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第五夜,地窖的空氣依舊濕冷。這天夜裡,西維亞回到寢室時,燈尚未熄滅。
茱麗葉回來了。
她坐在床邊,穿著一件奶油白長袖睡衣與深綠睡裙,頭髮濕潤,顯然才從浴室出來。那本落在枕上的書被她翻至新的篇章,書角壓著一枝羽毛筆,靜靜貼在她膝上。
「妳回來了。」西維亞的語氣既像問候,也像陳述。
茱麗葉抬眼看她,聲音輕柔:「今天下午才到,行李……還沒來得及整理。」
她的語氣一如往常般淡漠,既沒問起假期,也未提及過去幾週的任何人。
西維亞點了點頭,將披風脫下掛好,然後走回床邊。氣氛沉靜如水,兩人雖近在咫尺,卻像相隔了整個冬天。
直到燈快熄滅時,茱麗葉忽然開口:
「妳這幾天……看起來有點累。」
西維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轉過身將帳簾慢慢拉上,聲音幾不可聞:
「我只是……還沒習慣而已。」
第二學期的課程安排比上學期更為緊湊。新年剛過,教室的空氣裡還殘留著冰冷石牆未散的濕氣,走廊上的學生多半將臉埋進圍巾,不願多言。西維亞像是從未真正離開過——一切都未改變,卻又說不上哪裡變了。
魔咒課照舊安排在主樓的一樓教室,窗外積雪未融,陽光透不進厚重的雲層。她坐在最後一排,筆尖不時停在羊皮紙上,像是在尋找一句無聲的註腳。
布雷斯有幾次回頭看她,眼神帶著幾分試探,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她明白自己更沉默了,不是出於冷淡,而是思緒常在某些記憶裡輕輕停住——浮燈搖曳的圖書館一隅、霜風吹過的禁林邊緣,還有那個曾輕聲警告她的鷹院男孩,名字至今仍是一段空白。
她開始反覆夢見魔力崩潰的瞬間,支離破碎,混沌無序。有時滿室皆是碎裂的玻璃,有時則是雙手陷入濃霧,連杖尖微弱的光,都被霧吞噬得無影無蹤。
每當從那樣的夢中驚醒,她總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辨清自己身在何處——是夜裡的地窖?是誰的記憶深處?還是一片無所依歸的空白?
她依舊每日準時起床、出席,作業也從未缺交。但比起「習慣」,她更像是在學習與某種東西共存——一種無形的重量,一種來自血液深處的顫動。
雪落得更大了。從窗縫灌入的寒風裡夾著些許霜氣,讓長廊的氣溫低得像石棺。
西維亞抱著書走下階梯,袍角被風吹得微微飄起。她沒戴圍巾,指尖已微微發白,卻像沒察覺這日的寒冷。
就在她轉過轉角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西維亞。」
她抬起眼,看見特洛伊站在牆邊,神情與幾日前不同——不再是帶著怒意的質問,而是平靜得像一灘死水。
「我不是想責怪妳,」他語氣中帶著些小心翼翼,「只是……想問一句。」
她停下腳步,沒有立刻回應。
「那天妳說,我們之間沒什麼非見不可的理由。」他聲音頓了頓,輕得幾乎要散開,「但我總覺得……妳並不是那麼抗拒見到我。」
西維亞垂眼不語。雪光映在她睫毛上,像是細微落塵,也像是未說出口的沉默。
「我只是……不確定我還能怎麼看你。」
那句話很輕,卻像藏在積雪下的枯枝,一旦碰觸,便應聲而斷。
特洛伊沉默半晌,才輕輕吸了一口氣。
「那就別勉強了,」他語氣平靜地轉身,「但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那不像妳。」
她點了點頭,然後與他擦身而過。
可走出幾步之後,她卻忽然停下,有些遲疑的問——
「……那你呢?你……還願意看我嗎?」
特洛伊一愣。
她沒等他回應,只像說出一個連自己也不確定的問題便轉身離去,身影在長廊的陰影中一寸寸隱沒。
他望著她的背影喉頭一緊,終究只低聲開口:
「一直都在看。」
【霍格華茲?地窖長廊】
「……一直都在看。」
那句話消散在她身後,沒能被回應。
