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圆历1520年，从新年到盛夏，莱娅迎来人生中最忙碌的六个月。

在外人眼里，七武海之一的克洛克达尔几乎要从纷争中隐退，他不参与世界个股势力的斗争，安心地盘踞在沙漠栖息地。

毕竟他在阿拉巴斯坦获掌握了世人能想象的一切，资源、财富、名声。

实际上，1520年几乎是沙鳄商业版图扩展得最势如破竹的一年。

随着日子推移，莱娅慢慢只剩一个感叹——克洛克达尔哪怕不做七武海也能在商业版图拥有一席之地——他甚至永远没有办法体会贫穷的概念，金钱在他手上拥有生命，成群结队、争先恐后地被他驯服。

年初，几位植物学家试图培育多汁的水果，却意外从沙漠仙人掌里提取延缓衰老的多糖物质，其功效远超市面上一众抗老产品。

粗加工的抗衰剂第一批投放到市场试点，却出乎预料地贵族圈炒得火热，一时间，它顶替了珠宝玉器的位置抢占拍卖行。能抢到货源的非富即贵，以至于要动用权势关系。

莱娅对此极为吃惊，克洛克达尔却表示，普通人无法想象贵族间阴私的勾当，以及他们会为了保住青春多么不吝靡费。

克洛克达尔还告诉莱娅，贵族抗衰剂市场还是一片空白，而他们只需两个月就能打通整条产业链。

出乎预料地，他把这个新兴产业全权交给莱娅打理。

其实从更早之前，莱娅就接替罗宾参与了很多抛头露面的项目。

那些巴洛克工作社无暇顾及的、七武海不方便出面的任务也尽数交由莱娅处理。

而莱娅本人呢，她就像一株遇到大雨的干渴植物，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挑战与刺激并存的。她充满了无名的决心，她知道自己在接下来会抓住一切机会。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得心应手。

两个月后，仙人掌提取物在伟大航路流通，逐渐流向四海，然后以翻倍、三倍的价格运往马林乔亚。抛去成本，净赚百分之六十。

荒漠深处最常见的仙人掌，一夜之间成了闭着眼都能发财的摇钱树。在贵族圈为之沸腾的时候，整个阿拉巴斯坦的民众都还没意识到沙漠仙人掌的价值。

北方大片大片荒漠里，平均一亩土地生长着四株仙人掌，一株就可以提取加工三支抗衰剂的粗原料，而未被涉足的土地，少说也有五十万顷！五千万亩土地！六亿支现成的抗衰剂！

要知道，奈菲尔塔利一年的王室支出不过五千万贝利，阿拉巴斯坦一年应交的天上金不过五亿贝利！

贝利像流水一样入账，莱娅几乎要对金钱麻木了……没什么是买不到的。没什么是挣不到的。

“每个看到她面孔的人都会惊讶，她如此年轻，却有如此老道的手段。”本地报纸上这样评价莱娅，她几乎要成为雨宴崭新的门面。

这是莱娅第一次上报纸，她对此兴致勃勃，如果不是怕被某人嘲笑，她甚至会忍不住剪下来贴在桌角细细观摩。

那一整天她都把报纸抖得哗哗作响。会议厅已经修缮完成，包围在静谧的水箱中，四不透风的设计让厅里愈发安静，报纸声也就愈突兀。

而某位报纸上的常客丝毫不受影响，他一面喝红茶一面检查最新人员情报名单，会议厅一切的桌椅设施都是照他的身量定制的，贴身的西装下是包裹不住风光的派头。

莱娅垂下报纸，白他一眼走进办公室。

得不到预期中的回应还不至于使她沮丧，只是像考核优异的好孩子没有得到嘉奖一样……她有一瞬间迸出这样的想法，然后及时打住。恶，想想都怪异。

他一定是故意的，莱娅想象着方才的画面，也许受贵族母亲的影响，克洛克达尔的礼仪极尽优雅，哪怕他的行为恶劣，看起来与优雅沾不上边。

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目光沉沉，神色淡漠又严厉。她走的时候他是否戏谑地笑了，也许吧。

