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2月29日 伦敦
圣诞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二,整座魔法部,似乎只有法律执行司所在的楼层,还在热火朝天地加班。
傲罗指挥部的牌子歪歪斜斜挂在门上,每个人进出,都推一下门,让它看起来比上一秒更危险了。盖着魔法部戳记的纸飞机,和来来往往的人流一起,“嗖嗖”飞过她的头顶、她的耳边,甚至擦过她的手臂。严肃的、玩笑的,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凌乱嘈杂、热闹异常。她站在这得有十分钟了,没人注意到她,她一开口,就被周围的人声淹没。
玛丽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魔杖,这儿跟市政所那些最繁忙的部门没什么两样。如果忽略自动写字的羽毛笔,和通缉犯在墙上的照片里走来走去的话。
好吧、好吧。她抬起杖尖,对准一排高高的柜子,塞满了文件,正在不断向外吐出纸片,像一台巨大的传真机。
“霹雳爆炸。”
一声巨响,一片死寂。
那么,看来现在总算可以说话了。
所有人都停下工作,呆呆地看着她,有个扎鱼骨辫的男人,玛丽发誓,甚至对她做了个口型——“酷”。然而,只要一想起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袭击了西弗勒斯,她就只能感到越烧越旺的愤怒。“让开!让开!你们都没事做了吗?!”一个男巫挤出人群,一边回头大吼,他走近时,甩着灰白的头发,一双精亮的黑眼睛,锁定猎物似的盯着她。
他走着,一只手抖动魔杖,炸开的碎屑从四处飞起,柜子眨眼间复原如初。“阿拉斯托·穆迪,”他粗声粗气地说,“你的‘下午好’说得大声了点,小姐。”
“哦,抱歉,”玛丽冷冰冰地说,“我在这儿等了一个世纪了,自从一个黄头发的女孩据说要帮我叫来负责人。我姓麦克唐纳。”
“啊,那一定是克拉克,她记性不好。”穆迪飞快地打量她,像拿X光里外扫描,令人不快的职业习惯。“但是你看,我们很忙,这段时间、时间,时间永远不够……那么你来——?”
“我来找个人。”
“我认识这里所有的人,”他瞟了眼粘满墙纸的通缉照,“包括那些墙上的。”
“那么再好不过了,”她无动于衷地说,“西弗勒斯在哪?西弗勒斯·斯内普。”
穆迪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晃了晃脑袋,把飘动的灰发从脸上甩开,玛丽这才发现,他的鼻子缺了一块,一个很新的伤口。“西弗勒斯——斯内普——”他一字一顿地说,“当然在他该在的地方。我们这儿有很多《预言家日报》,如果你需要——”
“我不明白。”玛丽提高了声音,“什么叫做该在的地方,穆迪先生?我看过新闻,事实上,我刚从你们隔壁的办公室——”
“噢、噢,麦克唐纳小姐!”穆迪咧了咧嘴,但那不像是个笑,“你认为,我们会把斯内普,和从对角巷偷了块葛根,或者弄坏地铁闸口的小毛贼一起,关在那种普通的监房吗?我说过,他在他该在的地方,和一大群老朋友一块儿。”
阿兹卡班。这个词让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刷白。“凭什么?”她深深喘了口气,“他犯了什么罪?”
