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亦于此刻终止。
伦敦大本钟的时针刚刚自最高点滑落,一处装潢精美的公寓楼内有一盏水晶球碎裂了,矮桌上的香薰炉飘散出袅袅婷婷的薄烟,卢修斯睁开眼睛,端坐在矮桌另一边的女巫正用银叉往嘴里送一小块嵌着白奶油的红丝绒蛋糕。
“怎么样?“女巫含混地问道,叉子却毫不停歇地重新扎进了一块菌覃状的茶点里。
“你的魔法,你会看不到?“
卢修斯蛇杖敲了敲桌面,满桌被挖得惨不忍睹的点心连同碎成了好几瓣的水晶球统统消失不见,幸而女巫及时缩手,保住了那硕果仅存的半块蘑菇盖。
“喂喂,要不要这么小气?“她一口咬掉叉子上的糕点,不满地嘟囔道,”堂堂马尔福,连几碟子点心都要克扣……“
“这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荣克斯女士。“卢修斯不失礼貌地微笑道,”既然魔法不能帮我们免疫蛀牙和肥胖,那还是节制为上。“
”行吧。“荣克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背过手将叉子往自己身后一藏,换了个水晶球拿在手上,”你放心,我的梦境很安全,而你儿子的未来更安全。“
“这次还是一换一?”卢修斯问,“一次从神秘事物司拿出三个时间转换器可不太好运作,或者你考虑些别的条件?”
“你也听说了?”她眯了眯眼睛,“我是最近占卜上遇到了点儿麻烦,需要——请你找几样材料。”
“乐意之至。”卢修斯爽快地应承下来,毫不介意她阴阳怪气的腔调。
“其实未来的情形,你找’先知’能看得更清楚。”女巫扯了扯先前因为吃得过于投入而被压住的长袍,稍微端正了下坐姿,“我只是个搞心灵占卜的,很容易把握不准。”
“然而看人论心不论迹,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可未来又不由人……至少不由少数人……”她嘀咕了两句,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坦率地说,我就是好奇,你竟然会突然改变主意,把你费尽心机挡在身后的好儿子摆到台前……”
卢修斯微微一笑,女巫立刻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别糊弄我,荣克斯同马尔福合作多少代了,你们什么货色,我会不清楚?”
“哦,那你说说?”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荣克斯挑起了一根精心描画的细眉,见卢修斯不反对,才把水晶球摆到矮桌上,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肯定不是因为你儿子被欺负了。”她歪起头,似乎和梦境中德拉科追问的模样重叠了,“黑暗将临,我们都知道马尔福此时的选择至关重要,你才不想让人过分关注你儿子。”
“你觉得德拉科是个能消停的人?”卢修斯笑着问。
“学校毕竟是学校,还有,别打岔。”荣克斯眼睛一瞪,“反正我知道,能让你改变主意的不多,除了你家那位表面上诸事不管的马尔福夫人外,大概就剩你那些埋进土里的长辈——所以,你被谁动摇了?”
“我以为解梦是另外的价钱。”
“新客免费,老客回馈——我乐意。”女巫哼了一声,“我还觉得是你在耽误你儿子呢。”
这次卢修斯只是微笑以对。
“占卜很费命的好吧?”荣克斯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一个表象,歌颂酒神就是美酒宴飨,歌颂天使就是圣光在上,能透过文字碰触记录者的精神都可以说天赋惊人了,而他所见的意象尤其稀罕,在心灵领域,这是一种异常难得的‘无功利’。”
抛出一个概念后,她看了眼卢修斯的神色,接着说道:“不过考虑到他的年纪,现在夸奖还为时过早。那是不稳定的心灵状态,但另一种已经显露的特质对你们而言或许更值得期待。”
卢修斯浅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全然不在意。
“好吧好吧,就你坐得住。”女巫翻了个白眼,往圈椅上一靠,换上了萧索的语气,“谁不想要一个既漂亮又聪明还潜力无限的好儿子呢……”
她兀自哀叹着,见卢修斯压根不理睬,才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见谅见谅,一时没忍住……咱们说到哪儿了?”
“我今天看过戏剧了。”
“诶?”