坏男人。他一定是故意的。

如果克洛克达尔知道了莱娅的想法，他一定有一瞬间停滞，然后饶有兴味地打量她，或许会吓唬她，或许会把白烟吐在她脸上，欣赏她生动的表情。

但是大概率克洛克达尔会无奈，好孩子可不会这么折磨人。

但很快，克洛克达尔就不能再对莱娅的成绩无动于衷了。

那时荒漠仙人掌的连锁生意已经做得风生水起，莱娅作为代表参加第三方会议，会议有十二个席位，争取到的席位越多，展会话语权越大。

大多商会都不知道莱娅一行背后的势力是七武海。当然，莱娅也没有强调。果真有西海的商会不知好歹，非要掺手分一杯羹，大概是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耀武扬威惯了，这次洽谈绕出一堆强盗逻辑。

所以当克洛克达尔得知十二个席位争取到七个时——他多少有些意外。

他对莱娅的魄力始终保留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但对上莱娅亮澄澄的眼睛，他很快又挑了挑眉，恢复一贯的恶劣。

他要教给她另外的事，掠夺生意不只是烧了谁家的工厂、劫了哪条船的货这样直接。

莱娅一板一眼地反驳他：“离展会只有半个月不到，这样是最有效率的。而且你已经全权让我做了，从结果来看，我的做法也没什么问题。”

她抬头，对上克洛克达尔严肃的神情，他半眯着眼，雪茄顶端的白烟虚虚晃晃，莱娅咂舌，她险些忘记沙鳄在工作上是多么不容置喙。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乖乖听话，于是她越来越小声，小到字音的尾巴尖都是飘的，清咳一下：“好了社长，我在听。”语气里塞满了不甘和埋怨。

克洛克达尔停顿了片刻，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小幅度俯身，用金钩挑开她的耳侧微微杂乱的发丝，他弯弯唇角：“好孩子……所以这是你想要的吗？”

“啊……乱说，才不是！”莱娅先是头顶发麻，听清后又气急败坏，脸上滚热。

这下克洛克达尔是真的笑了，好一会儿，不带半点玩笑地道：“不，实际你做得很好。”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从初遇的那个下午他就知道，总有一天，她的机灵蜕变成敏锐，肆无忌惮会蜕变成无所畏惧。

直白地承认了，莱娅反而无所适从，她半天没说出话，任由金钩的曲面在她肩头剐蹭游走。

当晚，莱娅迷迷糊糊睡到一半想起白天怪异的感觉在哪里，她逐渐接手重要的工作章程，可罗宾这个名声言顺的搭档被边缘化了。“社长，社长……”她轻唤了两声。

克洛克达尔这些年做的梦屈指可数，尤其是脱离实际的梦，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清醒。

黑暗环境下睁眼会短暂地漆黑一片，由此人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锐。

他感觉到她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她细密的呼吸打在他的侧颈。

“社长，你……”莱娅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又临时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所以强撑着眼皮，艰难地斟酌词句。

“你……把这么多项目分给我，就不怕我卷钱跑路吗？”莱娅问，虽然这个问题乍一听很蠢，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试探方式。

……克洛克达尔甚至怀疑莱娅给他做什么脱敏训练，梦境中梦幻泡影的虚无感霎时消失，他冷哼：“半夜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也不是，现在罗宾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我来经手处理，等到一切结束后……”

克洛克达尔沉默良久：“她是个不错的搭档，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读懂古代文字的人。但她始终不是我们这边的，你明白了吗？”

莱娅猜她明白了，便静默下去。

猛然间，她感到深深的挫败：“社长，那我呢？我也……”

“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在莱娅恍惚时，忽听见：“……如果你敢……算了，所以你会吗？”

