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克洛克达尔出生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在他之前,世界有各种问题,战争、种族歧视、叛乱。随着他的长大,罗杰、白胡子、金狮子各自展露头角,属于海贼的黄金年代徐徐展开,人们想尽办法对抗难题,革命、信仰、制度、七武海。

男男女女追求各自的虚无、热烈、意义而出海,矛盾在新制度的一团和气下到达顶峰。

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机器,那世界政府这台发动机已经陈旧地运转了八百年。

还有不到五天——不到一百二十个小时——新纪元的幕布将会被缓缓拉开。

五——

小九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通往阿拉巴斯坦的航道上触了什么霉头,早年间被军火贩子绑架成人质,在小花园荒野求生了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阴影重新出航,这次又被海军请去喝茶。

照理说海军和赏金猎人是同一立场的,对于一些难缠的海贼,很多军官还要仰仗混迹灰色地带的赏金猎人。何况小九他常年在发布赏金的海军办事处混了脸熟,亮出水獭上校的名号,一般海军军官都会留点面子。

但偏偏这个军官油盐不进。

任凭他如何哭诉、威胁,使劲浑身解数要溜走,都无法。

这是无原由的监禁……对!是监禁,海军长官借口离海军基地太远一路监禁他。

小九坐在审讯室里欲哭无泪,听着门外的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小兵的脚步是很有节奏感的,踢踢踏踏,仿佛还在军事学院练习走军姿,声音也一板一眼地如出一辙,站定、敬礼、高声汇报:“报告上校,缇娜长官在B11海域附近执行任务。”

上校压低声音,小九隐约只听到“联系她”、“看守所”、“审问”这几个字眼,心中便愈发焦灼。

都怨自己,小九愤愤地想,看他们穿的便装,所以放松了警惕,透露了口风。

“是!”小兵领命走远了。

接着是一连串“哒哒”的脚步,小九记得这个脚步声,声音属于副官达斯琪,果不其然,她道:“上校,我和悬赏部门沟通过了,的确核验了他的身份。”

小九在审讯室几乎要抢答:“瞧,我就说吧!”

门手转动,跟着摩擦地板的声音,上校道:“登记名单就是就是这个可笑的名字吗?……mr.9?”说罢,推门而入,上校偏过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小九。

“……”

对了,小九记得,这个军官叫斯摩格,绰号烟鬼,似乎在海军中有些声望。

斯摩格搬了把椅子坐小九正对面,全然不理会他的哭诉:大哥、不不,长官,你们真抓错人了……

“如果抓错了人,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所以现在不妨说说,你这个代号和之前那个自称mr.11的家伙是什么关系?”

在进入伟大航路时,斯摩格他们抓到一伙自称亿万长者的家伙正在试图杀害一个自称mr.11的人,沿途有不少证据引导,他推测这些有代号的人是一个大规模地下犯罪组织成员。

“……”小九一言不发。

斯摩格打量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燃雪茄:“不想说?那可以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去阿拉巴斯坦找什么人?”

“我找朋友都不行啊……海军管得有这么宽吗?”

斯摩格阖上打火机的暗扣,点点头表示明白,又不紧不慢掏出几张通缉海报:“这上面有你朋友吗?”

小九定睛一看,这分明是当年他们几人的通缉令,霎时间尴尬地不敢抬头,背后汗涔涔的,扯扯嘴角:“都不是。”

这些通缉令是斯摩格从通缉处的熟人手里要到的,熟人叫苦不迭,因为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通缉海报相当难找,何况这几张当年只印了一版就被叫停,熟人费了许多力气才从档案室翻出存货,斯摩格破天荒答应请他喝酒。

那是1517年的夏天,世界政府紧急召开七武海会议,斯摩格还在本部任职,马林梵多的天气依旧诡谲。上级安排他去B区巡逻,但他特意申请调到A区——停靠沙鳄海贼船的口岸,最近的一刻,他离古斯塔夫号的船桅不过一百英尺。

越过严阵以待的船工和水手,他注意到船头的年轻女人。早听传言克洛克达尔有个年轻的女搭档,但他本能觉得与船上的女人对不上,她不像个海贼合谋人,倒像是个……问题少女。

他想自己一定在什么时候见过她,片刻后他将这种熟悉感归因于,他一定见过她的悬赏令。

从事实来讲也确实如此,伟大航路出入口的悬赏令一定会经由他手——方便随时留意逃窜的海贼。

在拿到旧版悬赏令的那一刻,斯摩格的疑惑加剧,一个赏金猎人小镇如何与七武海扯上关系?悬赏海报为什么只刊印一版就被叫停?

