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娅在三天内从威士忌山赶回阿拉巴斯坦。
意外的是,克洛克达尔居然来海港接她。
他斜睨着眼:“这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是吗?”
上了鳄鱼车,莱娅看见座椅斜方搁着一件冬衣。
显然是她的尺码,只是克洛克达尔没有刻意强调。
因为莱娅已经穿得够厚了,小九恨不得督促她把所有外套都披身上。
必须要承认,克洛克达尔从不亏待女人,他在方方面面都算得上好情人,出手阔绰,考虑周全。
莱娅摸着皮草绒丝,抬眼瞧他,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她便对社长上下其手,皮草冷丝丝的,手倒是很热。
“专程等我?等多久了?”
克洛克达尔反扣住她作乱的手:“爱尔鲁马爆发动乱。”言外之意,见你才是顺便。
想让沙鳄心口一致犹如天方夜谭。
莱娅低低“哦”了一声,抽出手,看向窗外。
不知从哪里学的,不合心意就不理人。
克洛克达尔默了片刻,蹙眉点上雪茄:“我们明早前往首都阿鲁巴拿。”
“……”
“……今天早点休息,明早七点动身,知道了吗?”
莱娅把手重新蜷在他的掌心里:“知道了社长,我也想你。”
……
新年的祈雨仪式空前盛大,万众簇拥在广场中,国王点燃了火炬,两位国家的最强战士一左一右伫立圣坛两端。
莱娅远远端详寇布拉国王,她原以为在沙鳄口中平庸至极的国王会呆板木讷,实际不然,国王看起来挺拔精明,有君主的贵气却毫无傲慢。
火焰跳动的瞬间,广场上数万民众欢呼雀跃,“寇布拉国王万岁”、“雨水节快乐”、“新年快乐”,在人声的浪潮里可以清晰地听到沙鳄的名字。
当事人与圣坛上的国王形成鲜明对比,他高高在上,神色傲睨。
“我并不否认在和平年代里,寇布拉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可惜,时代并非他所想象的和平,”克洛克达尔俯视着欢欣鼓舞的民众,接着道:“民众也并非他所想象的淳朴。”
他不期望莱娅做出什么回应,但瞥了眼莱娅,她蹙眉环顾王城,说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sir,你说,你要找的东西会在王都吗?”
迷幻剂事件的两天后,罗宾解读出了锦帛上的内容,那是一首古体诗:
“非自然之物皆由**产生。
**由三元分歧:
过去,现在,未来。
春分,夏至,冬至。
太阳是重生的星星。
一次次夜晚死亡,一次次清晨复活。
阳光照耀之处,便是**中心。”
这是谁写的?为何而写?诗里的内容是什么?都尚未可知。
克洛克达尔对百年前古人的文字游戏不感兴趣,这个像谜语一样的短诗就没了下文。
倒不是莱娅解读出这首诗的内涵,只是她忽然从诗里汲取到了灵感。
春分,夏至,冬至,日升月落。
阿拉巴斯坦是崇尚光明的国家,墙壁、石雕、房檐处处都有太阳元素。
听说数千年前的王都选址就是由潮汐和节气而定的。
夏至日时,整个皇城的日照时间最长。
冬至日时,整个皇陵都会笼罩黑暗。
于是莱娅突然问出,他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在王都。
克洛克达尔思忖片刻:“可能性很大,但这不重要,阿拉巴斯坦只是我们的开始。”
也就是从这时,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把理想乡真正的计划和盘托出。
莱娅仰头看他,透过沙鳄幽深的眼睛还看到了午时的天空,天空整体是铅灰色的,飘着一抹孤寂的蓝。
对着天际的那抹蓝色,莱娅忽然没由来的心悸。
她设想不到沙鳄有多么长远的谋划,就好像他笃定以后会踏足世界,征服一个个像阿拉巴斯坦这样的国家。
高台下人潮汹涌,那是一张张迎接新纪元的脸。
可惜罗宾不在现场,她很想问罗宾是否有一刻像自己现在这样矛盾和纠结。
在没有看到阿拉巴斯坦的全貌前,一定想象不到世界上有这样矛盾的的国家。
富裕又贫瘠,安定又动乱。
雨水节是这个阿拉巴斯坦最重要的节日,王都的民众们佩戴金银饰品在街道载歌载舞。
与此同时。
城堡里的公主注视着广场上庆祝的上万人,她的手从缠绕的窗帘上松开,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她绑起高马尾,配备好武器装备:“卡鲁,我们走。”
伊卡莱姆喊住她:“薇薇公主……”
“如果你是来劝我留下的,那没有必要了。那群自称巴洛克工作社的家伙终于在爱尔鲁马现身,我们没时间耽误了……”
她一顿,回头笑道:“至于爸爸和贝尔那边,就交给你来应付吧。”
油菜花的海港卸下一批新货物。
三五个码头工人运货,板车碰到崎岖的路面,一袋袋粉状货物滚落,裂开口子,粉尘蔓延四处。
那几个工人撂下一句“这是运送到王宫的,其余我们都不知道”,便四下逃窜。
上了年纪的路人围上来:“是跳舞粉,是跳舞粉!”
