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雨雪之间

【本文为新增章节】

特快列车停时,雷古勒斯抬头去看窗外的霍格沃茨城堡。

黄昏,暮色,连云,飞鸟,禁林。视野里就这几样寻常的景致,少年起身准备下车。

他推门出去时,与对面的金发姑娘打了个照面。少女目光盈盈,雷古勒斯眼神无波。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熙熙攘攘,像是被塞进罐子里的糖果。两人被人群推挤着,肩膀偶尔相碰,又很快分开,像是两块被命运硬生生夹在一起的饼干夹心,既亲密又疏离。

雷古勒斯不喜欢拥挤,便侧身让到一旁,等汹涌的人潮先过去。

“雷古勒斯,你不走了?”罗齐尔回头看过来。

“人太多了,我等会儿。”他说,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人群,停在高挑的兄长身上。

西里斯被一众好友团簇着,他笑时果真是风华正茂的样子,雷古勒斯心里了然兄长为何很受欢迎。他天生就是人群中心,惹得人移不开视线。

而他,总在阴影里等待他的时机。

兄长一年级分院前,父母一直对他尤为看好。西里斯是众星捧月,是布莱克命定的继承人。他有天赋,受人喜欢。沃尔布加和奥莱恩对于长子投入了最多的精力,可最令他们失望的,也是他。西里斯叛逆地选择格兰芬多红,与家族的银绿背道而驰。

他的兄长从来不在乎规则,他可是具有冒险精神的格兰芬多。父母没有想到,最后和他们站在一边的,是安安静静的雷古勒斯。于是他们改变了计划,他们要爱雷古勒斯。

少年是夜里的猫,睁着莹亮亮的眼睛,捕捉空中的星。他要的星星,是荣耀。他无比渴望父母的偏爱,权力,他要出类拔萃。可他偏偏是次子。而他父母的爱最多只能给他们的继承人。准确来说,不是爱,只是期望。他想要这种期望,他嫉妒西里斯。但这些,他从来没说过。上了一年级后的雷古勒斯不再是之前的雷古勒斯,他被爱着,被重视着。

他终于,成为了众星捧月的那一个。而他的兄长,只是散漫地插着兜立在他曾经站过的阴影里,想着格兰芬多塔楼的光,而不是想着如何得到布莱克的厚望。

小小的少年曾若有所思地注视被父母重视的那个西里斯,就像此时,十三岁的他凝望青年的背影。西里斯离他很远,然后越来越远,逐渐淡出视线,再也看不见。

他一直不明白西里斯为什么那么抗拒成为继承人,那明明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他的求之不得,是兄长的微不足道。多可笑。

雷古勒斯后来才有点明白西里斯。

少年也不喜欢舞会,不喜欢练舞,他喜欢清净,而不是社交,他们聊的话题还是万年不变的纯血至上或是时局,尽管他想和别人谈谈艺术,他知道西里斯不是个理想的谈艺术的对象,因为兄长对艺术其实不感兴趣。可这些是他需要做的,所以他就要去做,他变得越来越安静,情绪总被抑制得很冷淡。的确,这些是很无趣的。有时他都抽不出来时间画画。他从不会后悔他做出的选择。

他曾仰望的一切,他去争了,他拥有了,就很好。他真的很幸运,感谢梅林。

青春期的坏处就是让人多愁善感,他暗自嘲笑自己如此软弱。布莱克家的人不该拥有软弱的情感。

雷古勒斯敛起了全部的心情,抬起眼睛。

摩在对面,和他一样,等待喧嚣退场。她的身影在两人之间交错的人流里时隐时现,但他觉得,她长得有点瘦。

好像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孩儿身材都控制得很好,但她看起来太脆弱了。不过经过刚才他看她推上那扇生锈的窗户的经历,他对她有一些改观。

母亲常说要对女孩子绅士一点,因此他之前决定帮她推窗。可她自己就推上了,那架势仿佛她必须独自解决这个问题。雷古勒斯倒是不甚在意她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人群总算稀稀拉拉地散了,少年和少女几乎同时闪出来,差点撞在一起。

