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开始于阳光下。

虽然无力却已经弥足珍贵。黑发女孩儿在土地上挥舞汗水。

是真正的土地。

西尔维郑重戴上手套。曾几何时，她周身也被土地环绕，低头是世代耕种的黄土，抬头是尚未长出的麦苗。偶尔有憔悴的树木点缀，但更多的是伸展成一望无际的黄色的土壤。

只有在偶尔才会有机器嗡响的大地。赤|裸的大地。

她被这样的土地养育，进入水泥之中，于是连土地也成为奢望。她跟随迁徙路线进入更广阔的水泥中，在声浪和雾霾下生长。

见惯了透出橙红的夜空，有些晚上的静谧让西尔维深感不适。她记忆的最深处始终挂着一幅星空，那是某个连续记忆尚未成型的时候，在有微风虫鸣的夜晚与母亲一同烙印下。

她看向星河，后来只有在一方屏幕上才能触摸到的、真正的星河，在电视中那位鼎鼎有名的侦探凝视的不同角度的星河，然后抛出自己知道答案、却故意发问的问题。

“灵魂会变成星星吗？”

“……”

她忘记最后的答案，或许她还记得，那幅凝固的星空一直高悬在她的头顶。

‘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我可以选择我的故乡。’

她的故乡呢？

她认得出红薯、芝麻、小麦、高粱，她触摸过玉米、棉花、豆角、南瓜，在一个收获过金黄的日子，她踩着田垄离开。

纵然她渴望别墅里的纸醉金迷，但她的土地下满是沉眠的玉米、小麦、棉花，只消一场雨它们便发芽。

有时在梦中她回到那孤寂无人的村庄，在黑夜之下、无数恐怖间奔逃，她骑行到那白雪皑皑的山峦，她乘车沿高速公路抵达那陌生、有河流的城市，她渡过大江、在一个寒冷的日子停留在水汽中。