“陪同前任魔法部长去的。”在荣克斯惊讶的眼神中,卢修斯慢悠悠地说道,“我建议你去那儿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表演艺术。”
“那我也建议你写封信给你儿子,”女巫也不尴尬,“安慰一下那不可多得的纤巧的心和满肚子的问号。”
“还是寄家庭作业比较好,德拉科习惯这个。”卢修斯微笑着说,“我们的心灵女士有什么建议?”
“嘿,你自己背地里得意去吧。”女巫横了他一眼,“赶紧的,趁水星正闪耀,下一项是……”
公寓楼的灯光亮至天光微明。
数千英里之外的霍格沃茨,德拉科在床上被生物钟准点叫醒,然而本着早起一分钟都血亏的原则,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重新闭起了眼睛。
他要回忆起那个梦。
他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梦里有和煦的阳光,好闻的风,以及暖烘烘的温度,令他一想起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仿佛那个梦境里流淌的不是空气,而是芳香的蜜糖。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眼前冷冰冰的绿色。
他哀叹了一声,虽然斯莱特林银绿的配色非常优雅,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缺乏温度——不对,德拉科立刻打消这个消极的想法,他可是要影响整个魔法界的大人物,怎么能被区区颜色造成的观感困扰?
于是他再也躺不住了,早早地洗漱完毕去叫克拉布和高尔,一左一右带着睡眼惺忪的两人,坐到了斯莱特林长桌上。
难度最高的魔文课上完了,没被当众宣读作业就算胜利,开学第三天顺利度过,至于那一大堆阅读任务,等周末再说吧。
花了一分钟回顾完本周计划,德拉科喜滋滋地取了一块南瓜饼,专注地对付起早餐来,无视了许多道投在他手上的异样眼神。
——多戴几个戒指怎么啦,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德拉科傲慢地想着,面前的食物逐渐就剩下蜜汁布丁了。直到这时布雷司才哈欠连天地坐到他身边,将幽怨的眼神精准地投向他。
“正常点儿,布雷司,”德拉科觉得莫名其妙,“我刚吃完早饭,而且没甩过你。”
“是啊,”布雷司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似乎是想把眼珠子甩他脸上,“指望某些人会为他半夜的怪叫声道歉,那还不如指望地震把他摇醒。”
“什么?”德拉科表示怀疑,“我从不说梦话——”
“嗯哼。”布雷司开始挥舞叉子往嘴里塞东西,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德拉科才不会被这欲擒故纵的把戏骗到,他扭头去盯布拉克和高尔,告诫他俩不能吃多了。他俩头点得倒是勤快,就是嘴巴没停过。
数落还没完,他们头顶的窗户上就传来沙沙的振翼声,一头气派的金翎猫头鹰飞在最前面,将爪子上的包裹往德拉科位置上一抛,连停留都不屑,径直飞走了。
“你家小公主罢工啦?”布雷司立即又“不计前嫌”地拉着他问。他知道那是属于大马尔福先生的金雕,没准刚从魔法部鹰架上飞出来,“这又是替你出头又是给你写信的,”他小声念叨着,“你爸对你简直……”
德拉科犹疑地看着自己的包裹,并不觉得卢修斯有这么“慈爱”,毕竟昨天的题目他还没有头绪呢,今天再来那就太夸张了。反倒可能是纳西莎寄的,她昨天也寄了点心……虽然他转手就送出去了,都忘了尝尝味道。
怀着微妙的心情,德拉科拆开了包裹,一本书——《基础礼仪入门》——哐当一下砸在盘子里,布雷斯噎了一下,拼命锤着桌子往上翻白眼,爆发出一阵汹涌的咳嗽声。
崭新的封面上,极简线条勾勒的插画小人朝德拉科微微鞠躬,斯莱特林们不约而同地移开眼睛,互相交换起会心的微笑。
“厉害啊——咳咳咳——”唯独布雷司不负众望,艰难地拼凑起了句子,“这本可难啦,咳咳,想当初我六岁——”
顶着德拉科凶狠的逼视,他咳得弯下了腰,将混着笑声的后半句话喷在了地上。果然,要让某人消停,还得靠大马尔福先生亲自出手,他对这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精确打击佩服不已。
“你看上去更需要它,布雷司。”德拉科脸颊上的红晕稍稍褪去,但奇怪的是,他没有一把火烧掉那本书,而是镇定地将它扫进书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上课去了。
周四上午是连堂的草药课,同拉文克劳一块儿修剪采集曼陀罗的根茎。曼陀罗是一种全株有毒的草本植物,被魔法萃取后具有致幻性,常常用作非法兴奋剂的原料,炼金术也会用它来制作骗人的水晶球。
