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这话可不能让莱娅小姐听到。”
莱娅?谁是莱娅?
克洛克达尔冷哼一声,不答。
晚了,莱娅已经听到了。
废弃村镇的墙垣的三角阴影里,斯摩格叼着雪茄,面无表情地倚靠墙壁,电话虫放置在二人中间的空地上,风一吹,倒了,半个蜗牛壳都沾上沙子仍然尽职地绘声绘色地传达雨宴内的情况。
斯摩格睨一眼莱娅,她额头的汗珠已经被临夜将至的晚风吹干了,鬓角的发丝微微摆动,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
是达斯琪提前把电话虫藏在夹克内侧,在掉进陷阱的不多时就按响了电话虫专线模式。
海楼石囚笼内,电话虫外壳一闪一闪微弱的红光随着她的心脏起伏跳动,她屏息凝神,努力不漏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远处突兀的声音无疑是撞破了紧绷的对峙的紧绷氛围。来人是谁?她随着关在笼子里的众人寻声回望,大厅正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高挑的女人,众人看她,她也俯视众人,冷漠的脸上透出从容轻佻。
罗宾走下台阶,顺着海楼石栅栏的条纹一个个面孔扫去,目光停顿:“之前还没见过这个小家伙。”
乔巴本能地被女人的气场震慑住,吓得躲回索隆身后。
达斯琪吃了一惊,喃喃道:“妮可·罗宾?”世界政府通缉了二十年的逃犯?
她的声音极小,小到同在一个陷阱内的其他人都没听到,但她仍然感觉妮可·罗宾的目光锁定到她,她攥紧手心,还没思考如何行动,但好在不耐烦的克洛克达尔及时打断了漫长的审视。
“行了,miss.全周日。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当然。”罗宾恢复盈盈的笑,侧开身,半掩的门从外向内被撞开,门外赫然是手脚都被禁锢的薇薇,在她受惯性踏上台阶的一瞬间,身体上长出都手臂消散成一朵朵花瓣。
路飞和娜美惊呼:“薇薇!”
乔巴已被吓得脸色惨白了一截:“乌乌、乌索普,薇薇身上怎么长了那么多只手……”
克洛克达尔摩挲着金钩,对初来乍到的公主友好表示:“欢迎来到雨宴,miss.星期三,不对,应该叫你阿拉巴斯坦的公主薇薇。”
他是怎么做到以一副主人模样自居的?薇薇看着他惺惺作态直反胃,不等他说完,她就拿起武器,带着满腔的厌恶与仇恨冲向长桌:“呸!如果不是你,阿拉巴斯坦本来是个和平的国家!”
铁锁链触碰到沙鳄,他顷刻间化成一片沙子。
路飞和乌索普瞠目结舌,达斯琪不得不泼冷水:“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一秒、两秒,散落的沙子聚拢成人形,沙鳄低沉的声音随着流沙在大厅里四面八方响起,他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颇为不屑地笑道:“呵,和平的国家?”
沙子完全聚拢,在薇薇面前的,隔着不到半米的高大的七武海,脸上显露出轻蔑的神色:“消气了吗?miss.星期三。”
薇薇直观地体会到了七武海的恐怖之处,她的胸腔剧烈撞击,已经无法分清是由于恐惧还是激动,眨眼间攻守转换,她还没反应过来,或许仅仅是心脏跳动的那一下,她就被身后的男人拎起,绑在椅背上。
墙上的钟表显示现在七点整,距离高级特工到场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沙鳄看了眼挂钟,视线扫到薇薇愤懑的脸上,还有大把时间,他不介意和这个伶牙俐齿的公主辩驳一番。
他嗤笑:“和平的国家?你大概不知道这些年我阻止了多少海贼、多少犯罪组织蚕食吞并这个国家吧。称为阿拉巴斯坦的守护神都不为过……”他一顿,“我差点忘记了,民众的确是这么称呼我的。”
“恶心,别颠倒黑白了,你就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沙鳄几号怜悯地看着眼前无知的少女:“我是这个国家的罪人吗?是我把国家最重要的水资源分成三六九等吗?平民只配喝下等的储存雨水,贵族才能喝上等纯净水。”
“可笑,爱尔鲁马、油菜花、约巴,这些城镇接连荒废,你不才是始作俑者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没有我的介入,这些本就干涸贫困的城镇难道能发展更好吗?
