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你认真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奇尔顿摒弃了以往对待犯人的口吻,他尽力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用特别特别正常的,每个人都会使用的,丝毫不显得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你倒底怎么啦”。
“什么都没有想。”李斯觉得自己很累,这种疲惫不仅仅存在于肉..体上,还存在于精神上。
根据现有的情况判断,他在半个月前是典型的过度焦虑,现在则是轻中度抑郁倾向,这对一个曾经有过心理医生执照的人来说并不难判断。
李斯在没填量表之前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但是干预治疗依然非常困难。他不太想过早地服用相关药物,因为他在大学的专业更倾向于自然治愈。
“你知道有些临床医学的学生会把解剖用的兔子偷偷带回去吗?”奇尔顿换了个话题。
李斯没有回应,当然,奇尔顿也知道他不会应答。
“大多数时候这些好心的医学生会被当场抓住,毕竟一只被麻醉的兔子体型对于女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太大了,藏在哪儿都不太合适。”
“然而有时候这种慈善的偷盗会在某些时候成功,我经常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医用小白鼠和兔子一样值得可怜,可从来没有发现过有谁会把白鼠从实验室里带走。”
奇尔顿微微笑了笑,他确实觉得这件事很值得笑一下,虽然李斯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车窗外面飞驰的景色。
“其实兔子和白鼠一样,也会咬人。逐渐苏醒的兔子咬伤了那个学生的手指,它立刻从衣服里掉了下来,重新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实验报告。”
李斯临床医学的成绩也很不错,正常情况下,他本可以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奇尔顿非常好奇,两个选择之下,为什么李斯决定成为心理医生。
“你怎么看?”奇尔顿问道。
“我不会觉得实验动物可怜,这很不公平,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李斯说,他忽然停下来扭头看了奇尔顿一眼。
“最后帮那个女孩带走兔子的人是你吧,你喜欢她?”
奇尔顿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是那个在同一场实验里解剖了两次兔子的人。”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你喜欢过她,隐秘的,她向你寻求帮助。但你不愿意帮她把实验动物带走,因为你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做的意义或者价值在哪里。”
奇尔顿开始假笑,在他观察李斯的时候,李斯从后视镜里同样也可以看见他的脸。
喝了一口咖啡,李斯突然真心实意地微笑了一下。虽然很难把这种唇角轻轻上扬的表情称之为笑,但比起先前的面无表情可算是好太多了。
“很难想象到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你在拐弯抹角地讥讽我吗?”奇尔顿阴测测地瞟了眼李斯。
深绿色的眼睛印在后视镜上,李斯和他对视,那双眼睛立刻就逃走了,李斯莫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一种感觉,就像我觉得有时候你好像还挺单纯的,偶尔。”坐在后座,李斯俯身向前戳了戳奇尔顿的肩膀。
奇尔顿被安全带束缚着,也没有地方可躲。他下意识皱起了眉毛,奇尔顿的面部轮廓很深邃,眉眼陷在阴影里,显得非常阴沉,怎么看也和单纯两个字沾不上边。
“而且你明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嘲笑过你。”李斯扣开了咖啡盖子,把里面一颗冰块咬得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平时很有礼貌的。”
“那为什么不称呼……”
奇尔顿一张嘴,李斯就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连忙改了口:“我没有礼貌。”
“别转移话题啊,奇尔顿教授、院长、医生、恐怖疗养院支配者、直立咖啡自走资源点……”
“你知道吗?你就像是那种阁楼里面抱着死孩子到处跑的疯女人,等蛆虫把襁褓里的肉都咬烂之后,马上又叫嚷着找到下一个活的继续折磨。”奇尔顿听见教授后面挂着一大串乱七八糟的头衔,难受得像是生吃了死孩子身上长出的苍蝇。
“我真的不知道。”李斯的表情复杂。
他一口把剩下的咖啡都喝完,底下的冰块随着他的动作哗哗作响。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能就是要疯了的前兆,或者早就已经疯了。”
“要我在精神病院给你留一个床位吗?”奇尔顿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
“可能,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想住在切撒匹克开膛手的隔壁。”李斯把冰块一个个倒出来咬碎,全部都吃掉了。
“你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我不能聘用一个精神病人当我的秘书。”奇尔顿停顿了一下,“最坏的结果,你真的没办法在霍普金斯大学继续任教,实际上在政府机关做文职工作也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李斯没说话,只是看着奇尔顿的椅子靠背发呆。
