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他。

莱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自恋发作，颇为心惊胆战，但她确定自己不喜欢索隆，并且她也确信在最初的那段时间，索隆也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的投机钻营，不喜欢她的惹是生非，更看不上她和海贼们亲亲热热，转头趁人醉酒将人一网打尽的行径。

她觉得索隆是个不知深浅的愣头青，索隆大概觉得自己的蝇营狗苟与他不是同路人。

所以莱娅在感激涕零和喜出望外的表情间纠结片刻，打断索隆的欲言又止，露出一个坚定得不能更坚定的笑容：“好兄弟，有你在，我不怕。”

索隆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味，他十分受用，他的剑本来就是保护想保护的人，猛然他想起更重要的问题，“你吃过恶魔果实吗？”

虽然一路没遇见恶魔果实能力者，但道听途说了不少传说，什么恶魔果实是非自然产物，所以受到自然之母的排斥，换言之，恶魔果实能力者都很畏惧海水。

最初索隆以为莱娅只是单纯的溺水，可经过这一次的落水事件，他发现她遇水无力，与普通的溺水者不同。

莱娅正酝酿情绪，生怕他问出让两人都尴尬的问题，闻言她“啊？”一声，茫然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没有恶魔果实能力？听说要恶魔果实能力并不容易，很多能力者终其一生都不能有效开发利用。

失忆前吃过也说不定，可失忆的这段时间不是太亏了吗？

正胡思乱想着，门缝被拉开一角，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探头进来，她短暂惊喜了片刻，马上焦虑起来：“姐姐你醒了！快、快，你们快躲起来，海军来了！”

“哈？我们又不是海贼。”索隆不明所以，他并没有不耐烦，大概是语气不善，面色不愉，把女孩吓得一怵。

女孩愣怔了两秒才敢道：“诶呀……没时间解释了，”说着打开衣柜，把莱娅半推半就缩进去，“这些海军很凶的，我妈妈也会怪我……”

索隆下意识看一眼衣柜，狭窄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莱娅不知所措地挤在隔板间，茫然地示意他，他快速撇开眼。

海军？海军刁难他做什么？他们又没偷没抢……就算又偷又抢，也是抢海贼的东西。

卧室门口已然传来躁动，还有犬吠不止，卧室门没关严，门口的人一推就开。

也就是在这一两秒的空挡，女孩赶忙关紧柜门。

“贝鲁梅伯军官，里屋真的没有外来者……”女孩妈妈澄清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的氛围诡异，透过柜子缝隙，莱娅看见女孩战战兢兢挡在衣柜前，大气都不敢喘，门口的中年女人目瞪口呆，叫贝鲁梅伯的军官上下扫视一番，以不屑的眼神看向中年女人：我就说有人吧？至于索隆，他相当无所谓。

贝鲁梅伯长了张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他一开口，怪腔怪调也证实了这点：“巡街士兵看见后门进来一个可疑人员，就是你？”

他打量索隆，郑重下了结论：“确实不像好人。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来者不善，索隆不快，但不想惹是生非，顿了顿：“罗罗诺亚·索隆，”他冷漠地睨军官一眼，用海军问他的语调反问，“你就是海军？我犯了什么事？”

贝鲁梅伯狐假虎威，他自己身材瘦小，所以带了一群海军撑场面，海军士兵们把小屋乃至走廊堵的水泄不通，人群里小声嘀咕。

“索隆？就是那个海贼猎人？”

索隆哼一声，就算应下。

女孩仰头看众人的反应，心里犹豫，吞一口口水，即刻下定决心，走到海军面前：“这个哥哥在溺水漂到海边的，身体很虚弱，所以我才让他来我家休息一下。”

越说声音越小，中年女人赶忙小声斥责：“莉莉香，过来！”

索隆微微皱眉，盯着领头的男人：“听到了吗？只是暂住，不违反什么条例吧？”

对海军不尊重，就是违反了这座小镇最严重的条例，中年女人心惊胆战，忙低眉致歉，捧上一袋贝利：“这个月的奉献给摩根上校的财款，您清点一下。”