十年前,国家发展最好的时机,你的父亲只是派人建立贸易中转站。五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支流河道受损而没有任何举措。
就凭借这样一个,只能苦、苦、奢、求、雨、水的国家?这样一个,连海、贼、都、不、驱、逐的国家?
而净水工厂的建立,足足吸纳了四千个流离失所的平民,等全面开工的时候,不出三个月,荒漠恢复生机,不足半年,阿拉巴斯坦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你、你、你别胡搅蛮缠了,如果不是你,内战根本不会发生!”
沙鳄轻描淡写道:“战争不过是人卑劣**驱使的产物,所有人都有**,所有人都是卑劣的,薇薇公主,你真以为自己能阻止战争吗?
叛乱军想要水,国王军想要盛名的君主,民众想要繁荣的环境,所有人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的。
如果发生火灾,水商们不会捐水救火,他们只会任由大火烧光一切财产,然后再惺惺作态鼓励灾民重建家园。
至于被诅咒的跳舞粉,只是你们愚昧怯懦的佐证,是你们迟迟想不出解法的借口。
这和当年你父亲做的有何不同呢?薇薇公主,对你而言,阻止这场战争真的是你爱着素昧平生的千万民众?还是你只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不是的……不是的……你胡说!这些事情都是你编的!”薇薇屈辱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每一个字都像荒诞不经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比任何一个现实的伤口都要残忍。
“但也有可能,不是吗?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无法阻止人性的活跃,或自私或丑陋的人性。
每个人似乎都在拯救这个国家,但都把国家拉向深渊。”
娜美气得咬牙切齿,索隆皱眉:“恶魔这个词真是为你而造的。”
达斯琪急迫道:“薇薇公主,你不要听信他的诡辩!”
克洛克达尔转身,终于注意到了海楼石陷阱内的人:“怎么是个小姑娘,你上司呢?”
那个折腾人的海军上校不在,确实有些麻烦,他示意罗宾调查出海军上校的动向。
接着不在意道:“不过也没关系,你和你的上司一起,都会成为牺牲的荣誉海军。”
……
“听完这些,你作何感想呢?”
不止电话虫里暴露的谈话,斯摩格还对莱娅讲述了海军内部未公开的七武海的过往。
通讯的电流声愈发嘈杂,也许是受海楼石磁场干扰,在达斯琪说完“妮可·罗宾”那句话彻底中断。
如果真的是被世界政府通缉二十年的妮可·罗宾,那么她与七武海克洛克达尔的阴谋联合,将有可能给世界造成极大的麻烦。
斯摩格质问道:“以上他有对你说过吗?没有吧。”他笃定是没有的,接着道:“而那些不过是海贼阴暗面的冰山一角。”
当然没有,这些本都是他会永生埋藏在心底的,但莱娅不想叫别人看笑话去,她挑了挑眉道:“当然。”
斯摩格沉默半晌:“你以为阴险如克洛克达尔,为什么会把你安置在身边整整三年?你确信事件暴露后他不会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吗?”
方才那副神色定格在莱娅脸上,她的眉头一寸紧蹙,像豹子亮出凌厉的獠牙:“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隐瞒真相,这就是事实,你也清楚这是事实,只是你从来不肯承认而已,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孩,一个狡猾的阴谋家?你口口声声的愿景只会在现实利益面前灰飞烟灭。”
斯摩格知道如何完成恰当且致命的一击,他用这种审讯方法逼迫不少海贼将罪行和盘托。
他倚在机车旁点烟,他猜想莱娅动摇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可以,一秒、两秒,夜色不知何时笼罩了阿拉巴斯坦,此刻的天空将睡未睡,好像抹了层灰色的沙,雪茄升起的白烟飘飘荡荡汇聚成了远空最后一点云彩。
莱娅盯着沙虫爬行到痕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斯摩格觉得她简直冥顽不灵,但相较于对待寻常犯人的愤怒,他更多是恨铁不成钢。
不同于三年前不良少女的打扮,现在的莱娅连发丝都金光闪闪的精致,斯摩格总觉得陌生又熟悉,但无法将这种怪异的焦躁感觉归因于任何出处,忽听莱娅道:“现在几点了?”
