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大步跨下台阶,远处混战的动静还没落定。
“教授,我哥哥……西边地下走廊……决斗……”片刻前,一个抽抽噎噎的格兰芬多一年级生冲进他办公室,在惊恐和面对老师的压力下,几乎说不完整话,“那些斯莱特林……骗了他……”
现在赶到,可能还有机会抓住犯事的学生。他得快,但愿不是又只余一个犯人溜走的狼藉现场。
阿不思匆匆踏进昏暗石廊,先看到了前方楼梯口悬空的人影。格兰芬多三年级的男生,像溺水般挣扎着,那张痛苦、绝望而狂怒的脸,在火把的光线下令人揪心。
旁边,格兰芬多的级长普威特正艰难地撑起身体。他袍摆扯破了个口子,肩头震颤,在痛苦咕哝间捂着脸。鲜血从他指缝滴落,在石板上绽开浓红斑点。
“这里发生了什么?”
随着他的质问,受害者们中间的第三人直起身,左手里还另抓着两根魔杖。冲突激起的血气还有些浮在少年人脸上,但转瞬被压抑在苍白面具下。那双显得沉如青黑的眼眸望向他。
——埃忒尔?
似乎最不沾染学院间私下仇怨的斯莱特林,埃忒尔·阿伦,站在这幅暴力图景的中央。
阿不思的喉咙和胸口同时有些发堵。他先给普威特简单用了止血咒,随即走近斯特宾斯。
魔杖一点,学生落到他的臂弯里,肢体抽搐,呼吸急促颤抖,还在嘶哑呜咽着“毒蛇”“都是一伙的”“为什么”。阿不思蹲坐下来,让斯特宾斯半躺着靠在自己身上。
“他失去理智了,教授。”埃忒尔在他背后清晰地说。
那平静、带着主导力的语气,一直让阿不思既欣赏又担忧。现在,担忧变得更多。
“看来是的。”阿不思简单回答,注视着臂弯里男孩惊惧转动的眼珠。“没事了,斯特宾斯,我和你在一起。”他温声说,杖尖扫过,送去谨慎轻柔的安抚。
“阿波里昂,请你送普威特先生去校医院。”他对弓着背赶来的管理员说道,同时变出一个纸袋,帮出现过呼吸症状的斯特宾斯罩住口鼻。
“教授!嘶…是她!”普威特急忙喊道,他似乎伤到了下巴和舌头,“她袭击了斯特宾斯!”
他因为张嘴疼得脸上肌肉直抽,但还是满腔凛然怒火,盯着被指控者。
埃忒尔的目光移向格兰芬多级长,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她眉眼间压紧的阴影,给冷静之色掺入了些许寒意。
“普威特级长。”她语气很有礼貌,但直接而坚定,“你错了。”
她走上去,把魔杖递还给正被管理员扶起来的普威特。格兰芬多级长显得并不信服,怒意仍在,来回扫视自己的魔杖和埃忒尔的脸。
“我看到了!”他说。
“我理解。但你错了。”埃忒尔再次轻柔而确定地说。
她把魔杖塞进普威特的长袍衣兜,看着他被架走,转身靠近这边。阿不思注意到她长袍左肩的一个裂口,裂口附近的布料以奇怪方式黏在了她上臂。
“装模作样!…一伙毒蛇……”才稍微放松的斯特宾斯盯着她,浑身又僵硬了,在阿不思怀里挣扎着,却不是想攻击,而是在恐惧地瑟缩,泪水流满了他现在涨红的脸,“…你想做什么?走开——走开——”
似乎刚想说话的埃忒尔停下了,把视线转向一边,心不在焉似的望着普威特留在地上的血迹。
阿不思再次用了安抚魔法,又将瘫软下来的学生转移到变出的担架上,漂浮在身前。
“我想,斯特宾斯先生,和你,也都需要校医。”他站起来,将担架飘离几步,以免话语的刺激再生事端,弯腰小声对埃忒尔说。
埃忒尔看着他的眼睛,有几秒钟似乎在观察琢磨着。轮廓分明的苍白脸庞上,能看见些许情绪。
那并非阿不思料想过的焦躁或委屈,亦或隐忍的愠怒,也不是会令他更不安的完美无辜,而是一丝忧虑。
埃忒尔点了点头,将斯特宾斯的魔杖递给他,明智地不言不语跟在旁边。石板上平稳脚步的轻响,叩着阿不思心底。
斯特宾斯身上,只有一秒就能治愈的手腕扭伤,主要是精神状态极其躁乱。校医哄他喝了点缬草薄荷甜茶,又服了强效缓和剂。他被安置在里侧一张帘子拉好的床铺中,放松陷入了沉睡。他弟弟得到通知赶来,紧张地坐在床边,被同样塞了一杯甜茶。
治好普威特的里外伤口也很快,但校医坚持认为颌骨还受了损伤,让他喝了一小勺生骨灵,一起到里边休息去。
看起来最平静的埃忒尔,却令校医女士露出了幅度最大的表情。
“什么混账拿切割咒故意对这边打,万一切到脖子呢?魔法可不能起死回生啊!”