不过他的猜疑得不到解答,没过多久,可能两个月,也可能三个月,他因为私自行动抢了某位中层军官的功劳,被军官派遣到罗格镇。

“也不是啦,当初在镇上我们就不是很熟……这次只是去阿拉巴斯坦看望我的远房姑妈……”小九还在磕磕绊绊编故事,老天,他真应该和莱娅学学,说谎话脸不红心不跳。

斯摩格显然已经没有耐性听下去,他不再多问,转身带上审讯室的门,返回甲板。

达斯琪刚刚与航海士沟通过,她四下眺望:“上校,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大概还有一天就能进入阿拉巴斯坦境内。不过……”斟酌片刻,又说:“阿拉巴斯坦是七武海沙鳄的势力范围,你真的认为犯罪组织和克洛克达尔有什么联系吗?那草帽小子又和他们有什么关联呢?”

斯摩格道:“不知道,不过沙鳄一定是相当棘手的对手。”

半晌,他开口:“你怎么看mr.9和……算了。”

哪怕斯摩格没有在1517年认识莱娅,他也会在之后报纸连篇累牍对她的报道里察觉端倪。

要知道,莱娅从前只是威士忌山一个普通的赏金猎人,不出三年的时间,她成为报纸上的新宠,商户官员都对她兴致盎然。

如果不是对沙鳄的事迹有所耳闻,他几乎会以为沙鳄要把莱娅培养成生意上的接班人。

如果,仅仅是如果。斯摩格从没有一刻相信“海贼英雄”这个掩护,哪怕这个掩护骗过了他所有同僚。

克洛克达尔想彻底洗白名声?不会的。海贼就是海贼,永远都不会变。

……

扪心自问,克洛克达尔不再有冗余的耐性。

下达的任务频频出现纰漏,mr.3居然连解决一群连悬赏金都没有家伙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而派去灭口的mr.2,居然连mr.3的踪影都没找到。

当然,最令他生气的是:赏金七千九百万的恶魔之子,外加两位排得上名号的特工一齐出手,居然让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跑了。

对于威士忌山那晚的情况,罗宾的回答诚实得模棱两可:薇薇公主跑了,和一伙东海出航的新人。那伙新人好像叫什么,草帽海贼团……而他们的船长好像叫什么,草帽路飞。

罗宾出航的任务是处决伊卡莱姆和薇薇公主,他们几人现在不知所踪,她大可以编纂已经了解他们的性命。

但反正威士忌山的人会告诉莱娅实情,虚伪地掩饰还有什么必要呢?

让罗宾感到意外的是,威士忌山那边的情报拖了三天才传来,消息内容与她所述的相差无几。

莱娅不在雨宴,这通电话直接打到了克洛克达尔那头,通话的是老镇长,因为伊卡莱姆下落不明,退休的老镇长又不得不担起大任。

通过老镇长之口,克洛克达尔第二遍听到“草帽小子”的名号。

“草帽小子?”带着十足的疑惑的,他稍稍思忖,实在记不起来,他有着绝佳的记忆,可以记起不关紧要的海军的名字,但实在记不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

想不起便释然了,何必要记住一具冢中枯骨的姓名?他见过许多展露头角的新人试图挑战上位者,每一个都在失败前仓皇狼狈,丧失尊严,草帽小子也只会是其中的一个。

“……怎么现在才汇报?”