两颗小小的黑痣，恰在她左边脸颊上、眼角下一列排开，一颗停留在鼻翼外，另一颗与唇角平齐，像是长久停留的泪珠冻结。

西尔维低头，她也是一只老鼠，一只蹿行在马洛奇亚中的老鼠。躯体在宫殿中匆忙，灵魂飘荡，面朝黄土，没有叫声。

在微微的眩晕中西尔维倒在松软土地上，她听到虫子们的声音，镰刀声回荡。

希望那片土地足够富饶。

黑发女孩的后脑仿佛被锤子狠狠敲了下，一跳一跳地痛楚，她眼前发黑，一时落入无数幻境，半晌才缓过神。

这是劳动课。

不，为了下一顿而奋斗。尝过怀念的口味后，西尔维无法接受清汤寡水，她尽最大可能保持这一份生活直到来到那自助餐之地。

而为了安全着想（她之前甚至完全不知道土壤里潜伏着多么可怕的生物，而这是她所不熟悉之处，自然多加考虑），西尔维找到一双破旧的园艺手套，清洗除虫后才戴上。

等下，西尔维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不是应该先撒种子长出苗后才搭攀爬架吗？

而在思绪纷扰间西尔维眼前的苍白阳光破碎，露出金子般闪耀的光泽。

她一瞬间忘记呼吸。

眼前一座巨大无比的庄园静静矗立，她身处大片枫树林中，脚下是柔软种子铺成的地毯。

小路蜿蜒，绕过湖泊，穿过松树、大青杨、红杉的间隙，西尔维看到喷泉上的彩虹。而那座光影变幻间、最接近颜色编码#c3c8c1的城堡不遗余力地诱|惑着黑发女孩。

就一眼。

她的梦境一隅，那昏暗洞穴中火光微微跳动，照亮炉子旁简陋的铁条打成的锤头与十字镐。而在更深的黑中埋藏锐利。

此刻所有的铁器微微颤动，黑暗阻隔了它们的声响和动静，让主人无法感受到预警。

西尔维轻手轻脚踏上台阶，走近那庄园的宫殿。她描绘不出建筑的风格，只知道它很美很美。

于是黑发女孩推开大门。

一座巨大的骨架高悬。它属于某种鲸类，此刻遨游在空气中。这像她曾有过惊鸿一瞥的自然博物馆，也像是曾经在某个游戏中见到的主角的家。

西尔维与画像对上目光，红发女人极美，绿眸中阳光荡漾，身着繁复长裙，红发女人一手提着天平，另一手伸出画像外，留下一截宝石装点的皓腕引人遐想。

屏住呼吸走在宝石间，西尔维渐渐想不起自己要去那里，她宁愿醉倒在这线条交错的迷宫中，在美轮美奂的艺术品间:只在幻想中出现的地方。

黑发女孩最后凝固在阳光下，雕塑一般，成为装饰之一。在她停滞的下一秒，一边的城堡风化，留下阴森骨架，另一边勉力维持黑发女孩钟情的模样。

画像中女人走出，每一步落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而站在大厅中德斯黛蒙娜眯眼看向西尔维周身浮出的碎片。

最清晰的是关于土地，然后是模糊远方，是西尔维的追寻。德斯黛蒙娜拨开几块拢在一起的碎片，被光亮晃了眼。

那寥寥展柜间团簇着世间最暖的阳光。德斯黛蒙娜无法看清那些是什么，阳光太亮太亮，她只模糊看出一个黑发女人的虚影流连，与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封锁在玻璃之后。

这一小处殿堂碎片散落，似乎被谁无意间遗弃，这里显然不属于黑发女孩。在她之前西尔维的记忆还有人进入过?德斯黛蒙娜来了兴致，可树木伸出手指，将德斯黛蒙娜阻拦在那不被打扰的一角时光之外。

西尔维的记忆殿堂里放不下什么，空荡大厅间脚步声回响。仅仅不到五分钟德斯黛蒙娜将里里外外逛了个透，除了能证明西尔维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外找不到任何线索。

可是啊，殿堂本是就是最大的提示。仅有数人能够构造出自己的殿堂，而德斯黛蒙娜的这个不过经过稍微妆点。它还太小太小。

那么，你又是从何而知道建造的方法呢？又为何半途而废?

“看够了吗？”德斯黛蒙娜问，而她身后另一个小小的影子浮现。

金发女孩漠然望向德斯黛蒙娜，‘你逾矩了。’，她这么想，却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连最基本的范围都没有界定，你还真是……”德斯黛蒙娜挽起头发，做出邀请的手势:“你先。”

对于这一礼节性的举动，玛格丽特的回应是走到西尔维身边。

“我也有战利品。”在触碰一角碎片前，金发女孩忽地回头，“不要洋洋自得。”

“那么，我拭目以待。”

等确认玛格丽特已经离开，德斯黛蒙娜换了个方向来到温室中，那里花草攀附的桌面上地球仪静止，她径直走上前撩开草帘，露出下方黄铜的星仪。

而再抬头崭新雕塑已经站在玻璃外，顺着复杂轨迹她读出公式。

德斯黛蒙娜突然拽出一旁的地图快速记下几个坐标，只是稍后等她仔细对照时发现那些要么落入海洋，要么位于深山无人迹处。

再久些凝视那雕塑，德斯黛蒙娜发现它在微微地旋转，原来是这样，不过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来。

听着耳边虫鸣，女孩面前星仪转动，周围万物枯荣，好似经历一年又一年，很快，德斯黛蒙娜站在一条水泥路旁，两边是稀疏、蔫蔫的柳树，她身处星空之下。

四分五裂 Severing Charm

十篇更完。

《古墓丽影》第几部忘了，回忆里有劳拉童年的家。好馋啊。

一年一年地听着虫鸣，使我感到了小虫子的永恒。而我，正在世上苦度最后的几十个春秋。面朝黄土，没有叫声。

——《一个人的村庄》刘亮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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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1990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