她本能地贴近克洛克达尔，虽然她本来距离他够近了，但这下真的是不留一丝缝隙。

社长的心跳沉重而有力，一撞一撞，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刻居然让莱娅有种落泪的冲动，她撇撇嘴：“我不会，社长，我不会。可是……”

莱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这就足够了。”

可是她没有那样强大的心脏，她也没有那样颠覆世界的决心，她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任务，但不知道怎么处理那种情况——那种最坏的情况。

莱娅心脏也一撞一撞，隔着肌肤与骨头，直至传到克洛克达尔那边。

她不敢想象，明明他做了一切、万全的准备。

所以当巴洛克工作社出现间谍的消息传来时——天空还是半明半暗，挂着熟悉的寂寞的蓝——而她还是出现了熟悉的心悸。

她该怎么办？

……

清晨，亿万长者紧急传讯:巴洛克工作社混入了不寻常的小老鼠，“老鼠”是间谍的代称。

在得知混入间谍时，莱娅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巴洛克工作社的人员调动一半都经过她的手里，她已经尽可能地筛查所有可疑人员，但那两个间谍居然被安排在威士忌山、甚至分别是小九和大姐头的搭档。

震惊、错愕、羞愧、挫败、无力、不知所措，所有情绪前赴后继包围她，而似乎就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剧情走到她未能料想的地步。

罗宾似乎看出莱娅的为难，在她开口前说：“我去处理吧。”

莱娅垂着头，忽地，她肩头伸出一只手手，慰劳似的拍了拍，然后“彭”地消失不见。

怪异，她狐疑地看沙鳄一眼，又看了罗宾的背影一眼。索性沙鳄彼时已经在处理其他棘手的问题，无暇顾及她。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实在忍不住回想起沙鳄的话：

“我不全然信赖她。”

“她永远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莱娅时常觉得，某种程度来说，罗宾和沙鳄才更像是一类人，理智、清醒、不近人情。

看似克洛克达尔更残忍恶劣些，但实际罗宾才是更难接近的那一个，她似乎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所以不得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反观克洛克达尔，他人生的主旋律就是征服和复仇，而他身上却看不到被仇恨绑缚的枷锁，以至于套在他身上的绳索都变得有名有姓，往后一一放出，成为俘虏他人的利器。

罗宾在楼梯半中间转头，脸上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她从善如流：“莱娅小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朋友们的。”

莱娅也笑笑。

实际她们都各自做过决定了，她们都没有站在对方那边，她们现在不算朋友，往后可能也不算。

但就像几年前罗宾提醒她那样——那句本不必说出口的提点，她也用同样地口吻道：“一个友善的提醒，如果我是你，我会更小心地应付突发状况。”

罗宾一怔。

如果我是你，多奢侈的一句话。

二十年前青雉中将没有对她说出口的，好朋友萨乌罗没有对她说出口的，三叶草博士没有对她说出口的，如果我是你，我该怎样活下去。

罗宾定定看着莱娅，沉沉地垂下眼：“谢谢，你也一样。”

在这一瞬间，因为莱娅，她有些后悔把工作社消息透露给小间谍们了。

但是很快，她的一星半点的后悔被苦海吞噬，想想你背负的二十年的命运、想想奥哈拉屈辱的罪名、想想你和克洛克达尔联盟四年的目的吧。妮可·罗宾，你没资格后悔。

……

妮可·罗宾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笑意，她想，能与沙鳄和平共处四年，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一类人，冷漠，麻木。

当她登岛时，两岸空无一人，深巷闪烁着刀剑相向的声音。

mr.5和miss.情人节已经先一步赶到，他们也已经提前收到消息：禁止伤害间谍之外一切人员。

mr.9、miss.星期三、mr.5、miss.星期三，还有无关的草帽海贼团人员，几方正在并不激烈的对峙。

“你的搭档可是阿拉巴斯坦的公主！”