校医咬牙切齿,低声怒喝,先用魔杖把被血块和浸血布料糊住的伤口清出来,再拿冒烟的魔药冲洗,最后用涂好药膏的敷料和绷带包扎。
“这只胳膊先别再太用力,明早可以自己拆绷带。”
那道割伤深至肌肉层。阿不思一下子意识到,此前埃忒尔眉眼皱紧的阴沉神色,一部分是因为持续的疼痛。但在那个走廊里,直到斯特宾斯情况缓和后,她才试图和阿不思进一步解释情况。
也许她认为,有两个明显受伤的格兰芬多在前,看起来最可疑的她自己,并不适合太迫切地争取关心。
最近学院之间的摩擦,现场看起来一面倒的形势,阿不思的身份立场,种种因素结合看来,埃忒尔的选择很合理。
一种酸涩在胸腔里翻腾。阿不思知道,埃忒尔会看见他的审视和警惕。他相信自己的行为并未超出必要的程度,但这并没有让他内心更轻松。
普威特,斯特宾斯兄弟,已经横遭屡次恶咒事件的格兰芬多学院,都需要在这件事上有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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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忒尔回到公共休息室时,深夜的地下厅堂里空荡宁静。壁炉中的木柴熊熊燃烧,发出细微的、令人安心的噼啪声。
她找到被炉火烘暖的一张扶手椅,坐在其中。看着火上随炸响爆出的亮星,她思索着普威特级长的眼神,以及邓布利多教授的选择。
“你还好吗?”
火光照亮的圈子外,壁炉旁阴影中的小桌边,有人站了起来。里德尔踏进暖黄光线里,神色平静,没有特意流露的温柔关切。
这样倒还顺眼一点,埃忒尔想。
“听斯拉格霍恩教授说你被罚关禁闭了。”他径自坐到埃忒尔旁边的扶手椅里,和她一起注视着火焰,“邓布利多教授亲自罚的?”
“现在应该是宵禁就寝时间。”埃忒尔说。
“好像我们谁会害怕规则似的。”里德尔轻柔地说,用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冰凉讽刺语调,“还是你觉得,阿布会半夜爬起来扣我们的分?”
“谦逊有礼的好学生呢?”她也嘲弄地回应。
“你又不吃那套。”里德尔厌烦地说,把一侧胳膊支在扶手上,前倾身体,歪过头托腮看着她,显出高傲施舍似的怜悯,“见识到邓布利多的真实态度,感觉怎么样?”
“邓布利多教授的审慎,”埃忒尔闭上眼睛,火焰的异色轮廓在她眼睑内侧闪动着,“有点令人遗憾。”
“他当然会警惕你。因为你和我一样难以被驯化。”里德尔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永远不会甘愿低头,戴上方便他们那种人安心监管的束具。”
听见长袍布料的簌簌响声从旁移动,埃忒尔睁开眼。
里德尔走到她和壁炉之间,转身背向炉火。逆光阴影中,只有周围陈设上玻璃金属部分的反光,微微点亮他的眼眸。
埃忒尔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她坐着,他站着。和那时一样,她会起身改变视线高度的落差。但里德尔抢先弯下腰,双手撑住她椅子的两侧扶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邓布利多一开始就看见了我最尖锐的那面,所以他不喜欢我。”
里德尔在她耳边说,带着冰冷的笑意。
“当他发现你是条有真正尖牙和毒液的蛇,你也不畏惧使用它们,可能会危害到他最喜欢的那些软弱笨蛋的时候……答案就定了。”
他退开一步侧身而立,背过双手。明暗在他身形上清晰勾勒出界线。那张精美雕塑般的脸上,是与孤儿院孩子如此不同、又比校园明星真实得多的,高傲而自若的微笑。
埃忒尔站起身,感到自己弯起嘴角时,内心某处彻底平静了下去。
“邓布利多教授的才能对我有利,和他维持联系的价值相当独特。”她看着里德尔的眼睛,随和地轻声说,“自然,我不会再有多余的期待。”
里德尔面露同类相怜般的深深理解,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走进了男生宿舍通道。
重归的寂静里,空余烧至尽头的木块从火中滚落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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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次,我才发现我对里德尔确实有好好相处的期待。您能相信我有多惊讶吗,教授?”