“他是个食死徒,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话。”穆迪疑虑地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好了,如果你还想买张去阿兹卡班的单程船票,我倒可以帮忙。如果不是,那么就请你——”
“你们是在科克沃斯抓的他,对吗?”穆迪惊讶地扭过头,这反应让她露出一点胜利的神色,“在他母亲的忌日,在她的墓前。”
“你是怎么——”
“你知道吗?”她轻轻地、快意地笑了笑,“我觉得这很卑鄙。而且我相信,如果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报纸听,会有很多人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看来你很会读新闻,麦克唐纳。”穆迪再次打量她,认真地,盯着这个年纪足够做他女儿的小姑娘,“但我不是老克劳奇那样的官迷,把乌纱帽看得比命还重要,像斯内普,那种渣滓——”
“所以你可以回答了吗?”玛丽大声打断他,引来许多或明或暗的视线,“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我说了,他是食死徒——”
“你根本没听懂,先生。”她说,飞快地,没有一点停顿,“我是问,你们根据哪条罪名逮捕他,在哪一部巫师法律的第几款?他侵犯了某人的生命和财产吗,他参与了哪次袭击行动?在哪里、什么时候、怎么做的?你们有什么凭据证明他做了?还是说,你们只听从上司的命令,没有一点自己的头脑,做他的替罪羊,为他的政绩添砖加瓦。如果有人像我这样问,你们一句也答不出来,是不是?他给你们签署了逮捕令吗?谁签的字、谁盖的章、谁为此负责?假如你现在拿给我看,我立刻就走。”
“看来你们急着上车,还没来得及补票吧?”最后,她轻声总结。穆迪张了张嘴,那副神情已经给出答案,显然,她猜得完全正确。
整间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有那么几个人,看起来像要给她鼓掌了。“我们手上、当然有凭据,女士,”穆迪勉强冷静下来,“那是秘密的,不能给你看,但至少有六七个同伙指认——”
“哈!”玛丽发出刺耳的嘲笑,“这就是法律执行司?只有口头命令,出事没人负责,只靠口供断案,不讲真凭实据。一张职务犯罪的温床,用栽赃陷害掩盖颟顸无能,踩着无辜者的头颅做登天的阶梯!女士们先生们,真对不起,但19世纪的苏格兰场都比你们公平正义!”
她的态度终于把他激怒了,她是存心要把事情闹大,而穆迪身经百战,沉着冷静,竟也中了她的计。因为她不该用如此轻蔑的诡辩侈谈公义,嫉恶如仇的老傲罗,扭曲了他满是伤痕的脸,“你这小姑娘!你懂什么?难道他身上的标记——”
他的声音扼住了,显然,食死徒左前臂上的黑魔标记,可不是从破釜酒吧的酒保那儿就能随便挖到的情报。他还没来得及懊恼,就被玛丽揪住了破绽。
“他身上的标记?”她用轻柔的口气反问,“先生,我真好奇,你是怎么看到的呢?”
“你们扒了他的衣服,是吗?总不会是他自己脱的吧?还是说,你们在人家洗澡睡觉的时候,往墙上凿了个小洞?”她的笑声像冷水一样,“真有趣,这就是傲罗的办案方式。肆无忌惮侵犯一个合法公民的住宅、**,和最基本的人身权利。你们这么做,还指望有什么信用?谁知道那是不是非法拘禁的时候,你们自己拿笔画上去的?”
这才是完完全全的栽赃陷害,穆迪差点愣住了,而她不仅毫不脸红,还继续添油加醋。
“再说,就算他有,又怎么样?”她咄咄逼人地说,“你见过马尔福身上的标记吗?我想,他的待遇一定比西弗勒斯要好得多,是吧?那克拉布、高尔、亚克斯利……那些据说中了夺魂咒的人,他们身上也有标记吗?你看,这能算作什么证据?既然你们自己都意见不一。难道可怜的西弗勒斯,就不能是被胁迫、被蒙蔽?或者说,夺魂咒也像傲罗们一样,会看古灵阁户头的数字行事?啊,我知道了。”