”过了许久,他才很认真地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之前的决定都做错了。我每天感觉很痛苦,害怕每到新的一天就会发现比现在更加糟糕。”
李斯说了很多很多,都是零零散散、似是而非的困惑与烦恼。没有具象的话语是因为他不那么信任奇尔顿,但是他又有些相信奇尔顿在主观上并不想坑害他。
“你真的觉得只要自己什么都不做,会比现在更好?”奇尔顿安静地等他说完后,打开了车窗,让外面的微凉的雨丝顺着风飘进了车里。
“我不知道。”
“你不是很好奇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吗?”奇尔顿单手从车里拿出了一盒雪茄,点燃了向后递给李斯。
李斯看见奇尔顿左手开车,右手熟稔地点上了叼在嘴里的雪茄烟,还有功夫拿了一只新的按在燃过的烟口上给他。
司机在搞这种高危驾驶动作,李斯心里居然毫无波澜。
“什么样子?”他接过雪茄,狠狠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雾拂过脸颊散在车里,李斯被窗外的冷风呛了一下,开始咳嗽。
“拿来。”奇尔顿伸了只手到后座,“不会抽就不要乱接。”
“上辈子抽烟抽死了,结果现在吸一口就咳,可见多吸几口就好了。你说你的,别管我。”
奇尔顿和每个素质极佳的阿美丽卡人一样,把刚抽了几口的雪茄直接扔到了窗外,然后伸了只手到后座。
“拿来。”
“你像个人机似的。”李斯用衣服角把雪茄掐灭了揣在口袋里,雾灰色的大衣上烫了个洞,却也不是特别明显。
“要说什么就说呗。”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奇尔顿停了车,他在巴尔的摩避风港精神病院有专属的停车位,看守大门的安保人员看见李斯从车上下来,上来迎接的动作卡住了。
“你不去做出决定,那就不会再有人去做那些事了。”奇尔顿走在李斯的前面,突然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大多数时候这并不能算得上好,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实也不坏。”
“你注意到巴尔的摩复兴港还亮着路灯吗?我写给政府的倡议实际起了很大的作用,就算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在一点点地慢慢变好。”
奇尔顿嘱咐新来的勤务人员艾伦搬把椅子到办公室里,穿过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长廊,李斯跟在他的身侧。
“在你那届学生毕业之后,霍普金斯大学取消了固定义务工作时间,他们害怕还会继续出现和你一样的人。”
奇尔顿和李斯都清楚,“他们”指的是什么,奇尔顿或许更清楚些,他正是在那些人的手底下处事。
“我没有兴趣从政。”李斯其实在很久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他的能力实在太小,不足以改变整个国家,只能尽力做到让他看得见的那一部分人脱离苦痛。
“做你最想要做的,记住你是你自己。”
奇尔顿没有用说教改变李斯的想法,试图把李斯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也没有告诉李斯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走上什么样的路。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没有人去做,那就永远不会再有变得更好的可能。
“你一开始就说错了,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好,也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李斯想喝口咖啡缓解一下心中的不适,刚举起来才想起咖啡早就被他喝完了。
奇尔顿斜觑了李斯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现在很难再找到一个纯粹的圣人了,把时间往前倒推几百年,最无私的人还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那些吃过饼喝过酒的人有感谢过吗?唯一执迷不悟的反倒是把自己先吊死的犹大。”
“自私自利也好,满心善意也好,假装自己道德高深也很好。一个人改变不了太多,人也只是人而已。”
奇尔顿肆意打量的目光让李斯头一回感到恐惧,他在精心琢磨着窥探李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口,用不算太高明的手法揭开探看。而李斯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坦然待之了。
这种意图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无论是主动接近,若即若离的关切,还是谈起年少的往事。用言语上的破绽拉近彼此关系,奇尔顿显得太殷切了。
李斯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他太需要一个锚点支撑着自己继续走下去了。
不是李斯次次那么倒霉地碰上畸变的特殊关系,而是他自然地被其吸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奇尔顿是对的。李斯确实是阁楼上的疯子,只是有时候不是他次次都抓住了襁褓。偶尔,充满好奇的孩子也会主动来到他的身边。
奇奇一针见血地看穿了李子最痛苦的地方,然而他在探求的时候也很难保证自己不陷入其中啊。
题内话:我其实一直觉得耶稣和犹大的关系很特别,在很多艺术作品里面犹都是象征着恶的背叛者。但是他在选择跟随耶稣的时候,在圣殿扔掉银币的时候,挑选绳子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写的很多CP都有一部分犹耶的影子在,这种病态关系真的太适合放拔剧了,一下就被衬托得正常甚至有些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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