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社出来，征兵处人已少了许多，克比顺利通过体检，征兵官通知三日后在基地集合，统一送到营地拉练。
征兵官见克比年纪小，忍不住透露，海军很少在这种小岛上征兵的，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今天是十年来最后一天。
“成了……这就成了？”克比喃喃，脸上似悲似喜。
他梦想了一辈子的事情，居然这么顺利、轻易，还混杂了七八分的机缘巧合，就这么成了？
如果当初他不去捕鱼，就不会被亚尔丽塔抓住，如果他当初没有及时逃跑，说不定现在还会被亚尔丽塔奴役。可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说不定他现在还自卑懦弱，根本没有勇气参与征兵。
人生正是玄妙，难的大多是道路上的崇山峻岭，不是翻山的第一步。
“恭喜恭喜。”莱娅道贺。
没恍惚多长时间，克比整顿情绪与莱娅一同面见上校，幸好这是位负责的军官，他闻言沉思片刻，“有什么书面证据吗？”
毕竟摩根斧皇威名远扬，从士兵破格提拔成上校，全东海没有第二个。
克比心虚，转头看见莱娅一脸不可置信，暗中还捏了他一把：“全镇几千号受害者，还需要书面证据？”
“对、对，没错没错。”克比扯扯嘴角。
“有照片佐证吗？”
“被剥削得太狠，整个小镇没人买得起相机。”
上校脸色难看，即刻要求莱娅写下诚信书，承诺所言一切属实，随后没浪费时间，晌午发动一艘小型军舰出航。
第一次坐军舰，果真比普通的木船气派。
二人趴在船尾的船沿，水花汩汩翻涌，海鸥旗帜鼓足了风，驻船士兵们好不威严。
莱娅兴奋道：“克比，你以后一定比现在更气派！”
克比沉浸在畅享之中，重重点头：“嗯！”
他的语气很笃定，好像亲眼看见遥不可及的未来。莱娅不自禁注视克比，不客气的说，他实在是个不起眼的男孩，但她看着他日益变得鲜活。
海军一定是值得他奋斗一生的事业，否则他的眼神为何如此熠熠生辉。
心潮汹涌了没一会，克比忽觉得自己自私，他即将加入海军，索隆也踏上寻找鹰眼的旅途，说夸张点，他们也算生死与共过，但他却对莱娅知之甚少。
她的家乡在哪？她要去往哪里？
莱娅……
他还没有喊出声，莱娅有所感应，扭头看他：“嗯？”
海风下，她的侧脸春风和煦。
回到小镇，全体海军已经被索隆收拾得服服帖帖，上校和他儿子被五花大绑锁在处刑场，小镇人民无不欢欣雀跃。
趁着好上校收押坏上校的时候，二人下船与索隆重逢。
“三天，不对，两天后就要正式成为海军了。”莱娅骄傲地拍拍克比的肩膀。
克比羞赧：“还是预备役，预备役……”
半小时后，当三十万贝利哗啦啦全铺在桌面的时候，莉莉香眼神中的钦佩几乎可以溢出，她妈妈几近失语，等回过神来，连连推却，三十万贝利太多了！
为了感谢小镇的英雄，东街晚食厅贡献出厨房，手艺过得去的都想大秀厨艺，做菜答谢小镇恩人。
莉莉香端来一盘亲手捏的饭团，旁边一人连忙阻止：“小妹妹，甜味饭团不能招待客人啊。”
莱娅指索隆：“他说好吃。”
“你这女人，我什么时候……”索隆反驳，忽想起自己几天前吃过甜饭团，可那时他明明说的是：呵呵，好吃得很。
“真的吗？大哥哥！”
克比和莱娅此时意外的默契，他们暗戳戳露出一副“辜负女孩的期待形同人渣”的表情，“当然是真的。”索隆咬牙切齿应下。
好上校的副官是个爱说爱笑的年轻人，听闻索隆要前往伟大航路，他好心送了张新版地图，一直向北走，不出一周就能到罗格镇。
践行宴结束后，克比要原路返回，索隆和莱娅也要继续前进。
他们三人没有船，便蹭军舰前往基地岛屿。
军舰能不能随意让普通人搭乘呢，虽然没有先例，但海军不是死板教条的。三个治服海军蛀虫的英雄，其中一个还即将加入海军训练营，未来可都是正义的伙伴，搭顺风船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
临行前，好上校踌躇良久，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后还是有些羞于启齿：他希望众人不要随意传播摩根斧皇的恶行。
