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你倒是不走寻常路。”
菲兹杰拉德上下打量着西里尔,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之前那把椅子上,福克斯正用尖尖的喙轻啄他的袍角。
“我相信,你一定在试炼中得到了许多启发?”
邓布利多侧过身对西里尔说,他在和哈利分享一包比比多味豆,语气柔和略带笑意,就像天空中飘着的一朵云。
西里尔依言拈起一粒淡绿色的豆子,运气还不错,是再正常不过的薄荷味。
“没错,之前的一些疑问也迎刃而解了。”他回答,哈利担忧地看过去,发现好友面无表情,罕见地有些低落。
“我看到你在击溃死神之后的神采,”邓布利多温和地说,“和哈利一样,我可以很准确地形容它。尽管神情疲惫,眼睛却很明亮,带着年轻人独有的自信和锐气……”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微怔一下,接着说,“又不锋芒毕露。是啊,真正的强大,永远不在于外在的张扬,而在于内心的沉淀。”
“您过奖了,我只是尽力而为。”
西里尔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语气谦逊地回应,“这是您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吗,校长先生?”
“不是希望,而是相信。”
邓布利多微笑地回答,他转向哈利,“哈利,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只有真正的格兰芬多才能把这柄宝剑从帽子里抽出来。”
西里尔看向桌子上的剑,它与里德尔的日记本摆放在一起,剑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火光的映照下耀眼夺目。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邓布利多若有所思地说,“我呢,还要起草一份招聘广告,刊登在《预言家日报》上。”
“什么?洛哈特不再担任我们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了吗?”哈利惊喜万分,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点点头。
“是这样,我以为这事已经很明白了,”他说,“吉德罗是一个骗子和冒名顶替者。实事求是地说,他并不是一个无能的巫师,正相反,他在记忆咒上的造诣十分深刻——他成功地篡改过十几位能力卓越的巫师的记忆,将他们的事迹据为己有,而我恰好认识其中两位受害者。”
“学术的核心是求真,没想到洛哈特不仅师德负分,还很无耻。”
西里尔忍不住评价道,“我和赫敏原本还计划向学校申请开设写作选修课,由他继续担任教职。”
“啊,很有建设性的想法,不过要取决于法庭意见和吉德罗的具体行动。”邓布利多愉快地眨眨眼,“我认为即使从一个坏老师身上,也能够学到很多,比如不该做什么事情,以及不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向邓布利多道别后,两名学生站起身,一同向门口走去。哈利刚准备去握门把手,门突然被大力撞开,嘭地弹在后面的墙上。
卢修斯·马尔福站在那里,神情极度不悦。
他只顾冲进房间,哈利差点被撞个正着,幸好被西里尔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多谢。”哈利感激地说。
西里尔轻轻摇头,看着马尔福先生臂弯下夹着的,浑身缠满绷带的家养小精灵,不易察觉地皱起眉。
“听说你已经抓住了凶手,”马尔福先生冷漠的脸上透出一丝恼火,厉声问道:“是谁?”
哈利不禁心生好奇。
他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出去,现在看到好友神色自若地立在一旁,邓布利多对此也并无异议,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听了下去。
当听过密室事件的原委,以及邓布利多提出的有关校董会裁决结果的质疑后,马尔福先生素来冷漠的面容出现了一丝难堪的松动,哈利则趁势说出了他对于日记本来源的猜测。
马尔福先生的右手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去掏魔杖,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身拧开门,一脚把多比踢出门去。
“邓布利多教授,”哈利急忙说,“请问,我能把这本日记还给马尔福先生吗?”
“当然可以,哈利。”
邓布利多平静地说,哈利不再迟疑,一把抓起日记本,冲出了办公室。
西里尔早在哈利脱下鞋袜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现下有意放慢步伐,悠闲地走在后面。
就在马尔福先生被多比的魔法击倒,重新站起身来后,他终于追上了他们。
“哈利·波特,总有一天,你会遭到和你父母同样的下场,”马尔福先生脸色铁青,轻轻地说,“他们当年……”
哈利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可还未及发作,西里尔已经挡在他身前。
“马尔福先生!”
“小道格拉斯先生——”
马尔福先生立刻用更高的音量说,并且冷笑着,“我建议你在替什么人打抱不平之前,慎重地考虑好你的怀疑有没有依据。”
说完这句话,他充满警示意味地看了西里尔一眼,然后用斗篷裹住身体,匆匆消失了。
“马尔福在威胁你——可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哈利急切地问。
西里尔转过身,安抚性地拍了下他的肩,忽然说:“哈利,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和邓布利多校长说。”说完这句话,他快步向校长室走去。
哈利在原地与多比短暂交谈了一会,在小精灵啜泣着消失后,向后斜靠在石壁上,叹了口气。
下午的阳光不似正午那样刺眼,却依旧炽烈,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粼粼光斑,得益于霍格沃茨城堡的恒温魔法,人们即使在窗边久站也感受不到属于盛夏的那股热浪。
他并没有刻意等待自己的朋友,而是思绪繁杂,暂时不想回公共休息室,也想不到有其他地方可去。
“哈利?你怎么还在这里。”
片刻后,西里尔走过来,十分惊讶地问道。
哈利猛地抬起头,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险些被吓一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谈得怎样?”
西里尔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眉毛轻挑,但没有选择拆穿。
“唔,还好,”他愉快地笑起来,“我有修习阿尼马格斯的想法,顺便向校长先生请教一下。”
“阿尼马格斯?”哈利奇异地凝视着他,这让西里尔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变形成功的错觉,“我听说——你是指让人变成动物的那种魔法?”