玛丽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这倒是个好凭据,对吧?表演一条狗的范例,看它是怎样对无辜路人狺狺狂吠,对它的主人摇尾乞怜。他最近施舍了多少肉骨头给你?今天可还是圣诞假期。”
可怜的老穆迪,实在不该由他,来代他持身不正的上司受这番羞辱。梅林知道,他始终是个表里如一的正派人。玛丽假装惊慌地退了步,因为好几个傲罗不得不冲上来,阻止他们的前辈给这个真正的合法公民来个不合法的恶咒。事实上,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刚才的感觉,听到他们把西弗勒斯送进阿兹卡班。那一刻,她就已经气疯了。
“你这个——无礼的——”他瞪着眼叫道,“蠢丫头!你在这替他出头。你的小男朋友、一点也没告诉你,他——邓布利多——”
“你最好还是小心点,穆迪先生,免得明天换你自己上新闻。”玛丽没有理会他,她上前一步,甚至一把握住他冒火的魔杖,好像巴不得那里发出一个死咒。
“我可是麻瓜出身,麦格教授带我去的对角巷,她能证明我们全家其他人,血管里都没有一滴巫师的血。”她冷冷地说,“听说,我们这类人,最近应该特别受傲罗关照。”
他的眼睛睁大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不可置信。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帮食死徒说话?他刚才正在怀疑她也是神秘人的外围追随者吧。玛丽环顾一圈,所有人纷纷避开她的视线,她该找个更有权力的人了,是克劳奇,还是邓布利多?她正盘算着,身后传来一阵拖长的、懒洋洋的声音。
“哎呀哎呀,巴蒂,”那人饶有兴趣地说,“你这里热闹得很嘛。”
她回过头,看见一角苍白的、尖尖的下巴,垂到肩膀的白金色的头发。
是卢修斯·马尔福。
“你只花二十分钟就让自己在整个魔法部出名了,连带着西弗勒斯一块,真了不起。”马尔福抬起手,骨瓷茶壶自动倾出两杯红茶,他们现在对坐在法律执行司司长的会客厅。临走前,那位克劳奇司长厌憎地瞪了她一眼,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也投进阿兹卡班,但他没有阻止马尔福的行动。
“麦克唐纳…小姐,”他用一种装腔作势的语调说,“我记得你。”
“哦,不胜荣幸。”
“不、不,我只是比较擅长,在一大群人中间找不同而已。”
他指的是麻瓜出身,玛丽的口气很冷,“你想叫我泥巴种的话,请便。”
“噢,你误会了,怎么会呢?”马尔福露出虚伪的笑容,“众所周知,我只是中了夺魂咒。当然了,我们的社会里的确有些问题、有些害虫,但那绝不代表,我就会参与到那个人、和他可怕的行动里去。再说,西弗勒斯是我的朋友。”
“很有趣,”玛丽讽刺地说,“我从没听他这么说过。”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他淡色的眉毛在额头上高高地扬起来,“我很好奇,而且,你似乎也没有否认,那个愚蠢的老疯子说——”
“你说了,他只是个老疯子而已。”“当然,也许…”“不过,”她的话锋一转,“如果你能把他从牢里提出来五分钟,我们可以立刻去三楼登记结婚。”
马尔福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把红茶吸进了气管里,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像在努力确认这是句玩笑还是真话。玛丽平静地端起茶杯,没让他看出一点端倪,最后,他只能半信半疑地向后靠上沙发。
“是吗?”他勉强挤出几个词。“当然,”她煞有介事地说,“如果你能让克劳奇司长判他无罪释放,就来做我们的证婚人,怎么样?”
“哦…”马尔福露出几分释然,好像认为这只是她的谈判技巧,“老实说,我不能。”
“啪”,她把杯子砸在茶托上,“那我还是去问候司长本人吧。”
“等等!啧,坐下。”他举起那根蛇头杖按住她的肩膀,“我可以带你去阿兹卡班,帮你见到他。要知道,你们现在可还没有一点法律关系。”
那意味着,她很难通过正常的行政手续获得探视许可。玛丽停顿一下,说,“那有什么用?”