“跳舞粉可是世界禁品!是噩运的开始!会让周遭所有城镇都干涸的!”
“阿鲁巴拿的雨水充沛,凭什么要我们忍受干旱的折磨?”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人烟凋敝的爱尔鲁马。
一群看守城镇的卫兵发现了散落的跳舞粉。
周遭寂静,一时无人问答。
“爱尔鲁马将是一座废城了,一车跳舞粉可以救村子里几十口百姓的性命。”
于是这群青年默契地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国王私下买卖跳舞粉的事情在油菜花传得沸沸扬扬。
爱尔鲁马下了一场久违的,无人知晓的雨。
沙鳄不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尊称他一声“鳄鱼先生”,更多时候是人们簇拥着他,滔滔不绝地表示感激与敬佩。
诸如今天的阿拉巴斯坦也和谐安定,没有海贼侵犯;纯净水工厂即将竣工,鳄鱼先生又为国家解决了多少失业人口。
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赢得了所有人的爱戴。
仪式后,国王又就净水工厂的事与沙鳄交谈许久,待离开王都最热闹的市集中心,天彻底黑透。
冷气席卷,天未降雨,倒是稀稀落落飘了点小雪。
鳄鱼车在驿站,莱娅十分庆幸走去驿站的时光。
王都的娱乐始终不如雨地,尤其过了市中心,沿街进入了居民区,新年的氛围愈发淡了,零星的店铺开着灯,暖光透出窗外,映射在沿街的雪路。
地是灰色的,上面铺洒了不匀称的白。
莱娅抬头看天,又看了看克洛克达尔,此刻他的神色淡漠,眉眼舒展,莱娅小小地失语:“社长,新年快乐。”
克洛克达尔摩挲着她的脸:“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他的语调低低的,就像那时在耳边低诉:我可以给你一切。让人有种他可以毫无原则的错觉。
好像一句对白就可以抵御未来十年八年的磨难。
于是莱娅真的认真思考一会儿:“想不出来,先赊着好了,只要你不赖账。”
“真没什么想要的?”
“我从前想要的都实现了,有很多朋友和家人,过富裕的日子,有自己的巨大衣帽间,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了。”
“就这样?”
依稀从话里听出鄙夷的成分。莱娅也报复性流露出几分不屑,她翻个白眼,恶狠狠道:“当然啦!你小时候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出海后也没吃过什么苦,你肯定不知道受人胁迫的滋味。”
克洛克达尔嗤笑出声,挑眉打量她:“得了吧,那时候你恐怕还没有出生。”
“真的吗?”莱娅来了兴致,眨巴眼睛:“求你,快和我说。”
克洛克达尔后知后觉,如果现在的他对曾经的自己说,会有人毫无企图地央求你像讲故事一样讲述自己的经历,过往的他他必然是不信的。
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他必然都是不信的。
但此刻莱娅的表情太真挚了,毫无怜悯或谄媚,他都找不到一点虚情假意的证据。
克洛克达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未曾有过一刻是放松的。从他很早开始,他的愿景就是征服大海,他人生大多数的篇章都是为了目标服务的,斗争、挑战、谋划、征服。
鬼使神差的,他出离地放纵自己加入这场温馨的对白。
当然,他依旧不会和任何人吐露自己失败的过往,权衡之下他还是说了自己二十多岁那年一段不算光辉的过去。
莱娅的反应是他未曾预料的,也是莱娅自己未曾预料的,她夸张地,怜爱之心疯涨。
但又不想叫他看出来,于是撇撇嘴:“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克洛克达尔弯弯唇角:“再早一些?你还是个小鬼吧。”
“好好,你真的很会终结话题。”莱娅抿嘴。
怪异,明明有那么多更值得纪念的时刻,但多年后能如烙印一样,无法从脑海中驱散的,确实这样一副平常的景象。
这份怪异程度不亚于莱娅知道沙鳄有多么老谋深算、阴险残忍,他有专属擦皮鞋的佣人,喝专属的冰镇威士忌,抽定制款的雪茄。但是莱娅依然会在某个时刻对二十年多前落魄狼狈的小鳄鱼心生怜爱。
受旅游杂志的影响,莱娅曾吵嚷要去看北海“暖烘烘的雪”。