七点五十。
阿拉巴斯坦的天幕还彻底黑尽,气温已骤然变冷,在更遥远的沙丘上悠悠穿行一队商队,看着很近,实际可能相隔数十公里,人和骆驼的简影在天际间绰绰,直至尽头模糊了踪迹。
高级特工会议即将开始,雨宴地下室的寿命也即将进入倒数计时,为什么海军会有雨宴内部的通话、斯摩格的副官是达斯琪、雨宴会议厅有专门定制的海楼石陷阱和满墙的香蕉鳄鱼。
就在方才,莱娅倏然回过神来,她一定被卷入斯摩格塑造的叙事里,险些忘记1520年他的副官是达斯琪,上一世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
她想起罗格镇红黑色的砖墙,所有商铺的招牌都是铜制的,在风中摇曳。
她在马林梵多的酒馆有两道门,一道木门,一道铁门。
如果电话虫那头是达斯琪该怎么办?她可以不在乎几个陌生海贼的性命,但不能不在乎达斯琪的性命。
她的胸膛起伏,越是紧迫越是佯做镇静——谈判桌上的技巧,她瞥开眼道,不再纠结刚刚争论的话题:“如果电话虫那头是您副官的话,雨宴会在今晚摧毁,相比较我,还是您副官的生命安全比较重要。”
……
八点整,高级特工准时入场,他们被安排在了更高一层的会议厅,透过虚虚晃晃的鳄鱼池,就能遥望最下层被关押的众人。
乔巴铆足劲探出耳朵,海楼石搞得它身体软趴趴的,听觉也没有那么灵敏,娜美在一边打气:“加油,听到什么没有?”
“还没有,水箱玻璃太厚了,水声也太大了。”
路飞眯着眼,手举过头,聚精会神地给众人解说:“他们现在在说话……嗯,刚才在这里的女人也去了……嗯……”
被索隆狠狠打断:“我们也能看见……”
乌索普靠着栅栏欲哭无泪,忽来了精神:“诶,那边好像来了个人!”
“对啊,是不是就是我们在小花园看到的那个!”
“谁啊?”
“就是那个长得很猥琐的家伙。”
不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mr.3就被克洛克达尔扔到了蓄水池中心,饿了两天的鳄鱼终于等到猎物,一条条面露凶光。
隔着玻璃,他们甚至都无法听清mr.3的哀嚎,就见在鳄鱼群的撕咬中,mr.3彻底消失无踪。
谈话声戛然而止,会议厅里的、海楼石陷阱内的,所有人无不被沙鳄的残忍震惊到沉默了。
高级特工纷纷离场,执行各自的任务。
不多时,克洛克达尔走到大厅,志得意满的神色尤甚,真正的理想乡计划开始了,他想想该如何处置这几个无名之辈呢?
椅背上伸出几只手给薇薇公主解绑,沙鳄朝鳄鱼巢穴扔下一把钥匙:“叛军于明天到达王城,如果要制止叛军可要现在就出发了,九点后圣多拉河涨潮,普通航运根本无法通过。”
他看了眼大厅里的钟表,八点半。
“嗯……还有半小时。你会选择千万人民呢?还是选择这几个小海贼?”
“你!”
只剩半个小时了。
沙鳄又道:“对了,这座房间还有一个小时自动销毁。救几个所谓的同伴?还是救千万的民众,你自己选。”
“我真想杀了你!”愤愤、不甘、屈辱搅动着薇薇的五脏六腑,她的脑中是嗡嗡一阵尖锐的鸣叫——她真想杀了他。
但不是试过了吗?她连触碰到沙鳄衣角的机会都没有。
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薇薇颓然地倒地,她光是恨他已经恨到支离破碎,但只是片刻,水已经蔓延到了地毯边缘,在意识到两边的命运都进入最终章后,薇薇攥紧钥匙,她要拯救人民,要打败沙鳄,但要和伙伴们一起。
香蕉鳄鱼缓缓出巢,这种生物在陆地上比在水中还要灵活,它们朝着薇薇公主蜂拥而至。
克洛克达尔冷漠地看着她,于他而言,这是个愚蠢又无聊的决定,为了同伴虚无缥缈的希望放弃了绝佳反攻的机会。
于整个计划而言,她的选择无关痛痒,无论她选择什么,都会在最后一刻失败。
……
绝大多数时间,达斯琪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运的有着平凡却开明的父母、幸运的追求剑道、幸运的当上了海军、幸运的跟一位固执却强悍的上校历练、不放过一个海贼——罗格镇保持了三年的荣誉战绩……以至于她误以为维护正义就是一道不会偏移的直线条。
所以当世界唯七认可的、享誉着“海贼英雄”的称号的衣冠楚楚的海贼,干着□□的罪行时——构建她世界的信念轰然陨落。
她猩红着眼:“克洛克达尔!你的计谋一定会被击败!身为七武海,明明应该是海军最坚固的同盟!”