威士忌山迟来的情报并不会延误时机,因为不吉利二人组早在隔天上午就传来草帽一伙的画像。克洛克达尔也自不会怀疑镇民们是否别有用心,他从逻辑和理性的角度分析他们都绝无背叛莱娅的可能。

镇长回:“打斗中损毁了信号塔,小九、不,mr.9去邻岛买设备维修……因为时间拖太久,雷门他们找了老的信号塔才……”

小九的的确确去了邻岛,他登岛后就给莱娅打了电话虫,这次她没接,虽然极大可能是信号不稳、或者她没听到铃声。

可如果,小九往最坏的方面假设——如果莱娅不想接呢?海岛潮热的永不褪去的风使他心烦意乱,他来时已经入夜,整个海滨小镇都没店家开门,他蹲在码头上,看着偶尔来往的货船。

兴许是因为小九和莱娅年纪相仿,他们自小关系最好,趁着海风,他断断续续记住一些童年的事,那年他不听大人的话跑去后山的乱葬岗玩,浑浑噩噩的回来就怕鬼,还怕黑,怕他想象中的“影子巨人”。

整个修道院都睡了,漆黑一片,他躲到小屋里发抖,是莱娅叼着手电筒,撑着被子去陪他过夜。那年莱娅四岁,替他挡住了一个影子巨人。

而他又做了什么呢?隐瞒情报、维护敌人,miss.星期三不是说阿拉巴斯坦要开战了吗?几十万的国王卫队、几十万叛乱军。天,他都不敢想象是何等恐怖的规模。

他不能让莱娅一个人面对,回家,或者不回家,都无所谓,在重要的时刻,他就应该在她身边。小九想着,夜晚的海滨小镇迷迷散散,至于信号塔的修缮,反正其他人肯定会想办法,就这样恍恍惚惚,在夜里离港。

……

莱娅已经几天没有和克洛克达尔说话了,而她也忘了一开始生气的原因。

但莱娅知道让自己在持续生气的原因,她察觉克洛克达尔把自己排除在计划之外。两个月乃至更早,但可以确信,克洛克达尔把自己与巴洛克工作社断断续续切割开。

她和克洛克达尔的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看到草帽路飞悬赏令的那天。

彼时她刚刚结束了沙漠巡回,对于净水工厂,她看得比沙鳄宝贵,她要确保建成的站点维护措施足够坚固,确保叛乱不会波及的修缮完成的管道通路。

阿拉巴斯坦的太阳实在歹毒,她顶着烈日回到雨宴,一边找冰块降温一边道:“社长,你看到悬赏令了吗?居然有三千万贝利。”

克洛克达尔抬眼瞧莱娅,她脸热得泛红,原本这是一张骄矜又稚嫩的脸,索性在他身边久了,幼稚透顶的脸上逐渐沉淀出一种稳重。

“三千万贝利而已,也终究是个无名之辈,刚见几面就豁出性命,这种蠢货我见得多了。”

“三千万贝利,在东海,这并不多见。”

克洛克达尔不置可否,同时也不屑一顾,他傲睨的姿态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仿佛此刻世界公认最强的白胡子站在他面前,他都能从容轻佻地对战。

僵持很快衍变成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莱娅不知道克洛克达尔在谋划什么,克洛克达尔也不明白她纠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多年前的挫败感又席卷上来,发酵得愈发强烈,莱娅先是沮丧,然后清醒着疑惑并愤怒,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隐瞒原因、还是怠慢自己,何种更加让更愤怒。

当初是不是他一遍遍拿着她的身家性命威胁?当初是不是他安排了一层层身份让她与巴洛克工作社休戚与共?当初是不是他拿着遥远未来的许诺一遍遍洗刷她的心智?

和世俗定义下的坏人在一起并不容易,在此之前,莱娅觉得自己的爱一定是伟大的,她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包括虚伪、恶劣、阴毒、狡猾。

如果能听到莱娅的心声,克洛克达尔一定自傲地认为自己亦然,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比他更慷慨的男人,毫不吝啬地分享一切资源、权势、财富——甚至不计报酬。

所以在面对莱娅阴阳怪气地审判时,克洛克达尔已经没有多少耐性:“善良与否不是我考虑的,罪与罚、秩序、道德,亲爱的,这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

莱娅简直要翻白眼,他那副讥讽的神色就像在说:在结局已定的时候幡然悔悟?