埃忒尔说着,把手头的炼金术入门课作业按编号排列开。她瘦长的手指在纸页角落微微收紧。
帮忙检查三年级炼金术入门课的基础作业,这是阿不思明面上给她布置的“禁闭内容”。
“我想这很正常,埃忒尔。”
阿不思说道,回头继续用魔杖轻点一枚金色包裹,检查它的情况。这是炼金术项目伙伴尼可·勒梅提前送来的圣诞礼物。最近的一些“校外事务”里,尼可认为自己欠了阿不思太多人情,神秘兮兮地说他会有一份特殊的礼物。
“他认为我会对您大失所望。可我根本从来不期望您会不看局面、情理来一味关心我。”
埃忒尔抱起整理好的一沓羊皮纸,搬到阿不思书桌旁边的小桌上,和之前码好的两沓整齐排列。
“他想要所有人被他迷住,为他盲目,给予他纵容,败在他手下。……真可怕,我明知道很多事情,还是被他说动了些。”
阿不思抬起头,看着她纠结的神色。被里德尔那样的魅力天才迷住,自愿盲目,纵容沉溺;他知道那是多么大的诱惑,尤其是对从贫瘠土壤中挣扎生长的另一个天才来说。——像埃忒尔,像曾经的他自己。
“我很高兴您认真注视我。”埃忒尔看向他,青灰色眼眸明快闪烁,“来自您的外部视角,价值自然无可替代。”
阿不思刚才得到了她对一番谈话的转述。“遗憾”“独特价值”“不再有多余期待”,可以想见,汤姆·里德尔听出了一篇极为满意的答案。
“现在,我不能说我知道很多证据确凿的事情。但我想我们有一些论述和推测的自由。”他放下包裹,一边说,一边轻挥魔杖,挪过埃忒尔的椅子,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
“我认为,斯特宾斯先生在攻击你之前,中过强力混淆咒。从他清醒之后的说法来看,他认为他攻击的是所怨恨的欺凌者一员,他相信对方要单独和他决斗,他必须在那条走廊里狠狠地复仇”
“我的训练时间在学院里并不隐秘。”埃忒尔说,“那个计划者要保证,我那天下训后会走那条走廊。……普林格先生那天是碰巧堵在门厅里吗?”
“有一位级长反复抱怨低年级生乱踩脚印,吸引了我们的管理员前去监督和大声警告。”阿不思对她的思考速度赞许地一笑,“但普林格先生‘碰巧’记不清是哪位级长了。”
“我有一个毫无证据的猜测,我想您也知道。”埃忒尔微微撅起了嘴唇,“那么,当斯特宾斯先生袭击我时,普威特级长和您的及时登场,想必也不是幸运的偶然。”
“普威特先生收到了一张匿名纸条,声称偷听到了斯莱特林们密谋袭击学生的时间地点,晚餐前在一楼旁边的空教室。他在那里守着时,听到了斯特宾斯先生的动静。”
阿不思拿出一小截羊皮纸,上面用特意歪扭的字迹写出了内容。
“小斯特宾斯,在那天傍晚遭到背后袭击,被锁进了一个扫帚柜。他听见外面的斯莱特林学生哄笑说他哥哥被骗去决斗,而他幸运地终于在决斗时间前夕撞开了柜门。
“我的胡乱猜测是,也许,有人按时打开了柜门,还给他也施加了一点小小的帮助,以确保他直接来找我。”
“然而,我们没有证据去抓背后可疑的任何人。”埃忒尔看起来忍住了一个白眼,“教授,我可以更自由地讲讲我的想象和猜测吗?”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只是猜想。”阿不思变出一个饼干拼盘,和彼此面前各一杯热红茶。然后他交叉双手,表示专心等待。
“我觉得,计划者并不是非常在意被看穿这是个阴谋。首先,我肯定会知道有人陷害我。如果您非常警惕我的风险特质,推断我是犯人,就会直接下达严惩,让我满怀怨念。”
埃忒尔从拼盘里取了一块乳脂软糖,泡进茶杯。
“即使您看出疑点,有所察觉,他可能也在赌您的处理方式。”
她搅拌着热茶,奶味、甜味和茶香飘散。于是阿不思也给自己的茶加了两块糖。
“我想,最接近他预料的是,您为了给格兰芬多学生们一个交代,虽然知道可疑,还是用我来明面上模糊地结案,安抚学院情绪。即使斯特宾斯清醒后记不清我了,普威特级长也能把我是袭击者的说法传出去。
“而,无论如何,他认为您在现场维护关心格兰芬多学生——还是刚袭击我的凶手,会深深伤害到我;后续格兰芬多学院对我的敌视氛围,您无法多加管束,造成的裂痕会越来越大。”