西維亞沒有回頭。長廊靜得像無人之處,唯有她的腳步聲落在濕冷的石地上,帶著若有似無的回響。
火光隨風搖曳,照不亮轉角處的陰影。她抱著書緩慢行走,像是刻意延長獨處的時間。直到那道尖銳的笑聲突兀響起——
「噢~看看是誰~我們孤單的小小小史萊哲林~」
皮皮鬼從天花板的吊燈後頭倒栽出來,像是一滴從高處墜落的墨點,歪歪斜斜地漂浮在她上方。他興奮地轉著圈,揮舞著一串搖鈴似的小飾品,發出刺耳的聲響。
「沒人陪、沒人理,抱著書本走來走去~」
「是誰惹妳生氣啦?還是~妳自己太難親近了?」
他把臉湊近,誇張地扭曲成一個弧度,卻沒換來半點驚慌。
西維亞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無風無雪:「皮皮鬼,走開。」
「喔喔~她會說話了!我可聽說,有個史萊哲林的女孩寧願跟幽靈說話也不願開口對活人笑呢~」
「但你不是幽靈。」她語氣平靜,依舊平穩的走著。
皮皮鬼似乎噎住了,懸在半空撓頭皺眉嘀咕了幾句,忽地一轉身興致全無,只丟下一句含糊的咒罵,晃晃悠悠地飛遠了。
「真無趣啊……你們這些人,心比城堡還冷。」
他飛走了,連鈴聲都不再作響。
【史萊哲林女生寢室?夜】
當西維亞推開寢室門時,室內尚未熄燈,茱麗葉卻已沉入書中,坐在帳簾半掩的床邊,像一尊無聲的雕像。
西維亞將書放回床頭,解下披風掛好,一如既往地沉默。
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需要開口。
直到帳簾完全拉上,西維亞坐在被窩裡,望著書頁上那行重複出現的文字,視線逐漸模糊。
她忽然想起皮皮鬼說的那句話:
「你們這些人,心比城堡還冷。」
她忽然覺得想笑,卻沒有笑出聲。只是闔上書本,將臉埋進枕頭深處。
那一刻,誰也沒看見她眼角的水光。
〈茱麗葉視角〉
帳簾外的燈光輕輕落下,映在地毯邊緣的花紋上,如月光劃過靜水,不起波瀾,卻照出深處沉沙,那是靜默裡藏著的重量。
茱麗葉從書頁間抬起眼時,聽見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西維亞回來了。
女孩的動作依舊輕盈準確,絲毫不拖泥帶水。書、披風與鎖扣各就各位,像是演出一場無聲的默劇,每個動作都經過反覆排練,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浪費。
茱麗葉沒開口,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隨即又低頭繼續翻書。但卻沒有再讀進去任何一個字。
她在聽。
聽見對方拉椅、翻被、坐上床的聲音,聽帳簾輕輕摩擦掛鉤的細響,再聽那段日常中不該有的靜默——太靜了,靜得讓人忍不住開始細數她的呼吸聲。
茱麗葉知道西維亞有話沒說。
她不確定那話是藏在眼睛裡,還是哽在喉嚨裡;不確定那話是因她而起,還是與某個人、某些今日未說出口的事有關。
但她知道,西維亞此刻是疲憊的。
不是那種睡一覺就能消除的疲憊,而是深藏在骨子裡,無法對任何人訴說的那種。
她本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因為她知道——對一個拼命不想被看穿的人而言,「沉默」反而是唯一不會造成負擔的靠近方式。
茱麗葉合上書熄燈躺回床上時,聽見了帳簾內傳來極輕的翻頁聲,隨後是一聲細微的、幾乎不被察覺的吸氣聲。
那不是抽泣,也不是嘆息。
那是一種將情緒壓抑住時,才會出現的聲音。
茱麗葉閉上眼背向她,將被子拉過肩。
她沒說話,只在心裡輕聲道:
『我知道你在難過。』
但她沒有說出來。
她不想讓那扇僅開一寸的門再次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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