她要气死。

钱财养人,克洛克达尔想。若放在几年前,莱娅不一定有这样据理力争的胆量与气魄,他见过很多突然发迹的人,风光里掩饰不住的局促,畏惧而谦卑,脸上写满了谄媚。

可莱娅不会,她永远不会裹着局促,不会一遍遍重复“这是我的荣幸”,永远都是敞亮的派头。

克洛克达尔正色,脸上恢复一贯的沉稳,他对有莱娅有十足的包容心,他可以像个给教徒解惑的神父一样耐性。

也许莱娅现在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她实实在在把他的手段学了不少,所以哪怕她现在觉得这一切是错误的、是罪无可恕的,他们都绑定在一起了,无法分割。

1519年中,净水工厂动工,其中涉及许多细枝末节,还牵涉了海军和世界政府的利益,也就是那时莱娅第一次知道,原来克洛克达尔在海军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影响力大到甚至可以左右基层军官的职务调度。

他自然不是以海军同盟的身份出现,而是以编纂出无数个身份,空壳企业的经营者、政治家、媒体从业者。

支部的海军们并不像马林梵多的海军一样兢兢业业,有强烈的信仰加持,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欺男霸女、欺压平民的海军不在少数,借职务之便以权谋私的海军并不比海贼良善许多。

十万贝利可以买一个重型犯的自由,二十万贝利就可以安排一个小镇的军警调度。

尤此,克洛克达尔有资格相信海军不是铁板一块,哪怕海军压过了海贼数百年,他也有资格相信再牢不可破的组织都可以从内解构,世界制度亦是可以被挑战的。

在知道这件事后,莱娅并没有克洛克达尔想象中惊讶,毕竟她一早就知道——虽然说出来可能戳破很多人的精神信仰,但也是事实:

对于常年困窘的平民,参军包吃住,还可以免缴天上金。

军队里,可能半数的三等兵都是因为填不饱肚子才入伍,他们对抗的海贼可能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同乡,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高呼正义,凭什么?

后来是莱娅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尽职尽责。

1519年,海军也依然信赖沙鳄这个坚不可摧的盟友,阿拉巴斯坦周围大小岛屿没有设立一座海军基地,而这个国家哪怕发生战乱,海军也不会踏足一步。

克洛克达尔走出雨宴,办公桌上残留着风化的草帽路飞的悬赏令。

天气太热了,雨地稀稀落落下了场小雨,克洛克达尔不喜欢雨,于是这场太阳雨不到半小时就停。

雨地一片祥和,人们纷纷向他致意,在他得到冥王后,这场内战会换一个好听的词,叫革命。

……

支部舰队登陆前,斯摩格接到线人的情报,阿拉巴斯坦境内严禁所有公职人员入内,越大型的港都核查越紧,要想不打草惊蛇,只能从更远处的暗港入境。

小九在军舰上可能待了三天,船上巡逻的士兵大概不以为他是个重要人物,在他面前谈话没有太多避讳。

七武海……阿拉巴斯坦……草帽路飞。

他把这些词拼凑起来,塞满了压抑的脑子彻底恢复清明,海军即将登岛了,他不能再拖了,一秒都不能再拖了,他要把海军即将上岸的消息告诉莱娅。

中型军舰不得入,上校等人不得不更换交通工具,港换船航行前,他们做了交接,小九本应该被押送到最近的基站。

但幸好交接的只是寻常三等兵,在人员更替,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他逃离了那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花了怎样大的力气,只身逃出海军的追捕范围,头也不回地朝着阿拉巴斯坦前进。

四——

这个国家一定有幕后黑手的阴谋操控。奇怪,太奇怪了——

从港口到内陆进发,短短百余里的路程,斯摩格和达斯琪一行人就缴械了一批军火枪支,左轮手枪、燧发枪,甚至包括有海军编号的步枪。

沿途路过的两个镇子,一个荒废许久、一个谢绝外地人入内。

他们依旧没找到草帽小子的踪迹,但种种迹象表鸣眼下的内战才是更棘手的问题。

达斯琪并没有这样的经验,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斯摩格让她率领部队前往雨地,全程保持通话联系,他自己骑着机车深入荒漠。