埃忒尔抿了一口奶糖完全化开的茶,复杂表情一瞬间融化,被飘然放松神色取代。
她曾经像株荒地上拔节过快的树苗。阿不思很高兴看到,几个月来的学校伙食,让那原本骨线清晰的脸庞有了符合年龄的柔和。
“不过,您能看到的,也只是个人能看到的东西,这理所当然。他以为我觉得您是全知全能的圣人吗?”埃忒尔显得不太理解对方,说,“而且您还是格兰芬多的院长。以很多标准来说,您已经相当偏爱我了。”
“那么我们会发现,这个可能存在的计划者,主要料错了几个重要之处。”阿不思喝了几口杯中温暖香甜、浓郁顺滑的饮料,把这个搭配记到内心清单上,“一是,你对我的期待方式不受他干扰。二是,普威特先生的正义感。”
埃忒尔摸了摸肩上原来的伤处,显然也想起了那天校医院里后来的事。
伊格内修斯·普威特,一直盯着埃忒尔的伤口处理过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冲到阿不思面前,大声说他认为埃忒尔应该不是坏人。
那桩事件的处理是没有人扣分。斯特宾斯要住院到神智状态完全恢复再说。普威特由于对同学滥用强力咒语,要写一卷羊皮纸的检讨,额外帮管理员普林格做巡逻工作。埃忒尔由阿不思负责进行三天的关禁闭。
到现在,格兰芬多那边没什么针对埃忒尔的流言,很可能也归功于那位颇有人望的级长。
“三是,我认为,我比他所料想的更关心你。”
缭绕的甜香里,无形的酸涩又浮起了一些。在开学宴会上,阿不思确实想过:为什么这个孩子没有因为灵敏多思进拉文克劳?甚至,她有无畏探寻的勇气,为什么不能是格兰芬多?
只要她不是斯莱特林,阿不思的关心就能简单得多。他很清楚这么想是卑劣的,无疑是将关心学生视作了满足自我投射的手段。阿不思垂眼看着淡琥珀色的甜奶茶,为自己感到愧疚。
“教授,我分到斯莱特林,让您很担忧?”埃忒尔问。
阿不思回应得很快。他说着性格特质的双面、个人的选择,说着千年前的创校故事、猎巫时代后分歧的无奈原因,说着曾有过混坐时期的四张长桌。
“您很担忧。”专注听完后,埃忒尔满脸认真地总结道,“我理解。我看着是挺让人不安的。”
刚才紧张、沉重、酸涩的情绪,被她这句正正经经的“看着让人不安”自评轻轻戳破。阿不思忍不住莞尔。
“所以,我希望……”她继续说,慢吞吞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呃,您是格兰芬多的院长,而且您要忙的事不少,其实我应该优先向斯拉格霍恩教授求助。”
片刻停顿,她和阿不思对视着,很快更坚定地说:“可以由您来监督我的课外研究吗?斯拉格霍恩教授人很好,但只要我申请前面写得漂亮,他完全不管我在**区找什么。”
阿不思是惊讶的。他知道汤姆·里德尔的那些话中有着真实。埃忒尔那对规则和权威天性般的无敬畏,那超出束缚的生长渴望。这都意味着她不会喜欢受到监管,这些也正是阿不思担忧的来源。
“当然。”他说,感到一种奇妙的、颠倒过来被体谅的愉快。
[求求你了]开坑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会有十章三十收的好结果,在大烫门里搞上极冷搞法的作者感动[捂脸笑哭]还以为会自嗨到底
小伏威慑时搁人家耳边冷笑这事,在《火焰杯》中亦有记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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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燃尽的,溶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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