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将她一点点的吞噬,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勒紧她的四肢百骸。
耳畔的私语从未有过片刻停歇。
带着蛊惑人心的甜腻,轻轻搔刮着她的耳廓,又顺着耳道钻进颅腔,在脑浆里搅动出混乱的漩涡。它们无孔不入,缠着她的神经越收越紧,将她仅存的理智绞成碎末。
窗外,夕阳正一寸寸沉入远处的地平线,给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惨淡的橘红。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像凝固的血,黏稠地覆盖在楼宇的玻璃幕墙上,又淌进街道的裂缝里。
落日酒吧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被这片诡异的霞光彻底笼罩,玻璃门上的雾气被指尖按出一个个模糊的印子,水汽顺着指腹滑落,在门框上晕开的水痕,像一道道未干的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绕过那些翻倒的桌椅、碎裂的酒杯和泼洒的酒液,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液体里,脚下传来令人心悸的湿滑。
酒吧后台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猛地钻进她的鼻腔,黏稠地糊在她的喉咙里,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视线穿过昏暗的光,落在角落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是索菲亚。
那一刻,血液仿佛在血管里瞬间凝固了,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蜷缩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的脚步顿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遭的嘈杂声、私语声都暂时退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在空旷的后台里一下下回响。
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缓缓蹲下身子,膝盖碰到地面时发出轻微的闷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周遭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那些藏在货架后面、门缝里的目光,带着好奇、贪婪或是冷漠。
但她已经顾不上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索菲亚的脸苍白如纸,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连最细微的弧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冰冷。
她伸出手,轻轻抱起被污渍染红的索菲亚。那些暗红色的液体浸透了索菲亚的衬衫,黏在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湿冷,顺着指缝钻进皮肤里,仿佛要渗进骨头里去。
索菲亚的身体很沉,压得她手臂发酸,却又轻得像一片羽毛,那种彻底失去生气的冰凉温度,顺着手臂蔓延到她的全身,仿佛要将她一同拖入冰窖,溺亡在这片刺骨的寒冷里。
“嚯嚯嚯……”
耳后的私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声音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仿佛早已笃定了结局,只等着看她一步步坠入预设的陷阱。
“你知道的……”
“我们可以救她……”
一句又一句,一句接一句,像涨潮时的黑浪拍打着耳膜。钻进她的脑子里,搅得脑浆像是被捣棍翻搅的泥浆,混沌中翻涌着无数细碎的、尖锐的碎片。
诡异的调子在空旷的后台里盘旋,顺着衣领钻进衣料深处,像无数冰冷的丝线缠上四肢百骸,越收越紧。
阴影里的东西终于不再满足于低语,他们突破了界限。薄雾从黑暗中升起,像活物般蠕动着,吞噬了那些黑衣人的骸骨,得到以太滋养的妖异更加猖獗,雾气翻涌着攀附上她的脚踝,顺着小腿向上。
“从她的身体里,给我滚出去——”
她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在这片黑暗与寒冷里,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理智崩塌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即使如此……
她缓缓低下了头,额头与怀里人的额头相抵。那片冰凉顺着皮肤蔓延开来,先是额头,再是鼻梁,一点点漫过耳鼻,像缓慢冻结的湖水,将她的呼吸都冻得滞涩。意识在冰水中沉浮,眼前开始出现细碎的光斑,像冬夜里濒死的萤火。
“嚯嚯嚯,你要再犯一次——”
「禁忌」。
那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嘲弄的尾音。
寒冷的光从背后升起,以太凝结的光翼猛地舒展,洁白的羽片上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却在黑雾的侵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羽根处最先发黑,像被墨汁浸染的宣纸,那片颓败顺着羽轴蔓延,每一秒都有细碎的光屑从羽尖剥落,飘进黑雾里瞬间湮灭。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怀中人的身体,原本冰冷僵硬的躯体正在一点点回暖。
剧烈的疼痛猛地攫住了索菲亚的四肢。
这痛楚撕开了混沌的意识,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却一片模糊,刚想看清周遭的景象,一只冷凉的手掌便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阻断了所有光线。
“谁、谁……”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断。
“是我。”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抱歉……”
索菲亚不明白。
为什么阿尔要一遍遍地说抱歉?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连眼皮都掀不开一条缝,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沉重而疲软的皮肉,陷在某种无法感知的支撑物里。
索菲亚不知道,自己周遭的世界早已彻底崩塌,化作了一片狰狞的炼狱。
黑雾将一切都消融。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这诡异的雾气中无声无息地瓦解,化作一缕缕更淡的灰烟,彻底归于虚无,但奇异地没有激起任何生理上的排斥——阿尔的感官已经迟钝到了极点。
索菲亚更看不见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比夏日晴空还要澄澈的湛蓝的眼眸,被浓雾缓缓侵蚀,渐渐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好冷……”
无意识的呢喃从索菲亚干裂的唇间溢出,声音轻得像风中即将散去的叹息,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却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为什么会这么冷?
阿尔的体温不是比寻常人要暖和的吗?
「妈妈,我好痛。」
是谁?
是谁在呻吟?
索菲亚混沌的意识像是被这声音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恍惚间感觉到颈肩落在了什么冰凉的液体。
是谁在哭泣?
还是……是她自己?
或许,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属于孩童时代的自己,也在发出这样无助的哭喊?
黑雾还在不知疲倦地蔓延,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一切光亮都无情吞没。
这一次,没有谁能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了。
那些曾经在黑暗中递来的手,那些曾在耳边响起的呼唤,像是被潮水卷走的沙画,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沉,像一片失去浮力的叶子,坠入更深更冷的海底。
“阿亚!”
