在脸颊上的金色碎发撩到耳后,“但我准备和他成为朋友……”

她垂下了眼睛,试图用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但我没有忽略她眼中淡淡的悲伤。

“怎么了,达芙妮?”我轻声问道,害怕自己的声音打碎了如此脆弱的她。我莫名生出了浓厚的保护欲,所以握紧了牵住她的那只手,试图给予她一些力量。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问我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她说,“没什么,瑞秋。”

*

约莫十点,罗弥娜才宣布了这场舞会的结束,又要求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的我和她一起在会客厅门口与每位来宾送别。

“希望还能见到你……”维洛娜笑着握住了我的手,轻轻地贴向我的面颊,我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戴上手套了,“我们的瑞秋。”

“罗西尔女士,”在她把手抽走的那瞬间,我下意识喊出声来,又在她微微歪头望向我时放低了声音,“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写信给我就好。”她拍了拍我的手,声音轻柔,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眼中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一轮弯月,“就像你母亲与我常用的交谈方式,你也可以把科蒂当成我们之间的信使……”

科蒂,他的昵称竟然是科蒂。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这样一个女孩子气的名字倒是十分适合他。

“是的,是啊。”我说,抬起眼盯着她闪闪发光的耳饰,在她的颧骨处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再见,罗西尔女士。”

“再见,德文特小姐。”斯普林先生在这时说道。他高大而英俊,有着柔顺的金发和冷冷的蓝色眼睛,身上散发着古龙水的香味,很符合我刻板印象里美国人的形象。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科沃斯·斯普林一眼,又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当然看懂了他的暗示,也乐于在长辈面前调戏这个漂亮的黑发男孩。

“霍格沃茨见,科蒂。”我用一种甜腻腻的嗓音说,强硬地与他拥抱了一下。

拥抱着科沃斯·斯普林就像是在拥抱一只瘦骨嶙峋的边牧犬。他的身上散发着暖烘烘的味道,哪怕他这个人的眼神总是冷冰冰的。他的身体瘦削而僵硬,背倒是挺得很直,让我不仅被硌得慌还抱得吃力。直到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才慢慢地轻轻地回抱住我,这倒是超出了我的意料。

围观的长辈们像在看两只幼犬互相舔舐般发出了揶揄的笑声。我心下也隐隐觉得,或许这个被叫作科蒂的男孩也是我的圣诞节礼物之一。

瑞秋的礼服可以参考封面[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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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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