“什……”mr.9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战斗状态，“毕竟也搭档这么久了，我们怎么可能抛弃朋友？”

娜美捂住嘴巴，尬笑着溜之大吉，窝到一旁草垛边降低存在感。

miss.情人节冷哼：“你可听清楚了，她是巴洛克工作社的头号敌人，是阿拉巴斯坦的薇薇公主！”

mr.9愣在原地，而薇薇公主本人咬紧下唇，浑身血液都要僵住，她机械地挥舞手里的钢锁，耳边再听不到一物。

二十年孤独的经历已经让罗宾能适时地抽离出情绪，她歪头，毫无偏袒地观摩，僵持的众人在她眼里就像表演一出夸张的舞台剧。

mr.9终于注意到她。

她从容不迫地登场，还没等mr.9皱眉：“你不是……”

就及时打断了他：“你们的另一位朋友似乎还没有告诉你们，她在巴洛克工作社担任怎样重要的职务。”

“什……”小九张张嘴。

罗宾捧着手，近乎垂怜地俯视他们，她现在只是想知道，他们会怎么选。

一边是相处数个月的搭档，一边是朝夕与共十余年的朋友。

并不是所有选择都是轻松的，也不是所有选择都要坚持到底的。

这几乎是个不需要任何犹豫的选项，选择更坚定、更聪明的那边吧，这样他们不需要受到伤害，公主一行更是可以按照她的设想出逃。

“……么？”小九这才断断续续说完一个惊叹词。

他自始至终都不清楚莱娅的工作，就像不清楚搭档是异国公主一样。

莱娅同样，她不需要他们知道她在做什么，只需要知道她过得很好，风光无两就够了。

一时间，小九望着神色紧绷的miss.星期三，又望着势在必得的mr.5与miss.情人节。

几欲瞋目裂眦，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后悔劫了这条海贼船，如果没有碰到这么难缠的对手，他们的行动就不会暴露，如果没有碰到这么难缠的对手，就不会碰上这么多破事，高级特工不会来、他的搭档也不会是公主、他们也不用打这场没必要的仗……

“mr.9，我不能连累你。”薇薇战斗的姿势松懈下来，她眨着泫然欲泣的眼睛，咬紧下唇，狠狠冲他摇头。

mr.5满不在乎地耸肩：“这不正好，我们都不用费什么力气，皆大欢喜。”

miss.情人节摇了摇伞把，那张陶俑一样的巴掌脸上笑意更深，声音带着致命的引诱：“这就对了，小公主，来我们这边。”

而更远处那个黑皮肤的高挑女人，依然高深莫测，眼沉得宛如深潭，隐隐流露出不出所料的镇静。

miss.情人节继续蛊惑着，眨着那双玻璃点缀的眼珠：“对，小公主，我们可不会拿你怎么样哦。”

薇薇向前挪步，一步一步走入深渊，擦过小九身边的那刻，在他耳边轻诉：“伊卡莱姆那边，就拜托你了……求你……”

对，他做不到。小九想。

他就是无法看着搭档走向危难坐视不理。

没等前方的三人反应过来，一根树桩就朝miss.情人节飞去，她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击。

小九回头，是大姐头，二人交换个眼神。他有些感动，更多的是体内热血沸腾，大姐头会庇护每一个伙伴。

哪怕那个伙伴是工作社的敌人。

哪怕那个伙伴是阿拉巴斯坦的敌人。

他们都不在乎。

“我们是有不伤害原住民的规定，但你们也别欺人太甚！”miss.情人节怒道。

mr.5瞥她一眼：“别和他们废话，直接抓走公主回组织交差。”

大姐头、小八、mr.8、miss.星期三、草帽海贼团成员，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混乱的战局。

也就是这个时刻，他很想找黑皮女人说一句，或是是亲自对莱娅说一句。

他的亲人，他的姐妹，他的伙伴，他的莱娅。哪怕为了她杀人，他都不在乎。

和罗宾的对话指路37、39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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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