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元浮黎坐在乐坊中,颇有些坐立难安,他时不时看看周围,有些勉强道:“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说话比较好?”

坐在他身旁的三皇子可比他要自在得多,闻言笑起来:“浮黎何须如此,你大婚在即,以后想要来这里,可就不容易了。”

“...我以为你叫我出来是为了正经事。”

“这难道不是正经事吗?”三皇子笑道,只是他看着元浮黎严肃的表情,无奈地挥了挥手,“行了,说正经事。”

他身边的侍卫比了个手势,屋子里正在拨琴弹奏的乐师便退了下去,原本人声鼎沸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侍卫也走出门,站在门前守着。

“你的未婚妻今天进宫了,据我听到的消息说,陛下很怕她婚后受到苛待,准备在你们成婚那一日早上封赏她为郡主,虽然是担了个虚名,但是意义却是不凡,这是准备直接给元家一个下马威呢!”

三皇子倒了酒,端起酒杯向着元浮黎举了一举,“看起来你的婚后生活会很精彩,你娘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元浮黎揉了揉眉心,“大不了婚后搬出元府,我们两个自行安置,有我兄长那个先例在那里摆着,我娘也不敢做的太过,更何况秋家的家世地位与元家相当,我娘就是想要立威也得先在心里盘算一二。”

“这倒也是,不过老二那里你可得注意着。”三皇子饮尽杯中酒,扯了扯嘴角,“昨天晚上听母妃说,老二可是去求了他母妃,想要在这桩婚事完成前让他代替你的位置呢!”

“......”

“估计这会儿宫里面也是一团乱,毕竟父皇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老二对秋小姐有了这样的心思。而且近来宫中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父皇不知道想了什么,总之最近宫中的气氛可不太平。”

元浮黎皱起眉道:“既是如此,那么陛下到现在也没有提过要立太子的事情?”

“没有,大哥是嫡长子,也有才能,按照满朝文武所思所想,无论如何,大哥都是当之无愧的太子。可惜这些年父皇迟迟不立太子,倒是让朝臣们有了些别的心思,也让我们这几位皇子起了不该起的想法。”

说起这个,三皇子苦笑起来,他出生的时候,大皇子已经十多岁了,已经有了老师教导,且才华朝野内外都看的分明,然而那时陛下没有立太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很长一段时间内,二皇子和他其实都觉得未来的天子非大皇子莫属,那时他们二人根本没想过争皇位。

可是随着陛下的年纪渐长,迟迟不立太子是否是他在隐晦地表示对大皇子的不满——这一点许多人都在心底思量。大皇子的生母皇后出身姜家,当年也是煊赫一时的家族,只是后来逐渐没落,也就是说,大皇子背后并没有一个强劲的母家做依靠。

而二皇子的母家和他的母家却逐渐强大起来,同时前朝文武的心思也有了不同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在迫使着他和二皇子去触碰那个至高之位,更别提还有母家的撺掇。

当他被一步步推到不得不争的高度的时候,想要退下来就很难了。这些年他表面上一直不争不抢,和二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在背地里,他做的不比二皇子做的少。

“陛下年事已高,太子未立,终究是会动摇国本。”元浮黎叹道,“只是陛下不允许臣子上书提及此事,当年......”

他没有再说下去,三皇子了然,他们沉默下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半晌,三皇子叹了口气,“也就在这几日了,等到你们的婚事完成,想来陛下就会立太子,在诏书还没有下来的这些时日里,京城怕是要乱起来了。”

就像他说的这样,当天晚上,京城西北角就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本朝执行宵禁,戌时一刻开始,所有人不得外出。可是在这天晚上,士兵们巡逻的时候,却发现有不少乞丐不仅没有到点回家,反倒是大喇喇地坐在街道上,他们正要上前呵斥,这群乞丐却和他们动起手来。

手里拿着武器的士兵没能想到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乞丐们和他们打得有声有色,甚至还隐隐压了他们一头,这让不少士兵心里生出几分荒诞感来。

最后还是在其他两条街道巡逻的士兵闻讯赶来,将这些乞丐都制服,却没想到,将这些乞丐放倒后,这些乞丐第一时间就服毒自尽了。

这样一桩大事,京兆尹不敢自己拿定主意,立刻写了奏章连夜入宫请见皇帝。皇帝在皇后宫中正和皇后说着话,就见到内监领着京兆尹小跑进来,京兆尹迎头便跪倒在地,将奏章高举过头顶,内监将奏折接过去,他便立刻深深叩首,等待着皇帝的发落。

皇帝细细看完奏章,顿时来了火气,让内监传旨,着禁卫军立刻去查。京兆尹被骂了几句,皇帝挥挥手,让他赶紧退下,京兆尹如蒙大赦,重重叩首后离开了皇宫,内监在前面引路,京兆尹时不时小心打量周围,却发现一路上都是黑黢黢的,那些应该住着人的宫殿里没有一丝声音和光亮,长长的甬道中,只能够听到他和内监两个人的脚步声。

月光寒凉,他的影子被拖拽得很长,在这盛夏的夜晚里,刚刚在皇帝面前无比紧张的京兆尹竟然觉得彻骨的冷意不断弥漫上来,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其他地方,低着头出了宫门。

内监将手上的灯笼递给他,“您一路小心。”

京兆尹接过灯笼,道了声谢,看着内监转身离去,他被小厮扶着正要上马车,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到内监的步子僵硬,连丝儿活人气息都无。他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恐惧,上了车后帘子垂下,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命令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在他离开后不久,五队禁卫军从宫门四散而出,潜伏在夜色中,探查着那群乞丐的身份。

宫中有了如此大的动静,各个宫室仍旧是没有任何声息,皇帝从皇后宫中出来后,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他想了想,吩咐内监去秋贵妃处,随着车架不断近前,秋贵妃宫中亮起了光,随着宫殿门被推开,宫人们依序走出,恭敬地跪在地上向皇上行礼。

“贵妃呢?”

