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那艘船,还能修好吗?”
索菲亚的指尖在普库莉三世蓬松的绒毛里轻轻打了个圈,怀中小家伙正抱着半块杏仁饼干小口啃着,圆滚滚的腮帮子随咀嚼动作一鼓一鼓,喉咙里时不时滚出软糯的“库啵”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单纯的满足。
一旁阿尔已经熟练地解开了普库莉三世背上的邮差包,指尖捏住系带轻轻一扯,从里面取出个油纸包。油纸被细心地叠成四方块,拆开时边角一股淡淡的药草香随即漫开来,纸包边角还留着驯鹿医生用红笔写的小字。
“断掉龙骨的船,打碎的镜子是一样的,没有挽回的余地,”阿尔咬开绷带末端的线头,抬眼时避开了索菲亚望过来的目光,婉拒了她伸过来的手,“就算用最好的胶水一点点粘起来,那些裂痕也永远都在。”
她用牙齿咬着绷带末端固定,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缠好的纱布。白色的纱布下隐约能看到淡红色的,顿了顿,她指尖捏住绷带剩余的部分,手腕一转打了个利落的结,结头系得很紧,却没勒出红痕,“人总得学会在痛苦里往前走,总不能一直盯着那些碎掉的东西。”
索菲亚怀里的普库莉三世已经啃完了饼干,小爪子在她掌心蹭了蹭,喉咙里又“库啵”了一声。这次索菲亚听出来了,那声音里藏着的那点软乎乎的叹息,和阿尔的话一起,轻轻落进空气里,连带着窗外飘来的海腥味,都变得有些发涩。
路飞他们从七水之都的造船厂回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往日的轻快。卡雷拉造船厂的工头卡库说,梅利号就算用最好的木板修补,也撑不过下一片海域。
乌索普红着眼眶站在路飞面前,声音从发颤到嘶哑,从“能不能修好”到“要不要放弃”,最后变成谁也不肯退让的争执。
“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梅利可是陪我们闯过那么多地方的伙伴!”
“我知道它是伙伴,但是梅利号已经不能航行了。”
“再往前,是更危险的海域,我们不能让它跟着我们送死。”
争吵最终变成了决斗,两个人都红着眼,却没人喊停,连向来爱劝架的乔巴都蹲在一旁咬着围巾,眼泪掉在地上晕开小水痕。
再后来,行李被一件件搬下船,梅利号的甲板上空荡荡的,只剩下被风吹动的船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在叹气。
路飞最后看了一眼梅利号的船首像,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乌索普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可他最终只是转身,草帽重新扣回头上,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连带着所有涌到眼眶里的情绪,都被藏进了那片阴影里。
没有人记得要给留在船上的阿尔留一张字条。
那时大家都忙着搬东西,也忙着整理情绪,把涌到喉咙口的哽咽咽回去,假装转身时没有回头望那艘陪伴了许久的船。
不得以,担忧阿尔伤势的普库莉三世只能扑腾着小翅膀去找人。它在七水之都的街巷里飞了许久,才终于在城中的一家旅馆天台看到了乔巴的蓝鼻子。
而此时,二楼的房间里,阿尔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把油纸包里的药膏挤在掌心,低着头,将药膏在腰腹的伤口上轻轻打圈揉按。
檐角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时,她恰好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普库莉三世正蹲在旁边打哈欠,圆乎乎的脸颊上还沾着点饼干碎屑。
“辛苦你啦。”阿尔伸手蹭了蹭小家伙的脑袋,那笑意落在普库莉三世眼里,简直就是没良心的铁证,“就算没找到药也没关系,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句话最没有资格说的就是你!”