十年前，摩根平步青云，从海军破格提拔为上校，东海需要镇定剂，民众需要海军英雄，当然最重要的是，军队内需要一个标杆——看，只要能力足够，小兵也能成上校。
不得不承认，十年间，树立海军英雄的政治影响力已经远超实际的作用。
明明错在海军，却不得不为了所谓的颜面“绑架”普通人，上校对此极为不齿，但眼前三个平民英雄好像很快接受了这个无理的要求。
索隆不清楚事情原委，对此相当无所谓，他都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何况他也不是爱炫耀的人。
克比底气不足，悄悄打量莱娅，只见她脸不红心不跳，满口“好好好”答应了上校。
克比不擅长说谎，他面色憋的涨红，只差把“我在撒谎”几个字印在脸上，莱娅半是宽慰半是威胁：“你正常一点，以免上校看到下期的报纸，认为你有意坑骗他。不过不知道海军能不能看到，毕竟没什么人买《东海新闻报》……”
对于报社能不能死灰复燃，莱娅心里也没底，毕竟发表的一番豪言只是逢场作戏。一下拿走他们全部资金的五分之三，如果没掀起什么水花，她的良心多少会隐隐作痛。
新闻传播效果在归程途中很快得到验证，海鸥例行带来最新报刊，副官负责买报纸，如往常一样买了份《世界经济报》。
不一会儿，天上又盘旋来一只海鸥，副官喃喃：“不是买过了吗？”但还是伸手，下意识接过报纸。
一份《东海新闻报》惊动全船。
索隆在打瞌睡，莱娅和克比缩得像鹌鹑，表情不能更无辜。
到基地小镇已是第二天，拜别了好上校和好副官，莱娅直奔报社。
报纸是昨天早晨发布的，今天走在街道上，身边不断有人讨论曾经的海军英雄为何堕落。
无人问津的小报纸真的起死回生了？
今天报社门紧闭，门口不断有人敲门，试图求证信息的准确性。
好在有好事者在人群中高喊：“我看见上校的船了！船上不会押送摩根斧皇吧？”
人群一哄而散，纷纷去码头看热闹。
莱娅就是趁这个空档溜进报社。
报社内依旧光线暗淡，莱娅本以为新一期报纸大获成功会使众人生出一些类似希望的光辉，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比之前更微妙了。
不是低迷，不是亢奋，是一种极度兴奋后戛然而止的茫然。
“假的吧……”说话的是编写红发为何那样的小编辑。
“布鲁布鲁”电话虫响起，所有人吓一激灵，不自觉屏息凝神。
见莱娅来了，虽然不知她如何从上锁的大门里进来，但一个浑身墨水的女孩一把拽住她，众人往电话虫旁边围凑。
尤安看到莱娅，未说一句话，只是与她对视片刻，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虫。
“嗯，嗯，嗯，嗯，嗯。”他潦草回复一串“嗯”，听到最后，他急促喘息，眉毛拧得能夹住筷子，火爆脾气上来，正欲发作。
“啪”对面挂了电话，不给他发挥的余地，听筒里没了声音，电话虫缓缓合上眼。
尤安张张嘴，还没从震惊的余波里恢复原状。
“怎么了怎么了？”
“哈哈，不会真的为难我们这种小报社吧？总编你说呢？”
大家七嘴八舌，随着尤安的恍惚，众人语气愈加勉强。
莱娅拧眉：“怎么了？”
他迟疑地环顾每个人，最后眼神定在莱娅脸上，失了气力般缓缓解释：“我们上一期报纸反响强烈，总共印刷五万份，一天内全部售空，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这样的好成绩了……”
“一天之内，海鸥带着消息远播四海，甚至传到了伟大航路，安娜连夜赶写新稿件，比上期的更全面、更真实，我们把所有现金全部投入加印最新的报纸……”
安娜就是满身墨水的女孩，她冲莱娅举手示意。
尤安接着说：“然后，然后运往四海……可是今早有人截获了我们运输海船，刚刚海军总部打来电话，让我们写一篇澄清新闻，消除报道带来的恶劣影响，不然就一直扣押我们的运输船……”
他抬眼，慢慢找回魂魄，声音多了一点气息，但整体还是茫然：“刚刚，那个军官说，给我们十分钟的考虑时间。”
小编辑一屁股倒在旋转椅上，神色呆滞：“不会吧？海军，盯上我们这个小报社？”
安娜瞪圆眼睛，紧张得毛发直立，又委屈又慌乱，泪水积蓄在眼眶：“不行！我熬夜改了一晚上的稿子！不能随便任他们糟蹋！”