“呵。”克洛克达尔驻足,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当年之所以同意当七武海,只是察觉到了这个制度对他有利,他可以合法成为海军与海贼间的灰色地带,拥有绝对扩张的权力和资本。
他觉得眼前的女海军几乎比miss.星期三还要幼稚,她居然认为海军是坚定不移的铁板一块?
“等你死了,我一定会要求海军给你追发高级荣誉奖章,不是因为七武海的话语权有多高,而是我的话语权有多高。”
“你……”达斯琪气得说不出辩驳的话。
沙鳄挑眉:“不用等国家覆灭的时刻,只说现在,你的正义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一只香蕉鳄鱼咬到了海楼石栅栏,震得整个监狱剧烈晃动,她站在最靠近栅栏出,这阵剧烈的撞击抖落出她的电话虫。
沙鳄捡起,冷冷扫视她,微弱亮起的红点表明这只电话虫呈开启状态,接听,对面是一阵电流声,随着距离海楼石越远,电流声越来越小,然后转变为清晰的人声。
电话虫那头传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对方说莱娅在他手上,并报了个具体的坐标。
罗宾意识到不对,打电话向海港的亿万长者核实,紧接着蹙眉摇头:“莱娅真的没有上船。”
“来找她的那个小鬼呢?”
“还没有联系到。”
克洛克达尔感到一丝焦躁,再也无心与这群人纠缠,吩咐罗宾:“你先去阿鲁巴拿。”
莱娅竖起耳朵听斯摩格与克洛克达尔的对话,无果。
为了防止她胡说八道,斯摩格还给她铐了副手铐,所以此刻她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铐在铁栅栏上,稍稍挣扎,手铐环冰冷的边缘就磨着她的骨头,擦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迹。
不仅如此,斯摩格还收走了她的私人电话虫,莱娅的身体先一步接受目前的处境,她选择不折磨自己,手随意地垂下,脖颈仰着发酸,脑袋也垂下歇息,冷风像刀一般刻在她脸上,她愤愤地盯着远处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讨厌斯摩格。
后来莱娅回忆沙鳄失败的节点,其实自他找罗宾同盟那一刻就埋下隐患,但如果他听她的话,对社员没有赶尽杀绝,留mr.3一条活路,如果他没有轻敌,没有把草帽路飞当做寻常海贼……
莱娅不可避免的想到最关键的节点——这个节点与她相关,如果他没有任由草帽海贼团去阿鲁巴拿,如果他在那个时候没有选择找她。
克洛克达尔总是教导莱娅,不论在什么场合,谈判场上、赌桌上、战场上,永远不要把局面弄到不可控到地步。
但是他选择找她。
二——
你的正义又能为你做什么呢?沙鳄讥讽的语调犹如一记重击敲打着达斯琪。
一个罪大恶极的政府同盟与她讨论正义。
而眼前这群看起来玩世不恭,顽劣得不着调的海贼却试图拯救一个国家,为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伙伴豁出性命。
真讽刺。
他们其中的一位伙伴犹如神兵天降,达斯琪知道他叫“山治”。山治几脚就解决了体型惊人的香蕉鳄鱼,忽然运筹帷幄的姿态荡然无存,反倒是转着圈的邀功:“怎么样,娜美小姐爱上我了吗?”