普库莉三世气呼呼地拍开她的手,药膏的黏腻感顺着绒毛渗进来,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铁锈味。
那是血的味道。
普库莉三世盯着她腰腹处被药膏盖住的绷带,又抬头瞪向她带笑的眼睛,小爪子在窗台上轻轻跺了两下,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就是就是,”索菲亚立刻凑过来搭话,“她从以前就这个脾气,刚能下床就想往外跑。”
正往身上套外衣的阿尔忽然顿住动作,反手屈指在索菲亚额角弹了个轻响,引得后者立刻捂着额头往后跳,夸张地哎哟喊痛。
“少来这套,”阿尔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指尖划过腰侧时微微蹙了下眉,,那点不适让她指尖顿了半秒,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她瞥了眼还在装疼的索菲亚,“撤离的事,你准备怎么安排的?”
孔德拉转述了龙的允许,但阿尔总觉得不踏实。她这次要弄的动静实在太大,说是“任性”也不为过,这种牵扯甚广的事,但凡出点差错,后果都不是几个年轻人能扛住的。
说起正事,索菲亚,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夸张笑意瞬间敛去,连坐姿都下意识挺直了些。
“其实这几年酒吧能顺顺当当开着,没被世界政府的眼线盯上,说到底还是沾了你那帮老朋友的光。”索菲亚顿了顿,视线飘向窗外七水之都标志性的水巷,那里正有艘小型渡船缓缓驶过。“尤其是现在当了市长的冰山以后,酒吧的实际控股权就不在我手里了。”
早在冰山合并七水之都那几家大型造船厂时,酒吧的实际控股人信息就已经被悄然转移,最终落在了海军基地的名下。这件事是一位陌生的海军经手的,可那位海军早就离开了七水之都,如今去向成谜。
这么一来,酒吧的归属几经辗转,就算世界政府真要顺着线索追查,光是厘清这些弯弯绕绕就得费上不少功夫。而这中间的时间差,正好能让她们趁乱隐匿行踪。
“办手续的那个海军军官,办完当天就坐船离开了。”索菲亚捻了捻指尖,“现在酒吧的股权在海军和造船厂之间转了好几手,就算世界政府真要顺着线索查,光是理清这些弯弯绕绕就得耗上不少时间——咱们要的就是这点时间差。”
足够让散布在市区各个角落的情报员分批撤离了。
化整为零的法子最稳妥,只要没人扎堆露面,就不容易引起世界政府的注意,尤其是在狂欢节期间,街道上到处是提前赶来的游客,没人会注意几个生面孔的消失。
“唯一麻烦的是我。”索菲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个圈,“我跟你,还有老汤姆工作室那点渊源,早就被世界政府记在小本本上了。现在只能拜托冰山先把我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
阿尔没接话,只是翻开手边的笔记本,指尖在某页留白处敲了敲:“你确定冰山那边能兜住?”
索菲亚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问住了。她垂着眼皮沉默了两秒,才低声道:“孔德拉说……可以试试。”
“试试?”阿尔正低头看着笔记的手顿住了。她抬眼看向她,眉梢又像往常那样微微挑了起来,眼底带着几分严肃,“这种事可没有‘试试’的余地。成了能活,败了就是万劫不复,你该比谁都清楚。”
索菲亚的手指僵在桌角,半晌才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把碎发都揉得乱糟糟的。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垂着头没再吭声。
阿尔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几秒,终究是没再追问。一声轻叹从喉间漫出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又藏着点默认的妥协——反正有她在,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总有在后面兜底的,大不了把所有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
毕竟罪魁祸首也是她,阿尔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砸一处也是砸,全砸了在海军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到时间砸干净了,有本事让五老星把神队送来,哪砸的可不是一点点了。
以阿尔对那群老家伙的了解,为了所谓的颜面,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至少现在,他们不敢暴露海军的失败。
各项安排被翻来覆去地问了又问,摊在桌上的计划表更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从A项到F项标着序号,旁边挤着细碎的补充备注。
恍惚间,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竟和当年可可罗补习小课堂的算术本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候她刚跟着阿尔到七水之都,十几岁的年纪还认不全常用字,连“码头”和“仓库”都常常弄混。
可可罗阿姨会在工作室的角落里支起小课桌,桌面是从旧船上拆下来的木板,她和卡特(偶尔还会有阿尔)并排坐着,可可罗阿姨就坐在对面的木凳上,手里转着铅笔,看见谁走神了就一棍子抽风。混着木屑和桐油的气味,成了她对七水之都最初的记忆。
“如果弗兰姆还在就好了。”
看着结尾颇具爆炸风格的标注,这句话几乎是无意识从索菲亚喉咙里滚出来的,轻得像飘落的木屑。
她原本是想说“如果弗兰姆在,肯定很喜欢和阿尔一起胡闹”。
“你说什么?那小子?弗兰姆怎么了?”