这段时间,斯摩格先后勘测了大大小小不少河谷,主流河道被蓄意破坏,一座座城镇荒废,沿途他越来越多听到一个名字:巴洛克工作社。

他集合所有军队,从缇娜那里借来精锐部队前来支援。

缇娜的电话虫打来:最快的整编部队还要三天赶到。

三天……三天……阿拉巴斯坦邻近海域根本没有建立一座海军基地!鳄鱼把这里打造成一座绝无海军管制的犯罪国度。而他无能的虫豸同僚们,还沉浸在鳄鱼编织的一派祥和的美梦里。

斯摩格的雪茄烧到尽头延续出一阵弥漫的白烟,城镇的烟囱里却很少冒出白烟,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的是焦桩的棕榈树,空气里充满劣质酒精和硝烟气味。

三天……三天……内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叛乱军摩拳擦掌,平民们矛盾地爱着国家,恨着国王。

斯摩格越加感受到敌人的阴险之处,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将会怎么收场。

……

莱娅接到来自小九的电话。

闻言的克洛克达尔无话可说,应该说是无奈了,mr.9的突然出现格外荒谬,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态重演。

不过是一队支部海军,哪里用得着他们殚精竭虑——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铲除,甚至可以为他的计划增光添彩——海军与草帽海贼团激战,海军全员英勇就义。

小九的那通电话来得比亿万长者及时些,克洛克达尔在接到情报的一刻就命人关注海军的踪迹。

不出几小时,亿万长者致电,有平民发现了海军的身影,一队人马正在往雨地方向前进。正是斯摩格麾下的队伍,克洛克达尔并不意外,毕竟在本部时斯摩格就表现出对七武海的不满。

虽然他不以为意,甚至因为海军的到来让他的计划进行顺利不少,但这也意味了,雨地随时可能爆发冲突。

水箱里透出粼粼微光,好像遥远的月色,或明或暗打在莱娅身上,克洛克达尔端详她一会儿,斟酌过后,对莱娅表明态度:“去吧,去接你的同伴吧。”

莱娅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克洛克达尔好好说话了,以至于她一切的愤愤抛去,万分想倾诉。她担忧小九,沙漠环境恶劣,没有本地人做向导极大概率会失联,但她也自然而然地担忧即将到来的事情,沙鳄和阿拉巴斯坦的事情。

“是阿鲁巴拿对吗?你要找的冥王在阿鲁巴拿,所以最后叛乱军和国王军的战斗也在阿鲁巴拿。”她急切地问。

克洛克达尔纠正她:“是刻写着历史正文的石碑。”

为了得到印证,莱娅一瞬不瞬地抬眼看他:“那我没有时间赶去阿鲁巴拿了。”

沙鳄沉默片刻:“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纯净水工厂计划正式启动,国家的经济命脉彻底开始转动,莱娅点了点头。

克洛克达尔以他平生都没有的耐心道:“所以,听话,乖乖待在雨地,或者去港口接人,在国家重建前都待在威士忌山,二选一。”说罢才感到荒谬,这幅口吻像规劝一个执迷不悟地孩子走上正途。

总而言之,沙鳄要去阿鲁巴拿实现远大前程了。这是一场没有定数的分别,也许三天、也许一个月、也许更久。

莱娅想起上辈子亲手杀死的养父,这辈子像一条干涸的鱼,死在自己面前。

世界线不一样了,但似乎也没改变。如果沙鳄没有向威士忌山发放招募令,她就不会来阿拉巴斯坦,如果她不来阿拉巴斯坦,沙鳄就不会派她去拍卖行,他也本不用自己去拍卖行,如果他没有去,海贼们就不会预谋组织来到雨地,养父也不会以戏剧性的方式死在她面前。

也许是时间节点太过特殊,莱娅产生一丝悲哀的情绪。明明她曾对着阿拉巴斯坦顶空的神明、对着《圣经》里描述的上帝,对着广袤无垠的沙漠发誓,她不会被任何事物摧折的。

任何人、任何战争,都不会。

着眼前的男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可就是这一瞬间,莱娅忽然想到,罗格镇的可丽饼五贝利一个,房租三千贝利一个月,天上金年年都涨,最狠的一次涨了百分之五十。