娜美无奈扶额:“随便吧。”
注意到达斯琪,山治似乎毫无芥蒂,他只是颇为诧异,扬扬手:“怎么海军小姐也在。”
也就是谈话间,不止地下渗水,四周的墙壁承受不住压力也开始渗水,一面玻璃的边缘出现裂痕,猛然间碎片炸得满屋都是,房间里进水量激增,就像是过山车走下半程,虽然在坐上过山车的一刻就有心理预期,但下坡的速度和力度往往快得超乎人想象。
碎片滑伤了避无可避的薇薇,香蕉鳄鱼耐力与抗力超群,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挣扎着起身。
九点二十,离房间下沉只剩十分钟。
幸好被沙鳄扔下鳄鱼巢的mr.3没有死,他藏在一个蜡烛巨蛋里侥幸逃过一命,在大家的威逼利诱下不情愿地开了锁。
又一扇玻璃碎裂,此时室内的水已经淹没到众人头顶,果实能力者们已经半丧失了行动能力。
山治游去关水闸门,索隆驮着失去意识的路飞和乔巴到台阶上,薇薇一再等待着伙伴尽数安全。
水渗得太多,水压过大,闸门已然失灵,山治闭气抬了半天,只掰下一个残断的把手,地下室沉没已然是定局。
水压冲击过大,墙壁出现裂痕,门框也撑得将要散架, “路飞……娜美……乌索普……”薇薇守在门口,透过迷蒙的水汽又向楼下高喊:“快点!海军小姐!”
达斯琪才抢救出被碎石掩埋的佩剑,她戴着眼镜,水珠的折射让她面前的视野无比清晰,天花板的横梁从外向内坍塌,她没有任何权衡地做了这个决定,以一个海军能做的——不仅是抓捕海贼,抓捕一个群体,守护一个不容偏颇的立场。
沙鳄那句话再次响彻耳边,正义能为你做什么?
九点二十五。
正义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是正义能为我做什么。
脑海中的念头豁然清晰。是我,如何推动正义前行。
“薇薇公主,小心。”她把薇薇猛地推向屋外,而她自己由于力的冲击跌回水中。四面玻璃彻底碎了,房间的水在一瞬间被灌满,顺着走廊流向屋外。
她没有办法打败沙鳄,没有办法阻止战争,而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最有可能阻止战争的人存活。让正义从一个虚拟的、抽象的、刻板教条的概念变成一个具体的事实——如果援兵没能及时赶到,那在战争开始之前,草帽路飞才是所有人里最有可能打败克洛克达尔的。
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对战一个二十年资历的七武海,她理性上觉得天方夜谭,但本能地受草帽海贼团的鼓舞,在她抱着必决心的时候,她愿意把希望赌在草帽路飞身上。
就像薇薇会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一样。
悬梁断裂,门框顷刻间被挤压变型,索隆嫌弃地把mr.3扔在走廊一边,抹了把脸:“还有谁没出来?”
走廊也开始蓄水了,薇薇惶然地看他:“还有那个海军小姐!”
“哈?”
索隆深呼一口气,挣扎片刻,浮到水面,又认命地潜下水。
夜晚九点半整。
索隆刚刚驮着达斯琪爬上高台,他们身后的整座地下室就轰然沉入海底。
接着就是贯连的走廊坍塌、墙体坍塌,雨宴上下都有强烈的震感。
地板在渗水,自下而上房间内的水管一一爆裂。
水?哪里来的水?
起初赌客们只认为这是一场不大的建筑事故,但随着一层传来的旁观者的嚎叫声,雨宴自下而上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散客们哄抢着赌桌上的砝码,老虎机里的兑换金币淌了满地,形成一道金河,富人们躲在高层的安全屋里咒骂:是地震?还是沙尘暴?还是该死的海贼来犯?
在香蕉鳄鱼甩着尾巴轻易摧毁建筑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无论是衣着考究的富商,还是拿着抢来的财富赌钱的下九流的海贼都四散奔逃。
雨宴周围的居民们发疯般地四处逃窜,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名字。
鳄鱼先生在哪里?他何时来拯救我们?
夜晚十点。
当鳄鱼先生真的重返雨地时,他目睹了一副预料之中的场景。
平息的灾难与重建。
在世界上最干旱的国家里,湖水浸润了大半个城镇,低矮的建筑或多或少被损毁,地上处处是砂石迸溅的碎块,原本满街林立的霓虹招牌只有零星几座闪烁濒死的、挣扎的光。
躲过香蕉鳄鱼袭击的人们从掩护体中走出,议论纷纷:
“你记得吗?在雨宴发生事故前闯出过几个人。”
“是几个怪异的家伙,其中一个戴着草帽,还有个长鼻子!还有佩戴三把刀的剑客……”
克洛克达尔压抑着怒火,声音异常冷静:“草帽小子?呵,算他们命大……
当然是我抓的,我杀来犯海贼有何不可?