阿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被惊扰的沉滞。索菲亚像被针扎似的猛地抬头,撞进皱紧的眉峰里。
她眼里的疑惑混着些微的警惕,像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暗涌。
索菲亚骤然回神,后颈的皮肤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瞬间绷紧成一片冰凉的薄冰,连带着脊椎都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阿尔的眉头上,那道熟悉的纹路又陷了下去,比刚才更深,像是被人用指尖在苍白的皮肤上轻轻掐出的痕迹。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胸腔里那颗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往下坠了坠,发出一声沉闷的“咯噔”声,像小石子砸进了深井。
坏了。
索菲亚瞥了一眼激荡的窗帘,具现化的以太暗示了不稳定的情绪。
可可罗阿姨该不会没有告诉她,七水之都这几年的事故吧?
当年弗兰姆离开时那样突然,她还以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却忘了阿尔十几年一直在外,那些被本地人心照不宣藏起来的过往,对她而言,还是一片空白。
等等,更坏的还在后面。
就在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时,更沉的恐慌突然攥住了她。
索菲亚盯着阿尔那双凝聚着幽蓝的眼睛,脑子里那根绷了很久的弦,被骤然扯断。
她想起来了。
阿尔在酒吧提起过,祭拜汤姆先生的事情,当时她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里藏着的缺口。
普库莉三世已经警惕的飞了起来,躲躲避着窗台上冷厉的寒风。
索菲亚这才注意到屋内的风,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冰川融水的湿冷,刮在脸颊上时不是疼,是密密麻麻的麻,像有无数根细针正往皮肤里钻。
她抬手按向脊背,指尖触到的衣料硬邦邦的,不是被雨水打湿的柔软,是汗湿后又被冻住的僵硬。
原来如此。
索菲亚望着对面扶手椅上那个沉默的身影,突然明白过来。不是背脊的冷汗让她发抖,是这间屋子正在变冷,地毯上的绒毛结了层细霜,连空气都开始泛出白雾。
异常的源头,是阿尔。
“给我冷静一点,大笨蛋!”
连习惯的后缀都忘记了,白绒绒的影子已如箭般弹出,普库莉三世毫不含糊,结结实实一脚踢在阿尔的胳膊。
“我有冷静,只是在惊讶。”
这话倒不算说谎,只是此刻的“冷静”更像种物理现象:被踹中的地方正泛着淡淡的白霜,连带着袖口都凝了层细碎的冰晶。再任由这股寒气漫下去,她们就得翻箱倒柜找冬衣裹身了。
普库莉三世显然不吃这套。她踮着脚跳到阿尔肩头,小爪子扒住对方的衣领晃了晃,尖细的嗓音里裹着怒气,她连珠炮似的数着旧账,直到阿尔被数落得没了脾气,低声讨饶说“一定注意”,才得意地晃了晃头顶的绒球,坐在她的肩上当起了“监工”。
另一边,刚才被寒气激得绷紧的索菲亚慢慢舒展了后背,连带着呼吸都轻快了些。她抬手拂去鬓边沾着的薄霜,指尖触到的凉意还没散尽,又见那些细碎的冰晶正顺着指腹一点点融化,悄无声息地融进深褐色的绒面里,只留下几处浅淡的湿痕。
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轻轻一推。
走廊里的月光还像刚才那样铺在地板上,廊边的盆栽叶片依旧翠绿,显然没被刚才的动静惊扰。
楼下隐约传来规律的呼噜声,是乌索普睡得正沉,没过几秒,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含混的抱怨,大概是卡洛琳被呼噜声或者别的什么惊醒了,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说完又没了声响,大约是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索菲亚对着门缝静立了几秒,直到确认再没别的声响,才轻轻把门推回原位。
转身时,正好对上普库莉三世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索菲亚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而普库莉三世像是接收到了这无声的信号,头顶的耳朵轻轻晃了晃。