“噢,那会很有用的。”马尔福微微摇头,“我想,我猜测,西弗勒斯很可能知道克劳奇的一个秘密,鉴于他们的年级如此相近。一个很厉害的秘密,能直接结束老巴蒂的政治生命,你看,那跟结果他本人的性命又差多少?”他摸了摸抬起的下巴,作出一副高深的姿态,“也许,这就是他急着抓他的原因,没想到,他踢到了一块这样的铁板,是不是?我猜他现在急得团团转,正指挥那群鹰犬赶紧给西弗勒斯罗织罪证呢。”
“我没的选,马尔福先生。”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但看起来并不慌乱,“西弗勒斯和我,既没有成山的金加隆,也没有赫赫有名的姓氏。如果不想被当蚂蚁一样碾死,我只能叫他们知道,我是个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疯子,他们才会掂量轻重。”
“哦…”这话让她面前的人略显尴尬,毕竟他既有姓氏又有金加隆,“当然,你说的…”“多谢,”她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噢,不用,”卢修斯的目光闪烁一下,“我自然会向西弗勒斯支取,如果他愿意付的话。”
“他当然愿意。”玛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如果马尔福知道那天晚上,在多塞特郡的原野上,西弗勒斯是怎样和她搂在一起,没完没了地亲来亲去。她到第二天早上,都还觉得嘴唇发麻。那他的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可惜,她暂且看不到了。
“我只能等到后天下午。”她像下结论似地说,“因为,天呐,西弗勒斯绝不能一个人和一群摄魂怪一起,在阿兹卡班迎来新的一年。”
1981年12月31日 阿兹卡班
事实证明,金加隆和古老姓氏的合力简直伟大。
阿兹卡班巫师监狱,矗立在北海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巨浪拍击着高耸的悬崖,来自极地的狂风,经年复始在海面上咆哮。它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堡垒,高墙之内,回荡着不似人声的凄惨哀嚎。事实上,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在大批食死徒涌入以前,这里多数时候是一片死寂,就像一块早已被全世界遗忘的死地,囚禁着一群被摄魂怪抽干的行尸走肉。
狭小的高窗透出一线天光,但在阿兹卡班,很难分清白天黑夜。铺天盖地的摄魂怪在四周飘荡,遮云蔽日,模糊了时间。斯内普强撑着睁开眼,从胃部的痉挛判断,快到今天送饭的时间了。
他昨天的运气不算太坏,难得吃上一次饭,虽然凉透的熏肉和发馊的面包令人作呕,但总比没有的强。在这儿,吃饭是一起随机事件,如果轮班的傲罗不够坚强,或者职业道德不够高尚——他们大多如此——就很难在挤满摄魂怪的走廊里,还能坚持为一群重刑犯的口粮负责。但愿今天别再派瑟瑟发抖的实习生来了,他想,他们的守护神咒还不如纸糊的强,看起来比真正的囚犯更害怕。
斯内普吃力地坐起身,抬起手指,在墙上留下一道刻痕。
如此简单的魔法,他做起来已经有点艰难。第四天了,他盯着墙上的痕迹,如果邓布利多再不快点,还是索性给他订棺材吧。
门外巡逻的摄魂怪,立刻察觉里头的动静。这群恶心的水蛭,把它们腐烂结痂的手指扒在围栏上,一张张空洞的大嘴,瞬间挤满铁栏的空隙,像一张黑色的脸,长满脓疮。幸亏他的上一顿饭早就消化得一丝不剩,否则,一定会吐出来的。
斯内普不作无谓的逃跑,他坐在简陋潮湿的石板床上,熟练地运转大脑封闭术。
这里的海腥味太重了,他想,到处都长着螺蛳贝壳,他每晚跟这些软体动物睡一床,现在闻起来一定像个鲑鱼罐头。而他手里这条暗绿的围巾,就是一条软趴趴的海带。
他用了点力,指骨泛起青白。那几个最后押送的傲罗还算仁慈,把他的衣服还了回来。整整齐齐,穿上寿衣,再合棺是不是?
好吧,他应该心怀感激。他摩挲着柔软的羊毛,在一群摄魂怪的环伺下,在这绝望之地的角落,他是如此思念——却又不敢思念她。
过了会,摄魂怪对这个比死尸还空洞的活人失去兴趣,麻木地飘走了。
现在,他得到了一点平静,不会很长,但他可以用来思考、思考——谁在吵?