是,草帽海贼团,他们当然是、国家的罪人。”
一个旅途来的记者翻出前天的晨报:“看!就是这个草帽小子,赏金居然三千万贝利!”
男人女人在家园遭受侵袭后空前地团结,他们迅速自发组成声势浩大的声讨联盟——抓到罪魁祸首、把他们赶出阿拉巴斯坦!
草帽路飞,他是城镇的罪人,是国家的罪人。
由散兵游勇组成的舆论联盟没有激起克洛克达尔的任何情绪波动,他不会因草帽小子的出逃而焦躁,更不会因为新的舆论产生一丝宽慰。
他知道薇薇等人到出逃不过是个偶发事变,他知道好运不会再次降临到他们身上。
雨地民众的群情激愤也只是无主的情绪宣泄,在短时间内不会形成气候。
他的理想乡计划依然按照计划推进,而他独身一身的到来就意味着,他联系不到莱娅。一时间,所有没分配任务的亿万长者和百万长者在暗地里倾巢而出。
……
让沙鳄前往一个虚假的地点并非斯摩格的缓兵之计,实际上斯摩格设计了一套极为复杂的抓捕方案,但最后因客观原因没办法进行。
因为在这空白的一个小时里,他中弹了。
他是自然系果实能力者,一般的子弹对他毫无用处,但偏偏射中他的是海楼石子弹。
事件起因要回溯到下午五点。
高级特工们已经整装待发前往雨宴,独自一人候在蜘蛛咖啡店的小九坐不住了。
明明莱娅早该来了,她去哪里了,她还差多远的距离?
他盯着表,自我催眠,再等十分钟、再等十分钟,如果莱娅不来,他就去找她。十分钟又十分钟,紧迫时间下的心理暗示都不约而同引导他联系到一个悚然的结局。
小九在小店里徘徊了无数圈,反复从座位上站起又坐下,这次他打鸡血似的起身,仅一下的热血上涌激得他无法冷静。
夕阳挂着薄雾爬下山丘,窗外荒芜的景象陡然变得惊悚,阿拉巴斯坦即将入夜,听说沙漠的夜晚是地上的海洋漩涡,深不见底就把人吞噬。
等不了了,去找莱娅。可去哪里呢?圣多拉河?油菜花海港?还是雨宴?
小九走出店门,暮色苍茫,孤零零的咖啡厅屹立在不知名的沙漠里,像暗洋里稀薄的灯塔,茫茫的黑笼罩着他,童年里吃人的影子怪物又一次袭来。
夜风夹杂着暖风给人一激灵,小九纠结了许久,左等右等也没有找到一点活人的踪迹,咬咬牙,拿着武器棒当探路工具,沿着公路,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沙漠深处。
沿着公路,不仅不会迷路,还总能走到尽头,小九默默感叹自己的机智。待咖啡馆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蔓延不到黑暗处,不知咬紧牙关闷头走了多久,一阵诡异的风吹来,他打气打退堂鼓,万一莱娅去找他但是看咖啡厅没人怎么办,对对对,原路返回吧!
但当小九转头,身后哪里还有公路?哪里还有脚印?只有漫天遍野的无尽的沙,连绵的沙丘好像变换了形状,似乎更高了,层峦叠嶂,不可逾越。
这才没几个小时,小九已经要发疯,这里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任何生命。他作死,凭着一腔上头的热血就深入荒漠。
他就这样走啊走,走到明月升起,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远处的营地。
“他妈的,你说首领什么时候发话啊?要战不战,拖了半年又半年,他不战,可兄弟们要喝水吃饭啊。”
“是啊。”
“沙漠里连个鬼都没有,值什么班?”
“听说因为今天新运来一批武器,让我们守着等待交接。”
“哪搞的?”