“你先过吧。”雷古勒斯淡淡道。

她道了声谢,与他擦肩。

少女发间有种冷清的香。像什么呢?像雪化,像雨气,像雾,像青草,一点不会腻人。

之后几人下车,又坐上了无人拉的马车(其实是夜骐拉的)。

马车里加上他们还有一个人,是个同学院的男生,雷古勒斯不认得他,因此他推断这个人多半是混血。毕竟斯莱特林不收麻瓜出身的学生。对于麻瓜,雷古勒斯说不上来有什么情感。他并不是极端的纯血理论拥护者,纯血荣耀和纯血至上还是两回事。前者是家族信仰,后者是古怪的疯狂。而雷古勒斯从不疯狂。

摩就坐在少年对面,胳膊肘搭在窗棂上,安静地托腮看外面。她的侧脸很文静,淡色的睫毛长而翘,额头头发利利落落地垂着,没有一点弧度。

雷古勒斯看了她一会儿,别开目光去看外面的禁林。幽深的绿色。他重又抬眼,注意到她的眼睛迷蒙如霭。里面似乎封着一轮月,就那样绰约,那样流光溢彩。

少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注视她的眼睛有很长时间了。他一直,在观察她的眼睛。

窗户开着一条细小的缝,凉风溜进来铺在他们脸上。他闻到潮湿的雨气。她的头发被吹动起来,依旧目不转睛地看外面。

雨停了。

他不再看她的眼睛,终于看了窗外。玻璃上的水渍斑斑驳驳,里面折射出一千个世界,甚至还有她小小的倒影。

伴随着因行车而起的气流,车停在霍格沃茨前,气流平稳下来。

学生们进入城堡,像往年一样坐在各自学院的长桌前看新生分院。

雷古勒斯观看一个女孩踉跄跳下高脚凳,奔向一片墨绿与银白,成为了斯莱特林的第一个新生。他和其他人站起来鼓掌。

掌声在脑海中与两年前的重叠。十一岁的少年奔向命定的色彩,戴着级长徽章的卢修斯和堂姐纳西莎将他揽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纳西莎含笑道:“雷尔,我们为你留了座位。”

——他本就属于斯莱特林。

少年双手相触,似乎在欢迎之前的自己。斯莱特林说不上不好,只是他和别人的关系都若即若离,湖底冷清,暗得不见光。

掌声停止。雷古勒斯才注意到对面是摩。

城堡内的窗户漏进一束斜阳,将空气里浮动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那光恰好落在教师席前的地板上,凝成一块小小的、晃动的亮斑,像是一枚被遗落的金币,又像是谁偷偷藏在这里的一小片白昼。

邓布利多的演讲声入耳,雷古勒斯头一次没认真听。

他先注意到了它。他的眼帘原本低垂着,可那光斑忽然一跳,像是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似的,在他的视野边缘闪烁。少年的睫毛轻轻一颤,视线不自觉地追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刻,摩也看见了。她的目光原本虚虚地落在远处的石柱上,可那光斑太明亮了,硬生生将她的思绪从远方拽了回来。她微微偏头,淡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过肩头,在光照下显得透明。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同时望着那块光斑。它静静地流淌在石砖上,边缘被窗格的阴影切割得格外清晰,中心却柔软得像融化的蜂蜜。偶尔有学生匆匆走过,影子掠过时,那光斑便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吸。

雷古勒斯看着它,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布莱克老宅的阁楼上见过的类似的光——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小块,落在积灰的旧箱子上,像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他那时总疑心那光是活的,会在他不注意时悄悄移动位置。

摩想起的却是马尔福庄园午后的光,摇曳的光柱透过悬铃木叶的间隙落在她读了一半的诗集上,把铅字都晃成了金色的涟漪。那时的光斑比现在这个更活泼,更吵闹。

在这一刻,在这无人留意的角落里,他们互不知晓地共享着同一片寂静,同一块光斑,同一个稍纵即逝的白昼碎片。

然后,不知是谁先移开了目光。光斑依旧在那里,但他们已经不再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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