像把一条活鱼直接扔进沸水,这座死亡般寂静的监牢,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锁链、栏杆“哐哐”的碰撞,男男女女的鬼哭狼嚎,像在办一场重金属音乐节,只有他一个人没收到通知似的。斯内普惊愕地抬起头,一个遥远的声音,让他一下以为自己在梦里,或者,就是已经被摄魂怪折磨疯了。
“力劲松懈,”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音轻蔑地说,“别再试图袭击我了,白费力气。”
最近几天,这个声音每晚都拜访他的噩梦,哭泣或呻吟,可从没像刚才那样,健康、平静。那不是梦。这个念头将他一把推下了床,脚腕上沉重的铁链,差点把他带倒。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砸在栏杆上,可他看到了——把他所有疼痛和苦涩,顷刻驱散的光芒。
那开始只是个小点,仍然像是幻觉,在阿兹卡班无尽的、黑洞洞的隧道底端,透出一点摇曳的微芒。可下一秒,它就好像占据了整个世界,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刺得他眼皮发酸。一团银色的光,像一座浮动的孤岛,成百上千只摄魂怪,伸长它们蜘蛛般的手爪,绕着它、撕扯它,一次次碰撞、一次次弹开。在这浓重、巨大的黑暗包围的中央,它是一柄锋利的匕首,一面坚固的盾牌,也是一座脆弱的城堡。
前面、后面、左边、右边,甚至头顶,哪里都是数不清的摄魂怪,一遍遍发起冲刺,撞在她银白的屏障上。“亲爱的,我们就快到了。”玛丽低下头,对她惟一的同伴轻声地说。她的守护神,那只高大、修长的,银色的豹子,迈着优美而矫捷的步伐,紧跟着她。它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抬起头,蹭了蹭她的裤腿。
他们的确就要到了,近得斯内普已经完全看清。守护神咒的光芒,皎洁如月光,在黑暗中照亮她的脸庞。她像是这儿惟一的光源,光明本身的化身。他不知道该先为哪一样颤抖,她脸上宁静、美丽的笑容,还是她那熟悉的、强大的守护神。
“西弗勒斯。”
她站定在外面,隔着冰冷的铁栏杆,可她的手、她的话语,都是温热的。她把温暖带来了这里,那只豹子在她身边端庄地坐下。掠食者锐利的眼睛,盯着退散在外,但仍蠢蠢欲动的摄魂怪。
“你、你怎么——”
他能言善辩的舌头打了结,她轻轻摇头。“西弗勒斯,”她用亲热、欢快的口气说,“你过来,让我亲亲你好吗?”
他这副样子一定蠢透了,侧着脸,把它嵌在栏杆之间,他的眼睛飘忽着。她凑近了,她干净、清甜的气息,让他想起黑湖边的清晨、沙夫茨伯里的夏夜。她似乎也莫名地紧张,朝他短促微笑了一下,才印上来,她柔软的红唇,留下一个湿热的吻。
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这几天,所有的快乐都离他远去了。不,远远不是这暗无天日的几天,真正的快乐,几乎从来不曾造访他。可她带着它来了,她把一切都带来了,光明、温暖,土壤和雨露,月色和阳光。“噢,老天,”她吐了下舌头,低声、切切地说,“我感觉像亲了条熏鱼。”但她明亮的眼睛,分明像尝到最甜美的糖果,她握住栏杆,又不满足地亲了两下、三下。“我真想吻你,”她说,“我能把这该死的栏杆炸开吗?”
“魔杖。”“嗯?”“你的魔杖。”他伸出手。玛丽递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期望他来个霹雳爆炸,或者粉身碎骨。
但都不是。
守护神咒需要强大的快乐。
“西弗勒斯?”
他盯着她,像盯着他所有的快乐,事实上,他从没像这样快乐过,在阿兹卡班,听上去无比荒谬。
“呼神护卫。”他轻轻地念。
她扭过头,看着杖尖的方向,当一只娇小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无声无息落在地面,轻踏着慵懒的脚步,一下跃上豹子宽阔的肩膀,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泪流满面。
他的手被紧紧攥住,似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她扑在黑色的铁栏杆上,发出巨大的“哐啷”声,像扑进他怀里。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她叫喊着他的名字,啜泣着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不作声,握起她的手,凑近唇边,在手指上落下一个个虔诚的吻。
接下来的事,尽管顺理成章,但也实在叫人脸红。斯内普先施了个大范围的闭耳塞听,以免被狱友听见他们肆无忌惮的**——那只能被这样形容。“你的马尔福朋友真是好样的,”她起头就抱怨说,“他说能带我到阿兹卡班,真就是带到门口,然后,就叫我一个人闯进摄魂怪堆里。我告诉他,西弗勒斯会知道这事的。”她用上了一点告状的口气。
“他一定还有后着,想逼你让步,可你没叫他得逞。”他摸着她柔软的手指,“卢修斯,你怎么跟他——”
“哦,我在魔法部碰上他,我去傲罗办公室大闹了一场。”玛丽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全英国起码一半的巫师都知道我爱你了。”
所以,黑魔王、战争、等在前方的危险,都再也没法成为阻碍的理由,因为她已经义无反顾地扎进这条浊流。他们的眼睛在空中相遇,“对不起…”她没让他说完,拔高了声音,“我觉得这再好不过。如果你不让我这么做,我才会后悔一辈子。我明明这么爱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能叫人知道?你也别想拦着我。”她警告似的说。
就算他想,又怎么拦得住呢?他答不出话,只有不住吻她的手,她顺势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抚摩着。
“你怎么又瘦了?”她说,满含爱怜,“我们得赶紧把你弄出这鬼地方。马尔福说,你知道克劳奇司长的秘密?”