钱是好东西,钱是王八蛋。

罗格镇的海港永远停靠着密密麻麻的船,像被拍击上岸的,将死的鱼的鱼鳞。

马林梵多没有娱乐,比起朗姆酒,海军们更爱扎啤,马林梵多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

还有一瞬间光怪陆离的影子,黏腻潮湿的夜船,船上的人仿若没有面孔,她从大人变成婴儿,但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大人,属于成年人的那部分和孩子的生理属性打架,大多数时间,一切都遥远地如同梦境,她终于心安理得做一个妹妹。

今生她的人生未曾有过一刻是局促的,从未有过一刻是筋疲力竭的,她要什么都会有,她要什么,总会有人给她。

人们或许会说她肤浅、虚荣、势力,感叹天呐这个时代没救了。

她根本不在乎。

她如今一条针织礼服的价格就可以买下曾经的酒馆,她永远可以回家,哪怕做了许多值得羞愧的错事。

小九居然从海军手里逃脱,追她追到了阿拉巴斯坦,而想想她做了什么?追击他并肩作战的搭档!小九和她的所有威士忌山的亲人一样,纵容,溺爱,毫无原则。

屋里很暗,水箱透过的微光在沙鳄身后明灭,桌上摆着烛台,火焰一簇一簇高涨。

克洛克达尔的态度就像跳动的烛火一样微妙,他在以不是纯粹的爱人也不是纯粹的上司的方式对她好,今夜像极了他说“可以给你想要一切”的夜晚,那几乎是他能给出的一切承诺了。

他的底线就是不背叛他,他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

她还在后悔吗?她还会对之前的种种耿耿于怀吗?莱娅迷惑了。

因为更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她——她意识到自己舍不得克洛克达尔,极其舍不得。

克洛克达尔不知到莱娅联想到了什么,一定是糟糕的事情,因为她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白痴表情。

他选择讲一个故事。

在迷幻剂事件后,他难得松口,承诺答应莱娅提出的所有要求,让一个七武海做出这样的承诺,天下恐怕都没几份。

但莱娅第一时间居然说:能不能说说曾经的故事,克洛克达尔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莱娅垮了脸:“我还以为你会很感动!白自我感动了……”她转着发丝,思索着如何反击,挺起身子对他笑道:“社长,你放心,如果你失败了,我可不会救你,等我把你的产业全卷走跑路,看看是谁蠢。”

克洛克达尔眯了眯眼,他知道她只是在气他,默了片刻,无声地笑:“是吗?我在新世界还有几处矿业,南海、西海的不动产都值得投资。”

莱娅绾了绾发丝,露出柔和精致的月光色指甲,她上下打量他,愤愤地眯眯眼睛:“再好不过。”

……

小九被安排在巴洛克工作社的临时据点,他不清楚当下具体的方位,只知道门店口有株标志性的仙人掌。

夜已深,寒风隔着玻璃门渗进屋子,小九已经尝试过一次被海水浸泡到失温的滋味,老老实实在炉边烤火。

接待他的是性感的咖啡店老板娘,她一面拉花一面惊讶:呀,你也认识莱娅。

在沙漠的三年里,莱娅算得上半个本地人,她可以轻松避开遍野的沙尘暴和叛乱军,这个季节的伟大航路格外温和。

莱娅三令五申自己乘水陆乌龟车就足够了,但沙鳄在私人海港预备了船,还安排了六七个亿万长者接应,罗宾坚持送她到港都。

早晨六点,天是深蓝色,红日亮澄澄地即将跃起。

还有不到十四个小时理想乡计划就会正式启动,今夜八点,所有高级特工在雨宴集合。

忙碌的一天即将随着太阳的初生而开启。

到了圣多拉河畔,莱娅对罗宾说不麻烦她再送行了,罗宾便不再坚持。

河道空阔又安静,朝霞映衬下掀起一圈圈的粉色波纹,罗宾远眺河道:“莱娅,看来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相比起大海,大海的支流可谓是温顺,清晨的河道静谧地缓缓流淌,乌龟车在水面轻微摇晃,车顶的麦穗簌簌作响,临行前,莱娅抿嘴,尽量不表露惆怅的情绪:“谢谢你,罗宾,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罗宾笑笑:“这是同我告别吗?”