“好了好了。”尤安不耐烦，一摆手，安娜手忙脚乱地抹眼泪。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没搞明白，却也能听出所以然，莱娅平添一股怒火。以往她有仇当场就报，有火当场就发，但眼下的局面复杂，威胁他们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集体，一方势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了主意，有痛骂海军欺凌弱小的，也有纯粹害怕大哭的，甚至有人说从海军手下劫船，但没有一个人想妥协。莱娅最关心的还是：“喂，总编，还差八分钟了，你打算怎么回复海军？”
尤安不假思索地一拍桌子，显然沮丧的气氛已经让他心烦意乱，震得报纸飞散：“我们有全部的证据！难道要作假吗？我们连这点骨气都没有吗？”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孩鼓励大伙：“对啊，最穷的时候我们连啃了两个月的饭团，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难道还会更难吗？”
安娜本来憋回去的眼泪更加汹涌：“对，我、我哪怕坐牢，也不想为海军写虚假的新闻稿！可是我不想坐牢啊……”
安娜的情绪一向大起大落，因为她生动的表情，众人总算没那么压抑，一旁的女孩更是苦中作乐，“噗呲”笑了出来。
小编辑勉强挤出一抹笑：“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眼下运输船被截获了，我们最新的报纸送不出东海，资金链也断了。”
“没有现金了？”莱娅重复。
“对，我们把昨天收入的所有现金都用来加印今天的报纸，印了整整四十万份，通过商船加速运往四海和伟大航路。”
“我们没有自己的航运路线，商船也是租赁的，如果海军迟迟扣压商船，我们还要赔付天价租赁费用……”
“不……”莱娅没受气氛的影响，短暂思索后，还是怀疑道：“世界政府道貌岸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海军拦截正常航运的商船，我还没听说过。”
“今早来电，说我们的商船涉嫌运送违禁品。怎么可能？不过是找个由头拦截罢了。”
小编辑闭上眼，一遍遍压下心里的失落，入职的几年从野心勃勃到糊弄日子，认真审阅过不少报道，也编过不少震惊文学。每次都是这样，在报社终于有起色的时候浮出困难，同事被挖、新闻源被截、独家报道被买断，不同的是，他们好像终于走到了死胡同。
“不是的，”尤安努努嘴，小胡子随之微微颤动，眼神里熠熠闪动希望，“如果我们现在加急印最新版，让海鸥送到东海各处，收回的资金至少、至少可以解决眼下的难题。”
只是……
哪来的钱加印？
众人情绪低迷，还有三分钟了。认命，往后报社还是自己的，不用赔付天价租赁费，甚至能靠这波“炒作”吸引不少读者关注，也许不会更好，但不会更糟了。
不认命，那就是与海军作对，困难会接踵而至，一件件、一桩桩，压死他们几个普通人。
该低头吧。是个正常人都要低头吧。
“布鲁布鲁”十分钟整，电话虫如约打来。
安娜一缩鼻子，争取不让眼泪留下来，小编辑索性闭上眼等待宣判死刑，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轻轻叹气。
尤安接起听筒，与众人点点头，深呼一口气。
“十分钟了，考虑的如何？如果你们接受，信息部可以考虑与贵社合作。”
“我们……”他环顾众人，五双眼睛充满直勾勾盯着他，安娜没有哭，小编辑缓慢睁开眼，他有些想笑，就这么一群二流货色，怎么会在此刻心意相通？同伴、期冀什么的，不是海上英雄的传说吗？
他把心一横，提高音量：“少做梦了！我们还是有这点尊严和底线的！那些报纸我们不要了，劳烦你们留着看看自己提拔的好上校、东海英雄标杆是如何剥削平民的！”
一口气骂完，完全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啪”地挂断电话虫。气血上头，狠狠出了口恶气，立定两秒才想起后怕，撑着桌子，几乎站立不住。