“哦,”斯内普平静地说,“他的儿子是食死徒。”
真是平地一声惊雷,玛丽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左看右看,“这可真是——上帝!所以他才——”
“他只比我们低一个年级,一毕业就被标记了。”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在黑魔王消失后,我就没见过他,不知道是被他父亲藏起来,还是逃走了。”
“噢…”她皱起眉,“如果抓不到他,那就说不好了,克劳奇可以死不承认……”
“我不会有事的,玛丽。”他握住她的手,几乎是温柔地说,“去找邓布利多,好吗?相信我。”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玛丽盯着他的脸。她一旦去见了邓布利多,或早或晚,总会知道,那些他瞒着她,甚至欺骗她的事。她肯定会生他的气的,也许,还会对他失望,他想着,更紧地攥住她。他拒绝考虑到时候该怎么办,只希望她现在不要追问,不仅因为,这里实在不是个用来倾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此刻走了,把他抛下,那他可怎么办呢?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幸好,她只是答应了。“好。”她转移话题,“我带了东西给你,这倒多亏了马尔福,那些傲罗才没搜我的身,只拿探测器随便划了划。”
说“带了东西”未免太过委婉,在他惊讶的注视下,玛丽把她脱下的外套塞进栏杆里。接着,让他用魔杖打开口袋。“无痕伸展咒,”她说,“还好我总算记得问你了。噢,我去了你家里,多好啊,在把他们大骂一通之后,再也不用躲着那些傲罗了。”
“不过,西弗勒斯,”她故作天真地问,“怎么我一碰那扇门,它就自己开了?”
斯内普尴尬地咳嗽一声,她可不是这么好敷衍。“你那时候说得多么绝情,”玛丽幽幽地说,“还指望我上门来见你吗?如果我真的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嗯?”
她弯曲的小指,轻轻在他手心搔动,就像那只西伯利亚猫,竖着蓬松的尾巴,从他心上挑衅地拂过。一下子,他突然攥住她的手指,“把你抓住,怎么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
这下,立刻攻守异势,在他前所未有流露侵略欲的目光下,她的脸颊滚烫,要不是时机不对,她恐怕都腿软了。“哼,”斯内普哼笑一声,慢慢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扣,“然后呢,你拿了什么?”
她的脸上浮起兴奋劲,好像预备欣赏他瞠目结舌的表情,结果,他的确一下瞪大了眼睛。“你的帐篷,”她说,“巫师帐篷,里面就像房子一样。”
这对吗?在阿兹卡班露营。看着牢房里出现的帐篷,斯内普陷入沉默。“等我走了你再进去,”玛丽拉着他的手摇晃,“现在,你得在这儿陪我。”
如果她愿意,真可说出最甜蜜的话来,明明是她跋山涉水,到这来陪他的。“嗯。”他应了声。她的眼睛没有移开,“直到最后(Until the end)。”她确认似地说。“一直如此(Always)。”他低下头,在指尖轻轻一吻。
接着,从她那取之不尽的四次元口袋里,又不断掏出更多东西。“我想、我准备了…呃,怎么还有,”她把一个个密封食盒堆在一起,“好吧,就这些。食物总不能放太久,虽然帐篷里有冰箱。所以我还放了食材,在更底下,不过你得像麻瓜一样做饭了。如果可以,最好直接带根魔杖,对吧?但不可能瞒过探测器……哦,你饿了吗?”她倒出了一大摞巧克力,“啊,没想到这么多,听说它们对摄魂怪有帮助。”
事实上,他当然完全可以自己吃,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开始玩起了幼稚的喂食游戏,一种十五六岁的斯内普从礼堂经过,都要狠狠嗤之以鼻的行为。然而,当玛丽的舌头从他指尖卷走巧克力屑,忍不住露出做了坏事的微笑,略带讨好和求饶地望着他。而他恨不得立刻拆了这铁栅栏,好尝尝她嘴里的甜味,这时候,他就只能承认,自己已经退化到和青春期的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了。