“一点不错,”西里尔看出哈利心事重重,放松自如地说,“考虑到修炼时过于严苛的环境需求,我认为校长先生提过的那个地方正好可以屋尽其用。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探索一下?”
“好主意。”
哈利果然一反消沉之态,他又思索了一阵,终于开口:“我刚才在这里想了很多。”
西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样做不容易带给对方压力。
“我还在襁褓中时,我的双亲就已经离世了。”
哈利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我对他们更多的是思念,间或掺杂了幻想,总归不那么真切,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生活了七年;我现在知道,伏地魔残忍杀害了我的父母,这是确凿无误的,可你甚至还找不到复仇对象。”说到这里,他碧色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泪水。
西里尔现在相信,他的这位朋友一定是善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才会像这样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直至说出这些话。
“痛苦不分深浅,哈利,它们同样沉重。”
他注视着哈利,镜片后的眸光柔和而明亮,轻声说道,“目前来说,我的处境相对安全,而你并不是这样。神秘人仍未停止作恶,他已经剥夺了波特夫妇的生命,现在还要来夺走你的生命,我们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谢谢,我真的很感动,”哈利低声说,“我决意和伏地魔对抗到底。对了,在校长室的时候,我目睹过你的实战——”
西里尔却移开目光,平静地说,“我学习这些魔咒,为的是有一天能使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伏法。”
“我以为听到的会是另一种答案。”
“通过决斗来手刃仇人?不,我决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哈利立刻追问,“这种做法难道不是最痛快,也是最公平的吗?”
西里尔轻叹一声。
他的声音略高于耳语,依旧是清朗柔和而富有韵律的低音,但此刻入耳却不再令人感到放松舒适。
“假设有人犯下不可宽宥的罪孽,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残害过无辜生命,让他们以鲜血作为代价,用死亡来抵债——合情合理。但对于受害者及其家庭来说,他们已经被迫承受了漫长残忍的折磨,未来还要忍受深切恒久的哀恸、永不愈合的创伤,这种补偿是足够的吗?”他稍微停顿一下,仿佛在克制自己,但仍然说了下去。
“不,远远不够。在麻瓜社会,绝大多数犯人只需表达忏悔,就可以减轻刑罚;哪怕最终迎来审判,也足以在名义上抵消罪恶,他们从不曾真正地赎罪。如果无法把同等程度的痛苦施加在作恶之人身上,又怎能称得上报仇雪恨?”
他望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似乎突然意识到应该为这段话作一个总结,轻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英国魔法界不存在死刑,重犯一旦被捕就必须在摄魂怪的看守下度过余生。”
哈利完全怔住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性情温和的好友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不知是应该先表示诧异还是赞同。他听到前半段话时,与这种情绪产生了深度共鸣,但心情稍稍平复过后,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想了又想,慎之又慎,选择开口询问:“如果魔法部无法提供这种……正义,你准备怎样做?”
“我会自己去追寻它,结果远比手段重要得多。”
西里尔毫不犹豫地说,“事实上,只有拥有解决问题的实力,才会享有话语权。人们选择用法律途径来解决,是给法律一个机会,也是对法律的尊重,而非必需。”
哈利沉默下来,视线追随墙壁上闪烁着的光点,望进窗外那片绿色的海洋。
层层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有飞鸟疾速掠过树梢,蝉鸣此起彼伏,带来阵阵聒噪而又令人不安的喧嚣。
北海水域内的一座孤岛上,栅栏紧锁的窗户里,勉强透入一点苍白微弱的光,照亮了狭窄的阴暗一角。
囚犯从噩梦中惊醒,动作迟缓地翻了个身。
他似乎很久没有活动过了,骨骼拉伸舒展时发出几声脆响,长而微卷的黑发遮住眼睛,散乱如同一蓬枯草。
这里的白天和夜晚一样,永离尘嚣,全部是留给苦痛和绝望的——听惯了凄厉的哭喊和尖叫,倘若突然自言自语一句,反倒使人胆战心惊。
在这个没有出路与救赎的地狱里,呼吸是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鼻息是冷的,时间是静止的,心脏每一次跳动时都会牵扯起丝丝缕缕的剧痛。
然而,与身陷囹圄,含冤莫白相比,那份美好却终遭毁灭的幸福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仿佛每一个清醒的瞬间都是对灵魂的凌迟。
他知道,为了挚友的孩子,他必须活下去,哪怕活在阴影中——那个孩子身边暗藏危险,而他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种想法一旦形成,这些枯坐狱中的,无数个悲怆惨切、辗转反侧的日夜,即使曾经忍受,现在却是再也无法忍受了。
他必须等待,如同一头瘦骨嶙峋却坚韧顽强的野兽一样等待——
等一个挣脱枷锁,纵身跃入寒冷刺骨的大海,让海水肆意冲刷躯体的机会;等一个冲出牢笼,伸开双臂迎接痛苦,从而重新拥抱快意的自由与复仇的机会。
——而这仅仅只是开端。
他虚弱地靠在墙壁上,把耳朵贴近石头之间的裂缝,聆听那汹涌狂怒的咆哮。
波涛猛烈地拍击着岩岸,湿咸的海风夹杂寒气呼啸而来,代表着畅快的自由,外面即是空阔无际的海面。
他听着,仿佛只可以做这一件事,开始急促地呼吸,肢体逐渐放松下来。
每当此时,那沉寂已久的心脏总会开始重新跃动,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十三年了。
他想。
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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