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两个人低头闷不吭声地捡乐谱。
在他的帮助下,沈青祉重新整理好文件夹。她抬起头,发现眼睛圆圆亮亮的男生还站在原地,正拘谨地抬手拨弄刘海。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他才犹豫着开口:“这家公司连电梯也没有吗?”
“只是今天在维修。”果然是新入社的练习生,她如实回答:“在大楼另一侧还有一部。”
他点点头,沈青祉也点点头,认为这是对话结束的默认动作,走下台阶准备去上课。只是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又听他说:“可以麻烦再问一下,A08教室在哪里吗?”
A08教室?
那是金昇玟平时上课的地方,其中的孩子们全是新男团预备役,过段时间就要参加综艺安排出道的,连她现在都差不多混了个眼熟。因此她不由得侧目,在惊讶中重新打量他,即便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上五楼,左手边第三间。”
“谢谢。”他微微朝她欠身,攥紧发旧的书包带解释:“原本带领我的Staff临时有事情,所以才没找到路。我先走了。”
与简单谈话时的吞吐不同,他爬楼梯的速度倒是很快,像兔子似的一溜烟窜了上去。沈青祉收回视线,眼前斑驳的旧台阶与脑海里重新闪过他的圆眼睛相重叠,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呼喊。
“我的名字是李旻浩。”他胳膊搭在楼梯扶手上,飞快地朝她笑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晃晃悠悠地垂落,李旻浩露出两颗兔子门牙:“今天谢谢你。”
……
“李旻浩是谁?”于是沈青祉这样问金昇玟。
不知不觉已经是夏天了。放暑假的学校里没什么人,她和金昇玟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正在填写一沓因为练习和请假而错过的乱七八糟资料。他扭过身子,非要和她面对面挤一张书桌;又因为没戴眼镜,脑袋几乎贴在桌面,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边:“嗯?”
研学旅行意愿表写完了,沈青祉扯住纸张,纹丝不动,因为另一角被金昇玟压得严严实实。他有眼色地重新端坐起来,视线瞥过她打下的醒目叉号:“为什么不去?”
“成允说目的地多半要内定釜山,国内旅游而已,没意思。”她顿了顿:“所以李旻浩是谁?”
写字的动作彻底停住,金昇玟眯起眼,开始堂而皇之地与她玩起文字游戏:“叫Minho的人很多啊。所以你说的李旻浩是谁?”
明知故问,她都重复两遍了。沈青祉踹了他凳子腿一脚,椅子被踢出几厘米远;而他半晌没有接话,低着头拖回椅子后,只是盯着她看。虽然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总之无用的僵持后,金昇玟显得闷闷不乐:“你干嘛对我这样?”
不是他先无视自己的吗?沈青祉对他的反应感到一头雾水,难道真是她表述太差,还是说高估了他的理解能力:“好吧,对不起。我在问你们新来的练习生。”
“旻浩哥啊,通过选秀不久刚加入我们的,是舞蹈实力很强的哥。”金昇玟终于正面回答了问题,只是语气有些幽怨:“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很亲近吗?可是他是98年生,要比你大三岁。”
她摇头:“不认识。”
除了之前见过面的,出道组里另外几个人她才堪堪留下大概印象。上次他把名叫黄铉辰的练习生带到家里来,她正巧在和金阿姨学插花,还在诧异哪里冒出来首尔艺高的学生。听他介绍想起来,是他提到过的练习生好朋友。
当然,她去敲门给他们送外卖的时候,也给黄铉辰不小的惊吓。金昇玟倒是没解释什么,只是光速把他拽回房间关紧门,好像直到晚上都没再出来过——从这以后,她才勉强记住这么号人。至于只有一面之缘的李旻浩,更谈不上认识。
“哦。”
总觉得他情绪并不高涨,也许金昇玟和这个人相处不那么愉快。于是沈青祉收起了难得的好奇心,决定终止话题:“我是看到出道组还要临时加人,所以有点诧异。”
生硬的解释似乎不足以平复金昇玟突如其来的逆反。他继续抿唇不语,反复弯下腰去,似乎在撩起裤脚检查什么。沈青祉看懂了他的暗示,因他的沉默而自我怀疑:“我刚才没有踢到你啊?”