“算是吧。”

罗宾沉默,半晌,她问:“你的朋友呢?”

“在萨拉那边,如果快一点,下午就能赶到。”

罗宾点点头:“那再见,莱娅。”

“再见,罗宾。”

三——

达斯琪正趴在吧台上研究地形图,她不禁思考起上校让她率众赶往雨地的命令,他怎么笃定草帽路飞会来雨地呢?

一国公主究竟如何与海贼扯上的关系?他们绑架要挟了公主吗?斯摩格上校对七武海没有好感,可从立场上来看,七武海是海军坚固的盟友……

“老板!快给我们水!”

“水……渴死了……水……”两个男孩火急火燎冲进水铺。

还有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草帽路飞到底在哪里呢?

“我们多装一点,给娜美他们也带去。”

“……咕嘟咕嘟……嚎……咕嘟咕嘟……”

士兵震惊之余尴尬地提醒咳嗽:“中士……那个是不是草帽路飞啊?”

什么?达斯琪下意识抬眼,因为没戴眼镜,眼前模糊一片。

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路飞和乌索普同时转头,这人谁啊?

达斯琪架在头顶的眼镜滑落到鼻梁,几人面面相觑。

乌索普先注意到了海军服饰的小兵,然后目光定个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是罗格镇的海军中士!

路飞苦思冥想一番,还没想起就被乌索普薅起领子跑路,对了!是那个烟鬼的副官!烟鬼是不是也在附近?他在他手上可吃了不少苦头。

达斯琪愣神,一面火速抓起佩剑追捕一面隔着老远给摊主道歉,这是她第一次欠款跑路。

“索隆、娜美、大家,海军追来了!我们快跑!”

照理说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对付这批海军绰绰有余,但海军越是穷追不舍,他们跑得越快。

娜美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地回头看是否有人掉队,张望几下,她对众人道:“对了,那个烟鬼好像不在!”

索隆闻言回头:“对啊……”然后对上那张像极了古伊娜的脸——甚至连愤怒的样子都如出一辙,遂讪讪回头,心里又一次痛骂了路飞。

路飞不明白什么是袭击海军罪加一等,只知道海贼见了海军自然要跑啊。

跑去哪里呢?南方、北方都有海军的围堵,索性跑去雨宴直接找沙鳄,反正他要把他打败的。

然后一众人整整齐齐掉进陷阱。

……

如果不出意外,莱娅现在应该和小九踏上离港的船。

她预想了很多种突发意外,遇到沙贼、遇到草帽海贼团同伙、遇到叛军、集合时间提前、海水涨潮……唯独没想到现在这种。

平心而论,莱娅比上辈子强壮了不止一倍,但斯摩格拎她仍然像拎鸡仔一样轻松。

她毫无敌人相见的觉悟,反而第一反应是完了,丢死人了……各种意义上的丢人。

先前亿万长者的情报明明是“全军前往雨地”,怎么偏偏遗漏了最重要的军官?哪个不长眼的情报员?开除,通通开除。

严格意义上,斯摩格并没有逮捕莱娅,毕竟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确定他们所属的犯罪组织。

但他也不能放任莱娅离开,毫无疑问,这个女人是mr.9与沙鳄间的桥梁,从她身上一定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莱娅心虚得厉害,实在没有死鸭子嘴硬的底气,索性这些年在巴洛克工作社的工作磨砺得她有些唬人的架势,她清清嗓子:“上校,海军抓人要出示逮捕令的。”

斯摩格不置可否:“我这算逮捕吗?还有,我抓人什么时候要听别人的指令?”