如此清晰,如此真切,让她那几乎要熄灭的意识之火,竟诡异地颤了一下,仿佛在抗拒着那即将到来的永恒黑暗。
“醒一醒!”
「我们说好要去旅行的——」
雨落了下来。
从无尽的天空坠落,带着海水咸涩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沁入她的感官。不像记忆里森林边缘沼泽的腐臭,清冽、潮湿,蛮横地驱散着缠绕在她意识周围的死寂。
她……逃离了吗?
逃离了那片终年被黑雾笼罩的森林?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连成了线,织成了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下来。它们重重地砸在下方翻涌的深蓝色大海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洗礼。
她的意识像是被这场骤雨反复冲刷过的蒙尘玻璃,那些附着其上的粘稠黑暗一点点褪去,原本模糊的轮廓开始慢慢变得清晰,感官也如从冰封中解冻般,逐渐恢复了知觉。
“……艾芙琳。”
个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意识仿佛被分割,只能像个旁观者般,她就那样漂浮着,眼睁睁看着那残破的躯体在黑暗里静默,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这里没有光,连一丝微光都吝啬给予,浓墨般的黑暗包裹着一切,却奇异地不显得阴冷。恍惚间,她竟觉得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母体,被柔软的黑暗包裹,听着那来自生命本源的心跳声。
安全得让人心头发颤。
麻木像潮水般漫过意识的浅滩,更原始的本能在深处苏醒,驱使着她调动起体内仅存的以太,顺着断裂的脉络艰难地爬行。
没有章法,更谈不上温柔,完全是粗暴的、带着蛮力的修补,像是用破碎的布料强行缝合撕裂的伤口,每一次拉扯都让那具躯壳微微抽搐。
然后……
漂浮的意识碎是被捕捉,缓缓下沉。不再是孤悬于虚无的孤岛,它们一点点回归那具正在修复的躯壳,顺着重新连接的神经末梢蔓延,断裂的脉络在以太的滋养下逐渐畅通。
“你说它在结茧?”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又夹杂着几分嫌恶,“看着像虫子褪下来的壳啊……这么大的虫子,想想都觉得恶心。”
“斯克刚才不是说了吗?”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语气里带着不确定,“他说更像是鸟,某种大型禽鸟的雏形……你看这轮廓,是不是有点像翅膀的形状?”
“不对不对,”第三个声音急匆匆地打断,带着笃定的判断,“这明明是蛇!你看这蜷曲的样子,肯定是蛇!”
“喂!你们三个给我住口!”一道略显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瞬间浇熄了先前的争执。说话人似乎往这边走了几步,“眼下最重要的是仔细勘察现场,谁也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路,更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意识与躯体的融合还在继续,疼痛依旧尖锐,但没有让她陷入混沌,反而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将那些游离的意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让她的感知愈发敏锐。
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而那层包裹着她的、正在缓慢硬化的膜,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她与外界的窥探隔离开来。
她蜷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感受着体内逐渐恢复的力量。
争吵声暂时停歇。
永昼的岛屿依旧被不落的日光笼罩,金色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每一寸土地上,仿佛连时间都在这永恒的白昼里变得迟缓。
斯潘达姆刚刚从算不上舒适的睡梦中醒来,昨夜因为处理革命军的相关文件而熬到深夜,他打着哈欠,准备叫人送来晨间的咖啡,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急匆匆地推开,打断了他慵懒的晨间节奏。
进来的是一名脸色苍白的下属,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对方连行礼都忘了,只是喘着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斯潘达姆大人……出事了!通往海军总部的那条地下通道……塌了!”
“你说什么?”斯潘达姆皱起眉,刚睡醒的惺忪瞬间被恼怒取代,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这种时候说什么胡话?那条通道是用海楼石混合特种钢材加固的,怎么可能说塌就塌?”
“是真的!”下属慌忙解释,语气急促得像是要被自己的呼吸噎住,“就在半小时前,一个……一个巨大的怪物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通道入口上方的地面!冲击力太大,不仅入口被彻底堵死,连带着地下通道的主体结构也被震塌了!更糟的是……海水顺着裂缝倒灌进去,现在整个地下区都被淹了,驻守在那里的士兵还困在里面,救援队刚出发,能不能把人全救出来都难说……”
斯潘达姆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知道那条通道的重要性,那是连接这座岛屿与海军总部最快捷、也最安全的路径,尤其是在押送“恶魔之子”这种重犯时,走地下通道能最大程度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可现在,通道塌了,还淹了地下区,先不说抢救人员和后续修复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妮可·罗宾还从七水之都押送来司法岛的路上,这个掌握着空白历史秘密的女人,是海军乃至世界政府都极为重视的囚犯,必须尽快押送到推进城严加看管。可通往海军总部的路断了,没有总部那边的协调,他根本无法调动其他的运输力量。
斯潘达姆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目光落在了手边那个安静趴着的电话虫上了,他停下脚步,盯着电话虫若有所思。他的权限确实不够直接调动资源,也没法单独下令打开通往海军总部的那道门的权限掌握在更高阶的将领手中。
但,他并非毫无办法。
在手里握着的关于妮可·罗宾的“特殊价值”情况下,或许能成为撬动规则的支点,让他绕过繁琐的层级,直接找到那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只要能把妮可·罗宾按时送进推进城,这些麻烦自有其他人去处理。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拨通那个能让一切障碍都暂时让路的电话。
修复了魔法使用不流畅的bug ?
阿尔·艾·阿夏是根据元灵的音译,阿尔的本名基本起到一个安全词的唤醒作用。
(想想某些play的时候喊本名,有趣
可恶,阿尔的过去篇还要在三诡帆之后,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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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于无音之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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