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ASURE练习室的灯光,在深秋的夜里像一座孤岛。俞允真结束与YG新厂牌合作方的最后一轮细节磋商,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肩头。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她微怔。
“允真?”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
抬眼望去,崔艺粲站在电梯内,身姿挺拔如松。岁月将中学时代那个光芒四射的学长,淬炼得更加出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深邃的眼,沉稳气场中融着儒雅,是精英的完美模板。
他自然地按住开门键,唇角含笑:“听池恩理事提起你在这里,一直想找机会问候。”
允真心底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波澜,并非心动,更像一种被时光突然拉回某个特定节点的恍惚。
她颔首,语气是商务场合特有的疏离:“崔代表。会议刚结束。”
她踏入电梯,按下楼层。
“不必这么客气,还是叫我艺粲欧巴吧。”崔艺粲笑容温和,目光落在允真略显苍白的脸上,“脸色不太好?工作强度太大?”关切自然流露,带着一种久别重逢试图拉近距离的熟稔,“我记得你中学时就总在图书馆待到很晚,现在还是这么拼?”
电梯平稳下行。崔艺粲谈论着市场风向、首尔变迁,偶尔提及一两件校园往事。
允真礼貌应和,思绪却飘向更深处。她与崔艺粲中学时接触其实寥寥。唯一的交集,是那个遥远的午后——少年崔玹硕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莫名的兴奋,跑到正在看书的允真面前,眼神亮晶晶地说:“允真啊!艺粲哥人超好的,rap也很厉害!他…他好像想认识你!让我帮忙问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去看他打球?”
那时的玹硕,还不懂自己那份急于替学长牵线的热情里,掺杂着多少懵懂不自知的情绪。
而当时的允真,看着眼前这个对未来充满憧憬、一心只想站上更大舞台的青梅竹马,心里那份模糊的悸动瞬间被慌乱压下。
她几乎是立刻、冷淡地拒绝了:“没空。我要看书。”她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干扰,尤其不想让那份悄然滋长的、对玹硕的朦胧好感,成为他未来星途上哪怕一丝一毫的牵绊或负担。
这份疏离与自我保护,从那时起便筑成了墙。
此刻,电梯光洁的镜面,清晰地映出转角处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熟悉身影——崔玹硕。
他刚结束电台通告,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
允真脸上那份面对崔艺粲时,客气而疏离的微笑,像一根细刺扎进他心里。
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崔艺粲接下来带着笑意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玹硕那小子,当年还傻乎乎地想给我们牵线,现在自己都成顶梁柱了。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玹硕尘封的记忆——那个被他遗忘的、年少无知时自以为是的“帮忙”。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初试图将她推向别人的人?
那份他自以为是的、在允真心中独一无二的“特殊感”,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和可笑。
他猛地压低帽檐,转身疾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钝痛,失落与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股冰冷尚未退却,真正的风暴已降临。公司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如冰。社长和池理事宣布了冰冷的决定:Mashiho因长期积累的健康问题,需彻底休养;方艺潭为追求更自由、更个人化的音乐表达,决定离队。
消息如同重锤砸下。崔玹硕坐在角落,手指冰凉地抠着桌沿。作为队长,Mashiho强忍伤痛的身影,Yedam在作曲室谈及理想时的光芒,清晰浮现。无力感像巨蟒缠紧心脏。
他反复质问自己:是我的协调失误?是我没能察觉Mashiho的极限?是我没能给Yedam在团队内创造足够的空间?
这份沉重的“失职感”,压垮了他本就因情感震荡而脆弱的神经。
练习室的灯光刺眼。悲伤与茫然弥漫。
道荣红着眼圈,像小时候寻求依靠那样,把头轻轻靠在允真肩上:“允真姐…以后练习室…好空。”允真自然地揽住他,低声安慰。
这亲昵的一幕落在崔玹硕眼中,心口如同被细密的针反复扎刺。
道荣作为弟弟身份,可以毫无负担地依赖她,宣泄脆弱。
而他呢?强烈的倾诉欲在翻腾——想告诉她自己的自责、恐惧、对未来的迷茫,想从她沉静的目光里汲取力量。
可“队长”的身份和那份因年少无知而生的愧疚感,成了双重的枷锁。
他害怕暴露脆弱显得幼稚,更害怕自己这份迟来的、汹涌的感情,会成为她避之不及的负担。
他只能沉默地坐在角落,看着允真安慰道荣,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用沉默筑起堤坝。
允真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异常。那不仅仅是失去队友的悲伤,更像一种更深沉、更自我消耗的压抑。
几日后,她避开众人,在宿舍天台找到独自吹风的崔玹硕。深秋夜风凛冽,他穿着单薄卫衣,背影孤清。
“玹硕。”允真走近,递上热可可,“风大。”
他身体微僵,低应:“嗯。”
允真站到他身侧,声音平稳有力,她望着远处灯火:“Mashiho需要休养,Yedam有他的音乐路要走。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失职。你在他们最难的时候,撑住了团队。”
崔玹硕握着温热的纸杯,暖意无法抵达心底。
沉默良久,夜风拂过他微乱的发,声音沙哑迷茫,像风中烛火:
“允真啊…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自嘲般地牵了牵嘴角,“连‘喜欢’这种最简单的事,都分不清轻重,搞不懂方向…年少时傻乎乎地要把重要的人往外推,现在又…”他顿住,喉结滚动,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连想找个人说说话,都觉得自己没资格,怕人觉得…太幼稚,扛不住事。”
他没有提具体的人或事。但这番话里蕴含的自我否定、对过往行为的懊悔、那份深藏却呼之欲出的、指向她的痛苦渴望,以及那份因害怕失去而生的极度脆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俞允真心底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涟漪。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被他咽回去的“又”字后面,呼之欲出的情愫。
允真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微光勾勒出他年轻而紧绷的轮廓,强装的镇定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深切的迷茫。
一股陌生的、带着尖锐痛楚的心疼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这不再是单纯的关切。他话语里那份迟来的顿悟、那份因她而产生的深切懊悔与卑微、那份小心翼翼又痛苦压抑的渴望…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那个她中学时代就试图压抑、用疏离高墙围困起来的、关于他的模糊心事。
夜风更冷。崔玹硕依旧望着远方,不敢看她。
允真没有回应他的自嘲,目光也投向那片冰冷的璀璨灯火。天台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年少时被强行压下的悸动,与此刻汹涌回潮的心疼,猛烈地撞击着理智的堤岸。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最终只是轻轻拂去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枯叶。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迟来多年的、易碎的梦。那片叶子打着旋落下,消失在夜色里,而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却在此刻的寂静中,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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