贝鲁梅伯拎在手里掂量，暂时不追究海贼猎人的大不敬行为，屈尊降贵地亲自纠正措辞：“咳咳……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这是保护费、保护费，保护你们不受海贼打扰的！”

女人陪笑：“对对，是我失言了。”

“但是我提醒你，外来者的身份不一般，私藏外来人员，小心惹上什么事哦。”贝鲁梅伯半是调侃半是威胁，自觉权力无限的人就会膨胀到此等地步，他转身出门，边走还边扬言。

“你想想，如果不是我爸爸声名远扬，你们这些人早被海贼搜刮了不知多少遍了……”直到声音越来越小，众海军外加一狼狗走出餐厅。

客人们早已被吓跑，前厅一片狼藉。

餐厅早早锁门，四人坐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事件始末并不复杂，女孩叫莉莉香，傍晚替妈妈买调料时遇到了狼狈不堪的索隆，他当时已经上岸，身上扛着昏迷的莱娅。

于是莉莉香打开餐厅后门，让二人在自家卧室休息。

索隆感激女孩的帮忙，主动提问：“那个保护费是怎么回事？”

莉莉香妈妈打断他，“你们先前溺水，又是抓捕海贼的赏金猎人，今晚住客房休息吧，但是明天一早，麻烦你们离开。”

主人不想说，任他们再没眼色也知道不该多问，能被好心人收留一晚已经是难得，莱娅和索隆自然不会要求更多。

客房里只有一张大床，睡两人，尤其身材匀称的两人绰绰有余。

“我睡地上就行，反正有地毯。”索隆率先开口。

莱娅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避嫌，还是尴尬，亦或是看出她方才的刻意回避，索性先发制人？

她也没装模作样地拉扯，床铺让给你睡吧？不用不用。其实右边还可以躺一个人哦。不用不用。谢谢。客气客气。

倒也没必要。

她“哦”一声，没有异议。

小镇没什么夜生活，一入夜，世界仿佛都沉寂下来，一点声响就能放大几倍。

莱娅悄悄侧身，哪怕她动作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被子摩擦声还是很大。反观索隆，他就直挺挺地靠在床边，双手环胸，三把刀放在旁边，一声不响，一言不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听着就不要有点事情发生，哪怕他们已经孤男寡女、清清白白地共处了三个月。

但哪刻都没像现在一样，哪怕最窘迫的时候，他们流落荒岛，隔着一片树荫就能烤湿衣服。

他越是回避，越容易暧昧不清。像忠犬一般。

莱娅不知道他心里是否坦荡，她确信自己坦坦荡荡，她希望索隆不要喜欢她。

说是负担或许不准确，但她不承认自己的退缩和胆怯，她不想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再纯粹，她回避，保持距离。

对，仅此而已。

门把轻轻扭动，是莉莉香，她探头探脑：“哥哥姐姐，你们睡了吗？”

莱娅从床上腾起来，她预感莉莉香会说那帮海军的事。

要从多年前说起，摩根抓捕了大名鼎鼎的黑猫海贼团，一战成名，连跃几级被提拔成上校，负责整片海域的护航工作。

这座小镇名义上是海军基地，实则很早就变成摩根独裁基地，他开始以海军的名号横征暴敛，他那个傻儿子——就是贝鲁梅伯，莉莉香补充，仗着父亲的头衔耀武扬威。

莉莉香越说越愤慨，结合刚刚她妈妈的讳莫如深，包括餐厅客人的反应，莱娅知道，这些事怕只能借着孩子的嘴巴说出来。

“他们这么恶劣，你们想过什么反抗的方法吗？”索隆皱眉。

“嘘……”莉莉香更小声了，“以前有士兵不愿意听从上校的命令抓捕平民，结果被上校关进牢房，后来再也没人见过。”

“还有捕鱼的勃利一家，他们联合了很多捕鱼人，准备去其他基地告发摩根上校，可是他们刚出海就被抓了，直接关进监狱。”

“我们都想狠狠教训摩根上校和他儿子，但是上校太厉害了，但凡有人反抗都会被关监狱或者判处死刑，大家都担惊受怕的。”