后来,他们开始玩搭纸牌——没错,她的百宝袋里甚至有棋牌游戏——因为那碍手碍脚的铁栏杆,总是不得不把手臂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为此不断无聊地发笑。她开了口,聊起来,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在碰到马尔福以前,怎么在傲罗指挥部大闹天宫。
她在闹事上的智慧真叫人惊叹,当然,得益于学生时代的狼狈为奸,斯内普早就领教过她的这种聪明,和她那张不饶人的嘴。梅林,他的眼睛又忍不住瞟向不该看的地方。可一想到她为了他,怎样巧舌如簧地把整个法律执行司羞辱了一番——难道还有比这更美妙的爱语吗?他就只想要把她拥进怀里,亲吻她,作为奖励和惩罚。于是邓布利多低下的办事效率,不免又被他在心里问候一遍。
她说起他们分开以后的事,事实上,只有半个多月,但彼此都感觉,已经太久太久了。她总算决定在院子里种什么花,从她姑妈家里弄来了堆肥,附赠一点花籽。客厅那盏时灵时不灵的吊灯彻底坏了,修理工还在度圣诞,她只能试着自己换,但效果还不赖。她终于处理好了从澳大利亚带来的档案,她的各种资格证都是在国外拿的,认定的手续相当麻烦。过了假期,她就去郡上一间医院上班,开车通勤大概二十分钟……
相比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未免太过单调,全是不值一听的抱怨。然而,玛丽望着他,他的手指在她温软的手心里,她像在等待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发表就职演讲似的。他清了清嗓子,从某个“无可救药的格兰芬多”起手,让她一下就笑了出来。
这实在太容易了,他那些无处排解的怨言,和许多的看不惯,梅林知道,他真正倾倒给学生的,还不足十分之一,简直称得上克己复礼。别的,就是偶尔说给邓布利多听。这份工作可一点也不简单,他几乎搞不懂那些青少年的头脑构造,有时候,真想敲开看看,里面的内容物究竟是人脑还是猪脑。他们太过油盐不进的时候,反叫他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出了问题。
更别提,堆积成山的作业——完全是垃圾,医疗翼永远填不满的药品架,还得“管着他们按时上床睡觉,别把自己梦游进黑湖里喂章鱼”。以及院长职务附带的行政杂事,乱七八糟,斯拉格霍恩留下的,是“比这座纸牌塔更可怕的东西,一个呼吸就能塌掉,这么多年竟然还在运行”。即便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话听,似乎除了邓布利多,没人认为他能称职。好不容易熬到圣诞节,总算放假了,然后,他就来了这里。
“一个美妙的度假胜地。”
“西弗勒斯……”她轻轻呼喊,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抱怨得太多。他为什么不能说些更有趣的话题,说些美好的事情,叫她也高兴呢?他有些懊悔,不由立刻靠上她抬起的手。她的手掌捧起他的下颌,罩住他的脸颊,最后,手指抚摸到他总是紧皱的眉心。
那里已经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她轻柔的动作,带着难以言喻的温存和怜惜,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一头美丽又珍稀的独角兽。他急促喘了口气,难以忍受地抓住她的手腕,紧贴上去,他真想把自己溺死在她的爱河里。
事实上,魔法部书面批准的探视时间,最多只有半个小时。可当值班的傲罗队伍终于鼓起勇气踏足这片摄魂怪的栖息地,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他们看到这里的景象、那两只左右镇守的守护神时,脸上的表情,显然说明他们原本是打算来给她收尸的。“不好意思,你们能转过去吗?”玛丽镇定自若地说,“西弗勒斯容易害羞,否则,我倒是不介意。”
只要她自己面不改色,尴尬的就永远只会是别人。斯内普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快点过来,”她热切地催促,“否则等会儿后悔的是你自己。”
他没有忘记给所有傲罗也都补一个闭耳塞听,当然,这是必要的。他们隔着牢房的铁栏杆手指相扣,艰难地接吻——太困难,却反倒更加热烈了。尤其,当他想起她只要一离开这儿,就会去找邓布利多,然后——梅林知道他们会谈些什么,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悲观的猜测让他只把这当作此生最后一个吻,不知满足地吸着她的舌头、舔她的嘴唇,叫她胡乱地说些,不如留下来陪他坐牢之类的昏话。他立刻就把这话吻去,变成喉咙里模糊的“呜呜”声,她的手掌穿过栏杆缝隙,攀在他肩上,随着她的心潮,不断松开又握紧。“不行…”她气喘吁吁地低语,“不然我再也走不了了……”