某个时刻的克洛克达尔忽然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午后。实际他已经见过了,雪落在莱娅的发丝,店铺里的暖光也落在她的发丝,一切都是暖烘烘的。
不仅光和雪应该偏爱她,他能掌控的一切都应该毫无原则地偏爱她。
……
接下来的一年,莱娅很忙。她逐渐经手各类商业项目,也能让任务小组平稳运行,她忙到无暇顾及自己的名号在阿拉巴斯坦都响亮起来。
忙到年尾才得空回威士忌山探望朋友。
少有海贼团选择在年末出海,分布在阿拉巴斯坦前端战线的众人大多休了个漫长的假期。原籍地的大多选择去北海旅行,临期升职的特工们大多在外执行任务。
当莱娅回到威士忌山时,小镇里的大多数编内社员刚从北海组团回来。
其中包括mr.9,miss星期一,miss.7,miss.6……还有很多没有职称的亿万长者。
据说他们吃了北海的特色鳕鱼,看了北海的邪恶军队舞台剧,乘坐了北海的潜水艇,最后观赏了北海的千山雪顶。
莱娅羡慕得直发酸。
众人对着她无名指上闪瞎人眼的鸽子蛋直发酸。
为了恶心小九,莱娅时常以夸张地口吻炫耀:我老公如何如何。实际她根本没有当面这样称呼过克洛克达尔,她依然习惯叫他“社长”。
听说年后镇长就要退休了,众人推举mr.8做新任镇长,但恰巧mr.8在海外执行任务,莱娅此行是无缘见面了。
这一路风平浪静,莱娅暗暗对闲得快生锈的达兹·波尼斯表示歉意。
莱娅返航的那天,几乎全镇人都来欢送。
她在船上摇摇手:“天太冷了,你们快回去。”
这半个月不愧养足了精神,莱娅连头发丝都光彩照人。
修道院的兄弟姐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小时候的莱娅是个深沉成熟的小姑娘,哪怕她时不时逗所有人团团开心,仍常常迸出些不属于那个年龄段的忧虑。
就像一只离群的飞雁。
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十岁,也许是十二岁,再之后的每一年她都肉眼可见地更耀眼。
仿佛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同类的栖息地,在威士忌山,也在雨地。
小九骄傲地想,她的耀眼里、从容里,一定有他的一份。
……
零点的钟声敲响,莱娅恍惚中听见一句“圣诞快乐”。
受酒精影响,她现在很脆弱,努力找个依托:“社长,还记得去年你欠我的那个约定吗?”
也许猜到莱娅接下来的话,克洛克达尔此刻含着清晰的笑意道:“你现在说吧。”
她的语气不依不饶:“我想你每一年都和你过节。”
哪怕猜到她可能说什么,实际听到依然有不小的触动,克洛克达尔滚滚喉咙,右手从莱娅的肩头滑到发顶,捋顺她的头发。
他轻笑:“越活越回去,小幼稚鬼。”
莱娅泄气。
不会有人理解的。
她对二十一这个数字很敏感,再用五天,随着新年钟声的敲响,她就要二十一了。
片刻后,莱娅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于是她转换心情,问道:“你猜今晚会不会有人放烟火?”
正说着,烟火随钟声的余晖在空中炸响。
莱娅被裹得严严实实带去天台看烟花。
她像个蚕蛹,转头都费劲,哭笑不得地挪在克洛克达尔身边。
烟花一次次炸响,克洛克达尔听到胸口低低的声音。
他知道,莱娅害怕他的失败,害怕把他们都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冷笑笑:“来年,将会是理想国的元年。”
一切都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演,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笃定,权势、武力、气运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会再失败了。
终于要到尾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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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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