“嗯,是我不小心碰的。”
她没再接话,他倒是长腿一撇,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淤青。金昇玟哪里是会这么“不小心”的家伙,她这回实在吓了一跳:“你被谁打了?有人欺负你?”
金昇玟瞥她一眼:“没有的事。”
可是他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她等了半天,也没得等到金昇玟主动解释,于是耐着性子问:“那是怎么了?”
“新来的旻浩哥用一周时间就记住了全部编舞,可是我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练习生,记住4个新动作还要整整五分钟。出道赛要开始拍摄了,我是不想被淘汰才格外努力的。”
这算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吗?印象里的金昇玟从来不是会抱怨的类型,大概有喜欢在她面前摆出哥哥架子的缘故,会把任何问题讲得轻描淡写。现在耷丧的眉目却好不委屈,他趴在椅背上,边嘟哝边整理裤腿。
“嗯……”比起自信而堂堂正正的部分,金昇玟展露出的脆弱碎片才更加锋利。沈青祉不擅长处理他的少年心事,紧急回想彩领和留真对她的鼓励说辞,犹豫地安慰:“你唱歌已经做的非常好了,不会被淘汰。”
“但我仍然有非常多的不足。况且比起旻浩哥,无论谁看都会夸赞的外形,我还是……”他唉声叹气。
“你也很好看。”她实话实说:“不过你现在只是想让我夸你吧?”
金昇玟短暂愣住,瞳孔微微晃动,他还是不太擅长说谎。他摸了摸后颈,指节抵在突起的颈椎骨上,声音里带着被戳穿后的赧然:“我是真的在苦恼,禁止阴谋论。”
到底谁才是满腹阴谋,刚才他那幅黯然神伤的演技,真该送去电影学院。沈青祉悄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示意他抬起胳膊,把被他偷偷藏在废稿纸里的舞团申请表重新抽出来:“你先给我解释这个吧。什么感情状态?什么理想型?”
“我说了,嗯,设计申请表的人对你有些超出前后辈的关心,所以混杂了私人问题。”金昇玟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填写进度:“哦,只写了名字呢,非常好。”
沈青祉懒得计较,冷眼看着他三两下把申请表折叠成小方块:“所以你们有双人舞伴?你的搭档是谁?”
“没有那个,他瞎写的。”
“你讲话没有可信度。”
“我从来只说实话。”
“呵呵。”她皮笑肉不笑:“开始偷盗起我的美德了,你这家伙。”
“那你刚才说我唱得好,还有说我好看……”金昇玟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并开始无端活动身体关节:“都是真话?”
她头也不抬:“对啊。”
摆在窗台的笔袋被他撞掉,空教室的窗帘像涨满的帆,被穿堂夏风吹成巨大的白色屏障,忽的把他们两人兜罩住。金昇玟眼疾手快,按住桌上乱飞的资料表,眼睛却还黏在她身上:“我刚才没听到!”
“你的损失。”她收起签过字的成绩单,仔细地装进文件夹夹层中,确保这次不会随便洒在哪节台阶上。沈青祉利落地收拾干净桌面,起身时椅子在地板上划出短促的声响,书包已经跨在左肩上:"我填完了。"
“呀,怎么独自做这么快……”
转身的瞬间,金昇玟还幽怨地坐在原地。他最近把头发染成棕色,阳光将他乱翘的发尾镀上柔软的金边,沈青祉好像闻到了一种洗干净的、幼年小狗的味道。正像她陈述过的,金昇玟生得一副良善的好皮囊,五官线条温吞,眼尾微微下垂,实在是太有释放亲和力的天赋。
天气很好,窗沿落着随风飘进来的叶子。
于是她受到蛊惑,鬼使神差地向他探出手。
毛茸茸的,金昇玟也没有反抗,一切都如她所料。
除了突如其来横亘于他们之间的沉默,和他逐渐升温变红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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