“码头,截的货。”
“妈的,国王军用最精良的武器,我们的武器可怜得不够分……”
“据说……”
小九没再偷听下去,战争开启的征兆前所未有的清晰,逃离的念头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要赶紧找到莱娅,和她一起回家。
说来也巧,也不巧。小九从蜘蛛咖啡厅出发,莱娅在距离蜘蛛咖啡厅最近的河道口岸被捉,而二者中心最近的有人类生存痕迹的就是支部叛军驻扎城镇。
就在浑浑噩噩之际,空阔荒芜的眼前逐渐有了人类生存的痕迹,顺着寂静里的一声枪响,接着是两声、三声寻去,他竟然真的走到了叛乱军的支部驻点,那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小型的火并,伤员互相搀扶,气氛严肃到极点。
小九摸到混乱之中,竟然真的阴差阳错摸进了仓库,估计是方才叛军内部交火,慌乱的战斗员还没清点剩余武器,受伤叛军的嘶吼声,沉闷的交谈声传来,敞开的武器箱子就袒露在眼前,左轮手枪、步枪、炸弹、□□。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叛乱军支部潜入了外人小首领的怒吼贯穿整个驻点,最近的声音距离他不到十米,帐篷外是攒动的模糊的人影。
小九想,他还能怎么办?
荒凉的沙漠、暴行、私贩武器和低劣酒精充斥着小九的神经,他的神智无比混乱又紧绷。
忽然之间,他一惊,当年莱娅也是这样深入荒漠找他的,童年里那股想保护莱娅的心情愈发明了起来。
所以当他在这种情形下找到莱娅时——当她带着镣铐面对一个凶神恶煞的海军的盘问时。
又是那个海军……又是那个像噩梦一样阴魂不散的海军。
他感觉自己的手扣动的扳机,自己的目光锁定了目标,瞄准点以外的所有事物自动虚化。
外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威士忌山人感情的紧密程度,一个三千人的镇子,他们会一起庆祝婴儿的诞生,一起缅怀老人的离世,他们是一体的,他们的荣誉与苦难是一体的,不谈是非,不论错对。所以此刻,哪怕为同伴杀人,哪怕对方是一个海军,小九也不在乎。
射击一直不是他的强项,他瞄准了海军的心脏,但是因为沙漠里呼啸的冷风、因为激动导致的手抖,他连开了六枪,其中五颗完美嵌在了岩洞的石壁上,而最后一颗,不偏不倚击中他身体的左侧,那是肾脏的位置。
岩洞外呜呜咽咽的野风嚎叫,但多年的行军经验让斯摩格时刻保持警觉,在来人扣动扳机的时刻,他看了眼莱娅,她在石壁环绕的最里侧,虽然这极大可能是克洛克达尔派来的人,但斯摩格还是下意识护着她,这是不掺杂任何立场的对证人的保护。
如果没有海楼石,自然系恶魔果实在伟大航路前半程几乎是无可匹敌的存在,他们都没预料到这是海楼石子弹。小九没想到,莱娅没想到,斯摩格更没想到,而伟大航路上绝大多数的海楼石资源都掌握在海军手里,将海楼石批量打造成子弹更是耗损巨大的工程,且不说花费多少财力,单论能打造的工厂就是寥寥无几。
风的裹挟下,枪响犹如远处传来的哨音,极不真切,莱娅听到宛如哑炮腾空的几声,倏然间石壁上尖锐地射入碎石,石子滚落得尤其突兀,大脑短暂的宕机片刻,她意识到这是枪响,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枪战。
岩洞里没有掩体,她的背紧紧抵着岩壁,不敢轻举妄动,等待岩洞外彻底恢复平静,整个过程只有十几秒不到,身体里嵌入的海楼石子弹似乎没有影响斯摩格的行动,他敏锐地举起武器十手,谨慎地挨向洞口巡察,但他知道,此刻已经无法正常发动果实能力了。
开枪的是谁?亿万长者还是叛乱军?莱娅的松动的视线顺着地上的血缓缓上移,一滴两滴,“啊!你、你中弹了……你怎么可能中弹?你不是自然……”
她忽然记起——国王卫队里,海军里有不少的果实能力者,为了对付这群能力者,克洛克达尔很早就定制了一批海楼石子弹,在未来的战役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子弹是海楼石制成。
枪伤大概都是如此,血流先是几滴,然后汇成小小的一股,大片鲜红浸透了斯摩格浅灰色的外衣,惊心动魄。
“你干什么?回去!”斯摩格睨莱娅一眼,冷汗已经沁透了满背,不止是枪伤,更是因为海楼石的缘故,他能清晰感觉到属于恶魔果实的力量与生命体征的流逝。
莱娅探到洞口的脚猛然缩了回去,她徘徊到斯摩格身后,被触目惊心的血迹震慑到语无伦次:“我……你,你中弹了……”
斯摩格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眼前的景致已变得光怪陆离,耳边聒噪的争执声。他不会倒下,不会倒在这个地方……或许并不算聒噪的争执声。
“小九?小九!啊!小九怎么是你?你疯了吧!”