莱娅垂眸瞅一眼他扼住自己胳膊的手,好吧,是她险些忘了斯摩格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同僚们拿他格外头疼,海贼却怕极了他。

“我有要紧事。”

“见朋友吗?巧了,我和你朋友见过面。”

莱娅扯扯手臂:“嘶,大哥,虽然你是海军,但好歹男女授受不亲。”

斯摩格回头瞪她,甚至不算瞪,只冷冷睨她一眼,莱娅就迅速瞥开眼神,闭紧嘴巴。

他也将将收回手:“还是我一开始说的,你如实回答问题,我自然会有决断,你也不必这些折磨。”他审讯过上千名犯人,有数不清的手段叫人开口。

莱娅垂头,发丝一缕一缕粘在脸上,下午的阿拉巴斯坦阳光依旧灼人,她在太阳下暴晒了几个小时,简直要被烤蔫了,她便采取合作态度:“好吧,什么问题。”

斯摩格眯了眯眼,视线在她嵌着粉钻的手指上停留了一刻,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猜想得到证实的证据。

他对珠宝一窍不通,无法评估这颗石头的价值,但一定非常、非常、非常昂贵。

默然了几秒,他决定换一种婉转高效的质询措辞:“你和沙鳄,是什么关系?”

“额……”莱娅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斯摩格也沉默着,难得耐心地等待回复,她听到自己旷日持久的耳鸣。

莱娅确信自己随着岁月增长忘记了大多前世的事情,但总有机缘巧合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不曾造假的记忆,就像一剂装着回忆的强针敲开她的脑袋,从颅骨探到脊髓。

比如报纸上崭露头角的艾斯,比如她那不该出现的养父,比如现在的斯摩格。

天!上辈子他们甚至还不过两年,充其量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1518年罗格镇的冬天湿冷湿冷的,她不喜欢那时候的自己,永远筋疲力尽,活着就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像永远找不到落脚点的独腿的大雁。

斯摩格还是还是上辈子的斯摩格,冷静、强硬、不苟言笑、面极冷,心极热。可她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莱娅了。

这副沮丧的表情在斯摩格眼里变味,他问:“他威胁你?”

可惜,“没有,所以我不能说。”

斯摩格放弃了循循善诱,他冷漠的语调里饱含着愤怒:“哪怕你知道他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莱娅本能地想反驳,对上斯摩格的眼睛,她反驳的**熄灭,在他眼里,海贼就是海贼,她与克洛克达尔根本毫无分别。

她已经不能当好人了,索性当一个坏人:“没有国家可以持续繁荣八百年的,而且你甚至不能逮捕我,你看到沿途的工厂了吗?我才是这个国家掌握净水核心仪器密钥的人,我才是所有代理厂商认定的合作伙伴,净水工厂已经与这个国家的利益深深绑定,容纳四千人的连锁工厂,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反观阿拉巴斯坦,国家的国库空虚,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开启工厂的营生。

如果国王有魄力,如果国王真的相信这个国家是和平的,他就不该耗费国库养着六十万常备军,他早在二十年前第一次大旱的时候就该建成工厂,他应该在十年前就收回水资源的掌握权,甚至他应该在五年就以联盟国的身份把所有海贼驱逐。”

斯摩格转过身去,看向远处被黄沙掩埋一半的棕榈树:“这座城镇近三年没有下雨了。”

“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平民流离失所,战争、饥荒连年不断,土地颗粒无收。”

“……”

斯摩格睨她,他的脑子里充斥着理性的声音:为什么要对一个板上钉钉的罪人如此苦口婆心?

可现实情况是,他声音异常的冷静:“你很会为鳄鱼开解,但如果他在骗你呢?”

“什么意思?”

……

雨宴地下会议厅,海楼石栅栏内,路飞他们毫无被关起来的自觉,还在内讧耍宝,看不过的娜美给了一人给了一记爆栗。

“真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齐刷刷回头,长桌边上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斜靠着椅背,饶有兴致的神色说明他时刻关注着众人的举动,此刻,他神态轻慢地点用右手点雪茄,而他的左手,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居然是一只巨大的金钩。

气势真够渗人的,娜美被震慑得一惊,但她很快想起,这就是侵占薇薇国家的混蛋,于是冷冷威胁:“少套近乎,你好好享受现在的时间吧!等路飞出去一定把你揍飞!”

克洛克达尔并不会因为两句不痛不痒的威胁生气,他甚至有些欣慰,勇气可嘉。

这个小姑娘眉眼间还有两分莱娅面对他的气势,她们应该是同龄人,莱娅或许比她大四岁?三岁?

克洛克达尔呼出白烟:“看来你是个受大家信赖的船长嘛,草帽路飞……”

“但是,信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改了个小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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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海贼王】在伟大航路生存的一百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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