大家手忙脚乱推来旋转椅，安娜痛哭流涕：“完蛋了，我不想坐牢。”眼泪啪嗒啪嗒甩到椅背上，小编辑一脸认命，其实嫌弃地把泪珠抹在男孩背上。
哈？他们刚刚做了什么？莱娅怔怔然，她以为那个点头是众人默契妥协的意思。
她抿抿嘴，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又一次。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们情绪都不对劲。诚然，产生怜悯和同情是每个人隐隐的英雄情节。不是同情，是嗤笑，她要莫名其妙笑出声了。
一群没权没势还没武力的穷鬼们在和海军叫嚣？真把自己当罗杰了?
长久以来，她心里憋的劲终于顷刻漫延，酸得她鼻子疼。
凭什么？凭什么几个蠢货报社员工敢和海军叫嚣？
凭什么东海名不见经传的愣头青要挑战世界第一剑豪？
凭什么一个连刀都握不稳的懦弱男孩要成为海军大将？
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破土而出……朦胧的，飘忽的，抓也抓不住，那些曾经她嗤之以鼻的，不对，不是嗤之以鼻。
那是她从未拥有，也从未奢望的奢侈品，比橱窗里十八万八一瓶的香水还昂贵，比展厅里五百万一条的珍珠流苏裙还昂贵。
因为从未拥有，所以她好奇、艳羡，然后像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一样，默默在心底衡量它的客观价值，然后伪装成自己从未想拥有过。
她以前只想活着，但现在她不仅想活着，她不想再茫然游荡于一个又一个岛屿。在性命无忧后，她想有盼头、有希望，她想知道眼睛里闪着光是什么感觉，她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莱娅吸了吸鼻子，淡淡道：“谁说没钱的？”
她声音不大，大伙都清清楚楚听到了，神色迥异的众人僵硬地扭头看她，话是能听清没错，但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钱？哪有钱？
没人往莱娅会自掏腰包的方面考虑，但下一秒只见她往桌上砸出一个布袋，布袋开口处溢出铜板。
十万贝利，两天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她的，原模原样，袋子都没换，给布袋封口的绳子还是同一条。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初是三袋钱，一袋有十万贝利，现在是一袋。莉莉香妈妈说什么也不要三十万贝利，几番推脱只拿走二十万。
十万，不多，可现在无异于沙漠中的一杯水。
大伙眨眨眼，再抬头时，眼里的错愕变成感动，见莱娅一副见救世主的表情，一个个夸张的热泪盈眶。
莱娅最受不住这样，她清清嗓子：“不是白送啊，当我入股。”
女孩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握她的手：“老板您好。”
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老板好”。
看着莱娅果决出手，尤安心里估计这十万是她的全部身家了，诚然，凭她的本事再赚十万很容易，但一个人能把自己全部身家投给一群陌生人……他感到心惊。恐惧顷刻消散，此时萦绕在他胸中的是逐渐清晰的坚定。
不能失败，不能恐惧，不能辜负。
至于海军会怎么针对他们，不知道，可总不能坐以待毙。
第四章莱妹还在羡慕缇娜，三辈子，六十多年，莱妹终于不用羡慕任何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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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