“我疯了?莱娅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是海军!你还戴着手铐……钥匙呢,我给你找钥匙,钥匙是不是在他身上?”
“莱娅,你听我的。我们连夜赶路,正好你熟悉地形,明早之前肯定能赶到港口。”
小九拽着莱娅往出跑,任海军上校再有本事,跑进沙漠里,他就再也追不到了。
莱娅的飘忽的脚步停住,她站在岩洞微弱亮光与月色的交织线处,沙漠凄清的冷风另她胆寒,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她上辈子的恩人,密密麻麻,千疮百孔,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此刻崩塌的局面,疯了,真是疯了,为什么小九明明知道危险还要来找她。
她抬眼,冒出一半的话卡在喉咙,她看到了一张同样焦灼的面孔。
所有动荡的情绪顷刻间溃散:“往南走一天就能到海港,往西走到天亮就能到圣多拉河,大概率能遇到租船渡河的商户。我还不能走,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边会死的。”
小九急得颠三倒四:“诶呀,你你你怎么想的?他可是海军,你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莱娅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哪怕知道阿拉巴斯坦全境饿殍遍野她也不觉得,可就在斯摩格中弹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小九又一次认命:“只要他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就走。”
“所以你会治枪伤吗?”
“不会。”
……
“叛军武器里有近五分之一的海楼石子弹。”
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定格在耳边,斯摩格抬眼,他不知道莱娅为什么又回来,但没有分毫犹豫,死死紧扣她的手腕:“不要以为我会放了你。”
“呸,好心当做驴肝肺。”小九嘟囔。
“你也少自作多情了,我们只是回来看你死透没有。”莱娅甩开手,揉揉手腕,大步转到他身后,揭开外衣,此刻凝固的血液已将皮肤黏连成一片,“嘶”她倒吸口冷气。
小九也偏过身子,多年执行任务的经历让他有了丰富的处理伤口经验,但小伤居多,诸如擦伤碰伤,还没有直面过如此严重的枪伤。
“嘶”他也倒吸口冷气,看着就疼,理智回笼,登时怕被海军秋后算账的心情这才明了起来,他哆哆嗦嗦道:“怎么办啊?”
“我也没处理过啊……”
“现在也没有工具啊,你说能把子弹取出来吗?”
斯摩格终于打断二人的对话:“……先用这个堵住伤口,再缠上布料。”
小九不情愿地贡献出披风,就眼见着莱娅皱着脸把布料折成手指粗细,顺着弹孔甬道塞入伤口,每深入弹孔一厘米,她的神色就狰狞一分。
小九忙躲到一边:“呕,你别让我看,太恶心了。”
徘徊到斯摩格面前,不免赞佩:“倒是真男人,一句疼都不说。”
“……”
接着小九又弯腰,意图打量对方的神情,无语道:“切,我以为多厉害,这还不是晕了。”
猛然间对上斯摩格清明的、凌厉的双眼,他便默默闭嘴。
但后来斯摩格真的受海楼石影响而昏厥,他的头偏到一侧,仿佛他只是太累了,正在闭目休养,莱娅先前从没处理过枪伤,她努力试图止血,最后换来血汩汩地涌,终于进展到二人合力缠紧了止血衣料,头晕目眩之际,就听几声微弱的电话虫声。
“是我的电话虫!”
小九腾出手,颤颤巍巍地从斯摩格身上翻出电话虫,接起时,声音都在打结:“喂……哪位啊……”
“莱娅呢?”是克洛克达尔的声音。
你老婆给海军包扎呢,莱娅正奋力扯着布料,因为披风尺寸有限,她一个无法给布料末端打结,小九瞥一眼,慌乱得胡说八道:“……妹夫啊,额、社长,我们今天奔波了一路,莱娅和我在一起呢。”
说着就赶忙把听筒地到她面前,“社长!”
风也不再嚎叫,开始静谧地摇,岩洞里微弱的火堆要熄灭了,火苗摇摇欲坠,最后猛窜一下,这是个漆黑的夜晚,月光并不明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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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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