“我一贯控制的很好,”阿尔的余光瞥见那两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耳根几不可察地泛起一点热意,“抱歉,刚才……”
普库莉三世哼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起时带起一阵微风,掠过阿尔的耳廓,随即轻巧地落在索菲亚怀里。又舒服地在她掌心蹭了蹭,小身子蜷成个圆团,哪怕体型小巧,那点暖烘烘的温度索菲亚温暖手。
得到阿尔再三的保证。
保证自己绝不会在她讲述时失控,保证无论听到什么都先压下情绪。
索菲亚这才心惊胆战地说起汤姆工作室与世界政府这些年的纠葛,而坐在对面的阿尔,确实在努力控制情绪。
哪怕指尖的以太像躁动的星火,几次要顺着指缝溢出来,都被她硬生生按了回去,直到被彻底抑制。
“汤姆先生是豁达的,他不后悔为罗杰先生造船。同样也不后悔认识我们……”
“请节哀。”
但等普库莉三世一觉醒来,就看见阿尔从索菲亚的收藏柜里抽出一柄细剑,然而还没来得及摆出挥剑的姿势,只一声轻响,断口冒出以太灼烧过的青烟。
阿尔握着半截剑身,指尖的以太还在没有凝聚完全。身边的索菲亚沉默地把断剑放回原位,又抽出旁边一柄塞进她手里。
一模一样的结局。
“这柄?……不行……这个?……”
反复数次,索菲亚实在不敢看自己攒了十年的心血,是以怎样的姿态躺在绒布垫上。
宽刃剑、匕首、甚至连那柄她耗费三年才锻造完成的长柄法杖,有的断成两截,有的直接碎成了几片,最惨的一柄软剑,直接被内部溢出的以太灼成了蜷曲的废铁。
“为什么你的以太输出又增强了?!”索菲亚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冲到柜子前,抱着半壁江山哭泣道,“说好的重伤未愈呢?你骗人吧!这么多柄剑都扛不住这个频率的以太传导吗?”
索菲亚终于后知后觉地确定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些她十年里反复打磨、精心计算过以太传导率、特意为阿尔量身打造的武器,约等于一次性消耗品。
阿尔看着她委屈又愤怒的样子,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可能……是恢复得比预想中快?”
“快了点?”索菲亚猛地抬眼,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颤音,“这可是按你过去二十年的监测数据校准的参数!”
阿尔吞了吞口水,看着索菲亚瞪过来的眼神,心里暗暗懊恼: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说“最近手头缺武器”的话了。
索菲亚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似的,转身就往隔壁房间走,一把将蜷在毯子上睡觉的卡洛琳捞了起来。
卡洛琳还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张写满字的清单。
“按这个清单备材料。”
索菲亚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朝后院的小工坊走,很快传来了工具碰撞的轻响。
卡洛琳捏着那张能从指尖垂到膝盖的清单,上头的材料名称密密麻麻的,看得她眼皮又开始打架。她抬头望了望窗外,天刚蒙蒙亮,远处的路灯还没完全熄灭,淡青色的天光刚漫过屋顶。
遇于是卡洛琳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往卧室走,这大清早的,全城的材料店怕还没卸完门板呢,急也没用,不如回去再补个回笼觉。
“你又惹女孩子生气了库啵。”
普库莉三世慢悠悠的飞到阿尔的头顶。
“为什么说又?”
被普库莉三世晾在收藏室的阿尔看了一眼窗外鬼鬼祟祟离开的乌索普,叹了一口气。
也是不服输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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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无法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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