“小鬼，你不怕吗？”索隆好奇，未点灯的房间，他挑眉显得鬼气森森。

莉莉香拧眉：“当然怕得要死！但是这明明就是他们的错！”

索隆习惯性侧头，屋里光线暗淡，他还是能看清莱娅神情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莉莉香本意就是向他们解释清小镇规矩的原委，平时不敢和居民们说的一番话，今天终于能狠狠发泄一通。

说完，便也悄悄回屋睡觉了。

“你怎么想的？身为海军居然可以恶劣到这种程度。”索隆盘坐地上，这次他环着三把剑，若有所思。

这一年多里他走了很多地方，大多城镇都没有这里优越的条件，海军驻守、民风淳朴、气候适宜，但这里的居民确实活得最战战兢兢的。

海贼的恶劣众所周知，很多村镇能自己组建防卫队抵抗海贼，可谁能抵抗海军呢？

索隆想不通，停顿许久，久到他以为莱娅睡着了，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她。

这几分钟里，莱娅想了许多，一路走来她见过两面三刀、仗势欺人的小人，见过叛逆的青年，顾全大局的老者，也见过最最纯粹，追求自由的航海家们。

莉莉香身上有种朴实的勇气，这种勇气不需要野心勃勃，她见过，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在铁匠、图书管理员、调酒师、音乐家等等众人身上见过。

人不是因为年轻所以有勇气，是因为勇气而年轻，这是种介乎于叛逆与顾全大局间的平衡，人人都能拥有。

莱娅莫名触动，缓过神来，散漫地回答：“你知道我在海贼工会里见过什么吗？”

“嗯？”

“账本，”先前莱娅没跟任何人说过，“一本记录了详细收支情况的账本，你猜上面还记录了什么？”

“什么？”索隆这样回应，但答案已呼之欲出。

“工会支出其中一项，就是贿赂附近督察的海军。想想也是……不然他们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成有规模的组织……”

海军总部离得老远，支部基地压根没人监督，极容易把军官养成当地独裁势力。

想到是一回事，听人亲口说出又是一回事，索隆愣怔片刻，“你早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莱娅打个哈欠。

索隆不再多说，一下心头涌出复杂的情绪。失落？倒也没有。

恍然，他只是恍然，他终于知道看见莱娅在酒会上别扭的原因。原先他只觉得这是放下身段委屈自己，但现在他知道了，莱娅比他更熟悉这个世界，这是她谋生的捷径。

所以莱娅本该如自己所说的漠然、贪生怕死、无动于衷，她本不该去海贼工会、不该邀请娜美上船、不该解救mr.9和miss.星期三。

思绪翻涌，朦朦胧胧，忽然意识清晰起来，索隆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此刻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无论莱娅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即使她不需要。

清晨五点，索隆起床练剑，海上行踪不定，他大多时候都是夜晚守船，白天补觉，但只要在陆地，他生物钟准时得像上了发条。

五点到七点，练习两个小时，天色从灰到白。

约摸六点半，莱娅起床，这是个很有用的时间段，小镇的朝气正要复苏，居民刚刚起床，但都未曾出门，天亮堂，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摸黑。

莱娅激动得没睡两个小时，其实早已经想好了报复上校儿子的计划，本想暴揍一顿了事，可不够解气，要报复就要痛快，要直戳人心窝子。

试想贝鲁梅伯这种仗势欺人的货色最怕什么，怕挨揍是肯定的，毕竟他自己没什么能力，全靠一帮士兵撑场面。

不但如此，他得到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荣誉和脸面，所以更怕颜面扫地。

她要让贝鲁梅伯不想经历的事情都经历一遍。

听莉莉香说，上校儿子养了只狼，平日里随意乱跑，咬伤很多人。

药铺一大早开门，莱娅就去买了草药，趁着天色尚早，溜到养狼的基地，将草药混着肉丸隔着栏杆投喂进去。

在基地外围勘探一番，围墙内守卫森严，不好轻易接近上校儿子，只好等他自己出来。

莱娅轻松跳下围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她只觉万事大吉。

结果就见墙根一个清洁工瞠目结舌盯着自己。

“你什么也没看见。”莱娅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