他们鼻尖抵着鼻尖,她水雾迷蒙的眼睛,在咫尺间,泛着动情的红晕。他用手指碰她的嘴唇,玛丽“嘶嘶”抽了口气,“你太用力了……”她假意抱怨说。心满意足吻上他的鼻子,最后一个眷恋的吻。
“新年快乐,西弗勒斯。”
没有教堂的钟声,没有庆祝的烟火,只有阿兹卡班冰冷的铁栏杆,也能被情人的体温熨热。玛丽仍然在笑着,但她轻轻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哽咽。
“我们为什么总是要分开?”她说,“希望新的一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阿兹卡班高耸的海崖边,飞腾的巨浪,不断掀起澎湃的、雪白的浪花。这里靠近极地,深冬的长夜,绚丽的极光在天际飘摇舞动,像流光溢彩的裙摆,飞扬旋转。
玛丽抬起脸,狂风顷刻吹干了湿润的眼眶。临走时,她一转头,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但她不敢回头,不敢看那黑压压的摄魂怪会怎样猛扑上去,贪婪地吸食他们刚刚创造的快乐,它们早就垂涎欲滴。她掐着她的手臂,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不让这周围绝望的冷气,趁机入侵她的灵魂。她好像在暗道里走了一辈子,比一辈子还要久长,光明出现的时候,她都以为是上了天堂。
不,这里说光明,实在是勉强。北海上的小岛下起了鹅毛大雪,洁白的积雪,亮得刺眼,簇拥着黑漆漆的一切——夜空、海面、礁石,和这座可怕的堡垒。它耸立着,直伸进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睛,眨去不断吹进眼中的雪粒,一抹明艳的色彩——在这里,简直超群绝俗,和遥远倾泻的极光融为一体。
此刻它的降临,不好说是奇迹,还是救世主般。
那是一件飘荡的亮紫色长袍,上面绣满了金黄的星星,长长的银发和胡须,在海风中如旗帜招展。玛丽张开嘴,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噢!”老人突然跺了跺脚,转过头,微微欠身,似乎在向她致意,“这儿可真冷啊,麦克唐纳小姐。或者说,我可以叫你玛丽?”
“…当然,教授。”
“哦,谢谢。”他以一种和年龄不符的敏捷,几步踏上嵯峨的岩礁,海燕般矫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他一挥手,一股暖流从她脚底升起。
“我…把它们留给了更需要的人。”她滞涩的声音机械地回答。
“啊,乐于助人是种美好的品质,玛丽。原谅我自大地这么说,但在我漫长的阅历中,也是少见的。”他明亮的蓝眼睛在半月形的镜片后面温和地看着她,接着,他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平静地说,“也许,西弗勒斯有托你向我转达问候吗?”
“呃…”玛丽尴尬地卡壳一下,一些不合宜的怨言涌进脑海。“噢,当然,我完全理解。”邓布利多踱了一步,及地的袍摆在他身后拖动着,“我得说,如果我正在和一群摄魂怪共进晚餐,也不太可能说出友善的话来。”
他回过身,面对她,抬起一条胳膊,“玛丽,你想回母校看看吗?”
小巴蒂只比斯老师低一个年级,虽然原作没有说他学生时代是什么学院的,但感觉这么近的同学+食死徒同事斯不知道不太合理
老巴蒂事前知不知道他儿子的食死徒身份,我倾向于应该不,所以后文全都是角色主观猜测罢了
我一般不太喜欢原作语录call back除非是我自己写(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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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秋菊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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