德拉科心不在焉的回忆起一长串以前背过的草药特性,完美地应付了斯普劳特教授的随机抽查——家庭作业终归还是那么有点儿好处的,他勉为其难地在心里承认道。
他晃晃悠悠地捱到下课,带着克拉布和高尔走出大棚,随便挑了个远离地窖的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绿茵葱茏的缓坡上。
高大的山毛榉投下婆娑的树荫,初秋的风轻柔摇曳,如同此刻挂在天上的太阳般和煦温暖。
却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自心底盘旋而起,德拉科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觉得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他皱着鼻子嗅了嗅,还是熟悉的叶子味儿、青草味儿和泥巴味儿……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这树能开花不成?
他踹了踹山毛榉灰黄色的树干,克拉布靠着树干半蹲下,他借力往上一蹬,胳膊一勾身子一扭,就稳稳当当地坐到了一根横直的树干上。
不愧是玩魁地奇的,布雷司站在远处观望,看他那熟稔的动作和默契的配合,显然不是第一次干了。德拉科大半个身子被枝叶掩藏了起来,站在他们这条走廊上,依稀能见到他掏出一张纸,埋头读了一会儿,就用它蒙住了脸依在树干上。
“约会可要专心喔。”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布雷司回过神来,冲身旁的女孩儿咧嘴一笑,正要开口,女孩儿却侧身往栏杆上一靠,歪着头看他:“其实他成绩挺好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忽略这点。”
“既然你都承认这是约会了,那约会的时候讨论别的男孩是不是不太好,亲爱的温德林小姐?”布雷司也转过身去,与她并排靠在栏杆上,和煦的风从背后吹来,拂动了两人鬓角的碎发。
“我只是一位拉文克劳,理解不了你们斯莱特林奇奇怪怪的思路。”温德林笑了笑。
她留着一头齐眉的黑色短发,以至于在不笑的时候,她更像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完全无法令人将她同那个古老神秘的豢龙家族联系到一起。
“斯莱特林又没惹你。”布雷司感到莫名其妙。他当然知道温德林那句话的意思,不同学院之间,常常因为缺乏共识而难以彼此认同。
在这所学校里,斯莱特林看重权势,格兰芬多重视名誉,赫奇帕奇专心实用,只有拉文克劳会关注一下分数,但这份关注也有限得很,大概仅限于拿几个巫师证书。
巫师都是群实用主义者,除了致力研究魔法的,其他人深入学习魔法理论的意义不大,不光因为高深魔法领域大多是法律禁止的黑魔法,而且还因为那个领域极其危险,一个不留神就得订购圣芒戈终生床位,运气再好一点儿,甚至连送圣芒戈的费用都能省掉……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追我,”温德林说,“我那个蠢爸爸送了他一枚巨龙眼球,整个礼堂都看见了——”
“喂喂,你凭什么污蔑我纯洁的感情?”布雷司抗议道。
“总而言之,”温德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位体贴老友那样,“你这么想了解情况,我的建议是——”她朝缓坡上那棵树点了点下巴,眼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去追他啊。”
“你可真是天才,”布雷司啧了一声,“我妈那么漂亮的捕猎手段,可不能到我这儿失传了不是?”
“漂不漂亮我不关心。”温德林说,“你也不必试探我,不怕告诉你,我来这里上学就是为了向我那好爸爸证明,有人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不过是占了血脉的便宜。”她站直了身子,语气迟缓而沉肃,“但有些人,时间终将会证明……是血脉占了她的便宜。”
女孩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离开了这条走廊。
解锁新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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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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