“回陛下,贵妃和秋姑娘回来后说了些体己话,已经一起睡下了。”为首的宫人语气平和,她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陛下可要叫醒贵妃?”

皇帝看了看没有光亮的后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朕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既是如此,朕便回去了。”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宫人们恭送他离开,等到皇帝的车辇远去,殿中的灯火一瞬间全部熄灭,宫人们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逐渐化作土偶,不动了。

秋安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垂眸笑了笑,回到了床上,不过片刻,就沉沉地睡去了。

——

秋贵妃带着贴身宫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城,抄近道前往了秋府,一路上也遇到了巡逻的士兵,但是奇怪的是,就算她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也没人注意到她们。

她们从秋府的后门进了院子,被带到了主屋。

女娲和伏羲正在说话,见到她略一点头,问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娘娘。”秋贵妃行了一礼,“今日小姐进宫,与我说了说话,言语之中透露出对现状的怀疑,我觉得她的记忆似乎有复苏的前兆,所以才赶紧过来,请娘娘示下。”

“这不可能!”女娲也是一惊,若是真如秋贵妃所说的,那么这就是恢复记忆的前兆,前几次秋安昙探查到真相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是这一次是老师亲自出手,不应该——“难道是老师并没有真的替她抹除记忆?!”

“冷静。”伏羲按住她的肩,“老师既然肯出手相助,必定不会故意留下这样的破绽,他大可以不答应此事,或许是有人在其中作祟。”

女娲深吸一口气,“你是说......”

他们两个住了口,同时看了一眼天上,随即都沉默下来。女娲冷笑了几声:“这算是怎么回事?在我怀抱着希望的时候,故意让我绝望?”

“别说了。”伏羲隐晦地看了看天空,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我们选择这种方式就是错的,若是阿昙就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无妨,可是我们在知道阿昙是特殊的那个之后,还是选择用对待普通人的方式对待她,没有交给她生存下去的方式。”

“如今,是天意在推着她往前走,你我就算再努力,却也违背不了那一位。你明白我的意思。”

女娲垂下头,秋贵妃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说道:“娘娘,若真是那一位的意思,不管做什么,都只会顺着那一位的意思,但是那一位需要阿昙,在一切结束前,阿昙都会是安全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娘娘既然担心阿昙有朝一日知道一切会恨您,那么她又为何不会憎恨那一位呢?”

“毕竟,阿昙至今为止的命运说到根本上都是因为那一位啊!”秋贵妃指了指天空,“娘娘是不得已,您是人族的母亲,自然爱着每一个人,阿昙是最得您偏爱的那一个,在人族中,也有父母因为偏爱孩子不想让他们遇到危险而瞒着他们的例子,孩子在时候虽然会生气,却也明白这是父母的爱。”

“阿昙那么聪明,知道一切之后会对您有怨气,但是她也明白这是您为了保护她,是出于好意,是因为爱。她最应该恨的是那一位,那么她势必不可能按照那一位的意思来行事。只要您好好教导阿昙,她自然能够在这一切结束后安然无恙,也能够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的。”

秋贵妃真挚地说道:“若是这一辈子都在山河社稷图中,阿昙至多不过是个家世好的普通人,但是到了洪荒上,有您在,有那一位在,她就能够拥有漫长的寿命,和极高的修为。这样岂不是比作一个普通人来得更痛快?”

女娲静静地看向她,“你的口才这些年很有长进。”

“多谢娘娘夸奖。这些皆是出自我的本意,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娘娘您想要违抗那一位的基础上。若是娘娘不愿违背,那么阿昙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好的,毕竟依照那一位的性子,等到一切结束之后,阿昙的结局并不会特别美妙。”

“毕竟在我们的猜测中,阿昙的身份和那一位——”

“够了!”女娲厉声道,“不必再说下去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如果你还希望离开这里之后和那个人相亲相爱的话,就做个聪明人。”

秋贵妃深深行了一礼,“是,我今天晚上是和阿昙一起睡的,从未见过任何人。”

她和贴身宫女在黑暗中离去,女娲冷笑了一声,她之前的怒气烟消云散,面上一片平静,“她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是人族之间勾心斗角的玩意儿,她们狐族素来擅长这个。”伏羲笑道,“她说这个,也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你觉得若真是如她所说,阿昙什么时候会发现真相,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阿昙会生气,但是她也很聪明,聪明到知道自己最先应对的是那一位,而你我是她最好的盟友,也是最好的助力——因为我们愧疚,所以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她。不愧是我的女儿。”

女娲赞叹着,“纵然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没人教导过她任何东西,但是她还是自己摸索出了一切,只是......”

伏羲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阿昙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作为父母,我们也得体谅孩子的一切。”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之前的计划就全部作废了。”女娲站起身,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哀戚,“是我的错,是我一厢情愿地想要做个普通的母亲,所以也将她束缚在这其中。我是在害怕,一旦脱离了这个普通人的框子,我真的还能纯粹地爱着阿昙吗?那个时候,是不是我会第一个算计她,像是算计以前那些人一样?”

她看着伏羲,那一刻满是茫然,伏羲叹息着抱住她,“我也在担心,但是我们既然无法让她作为普通人来保护她,就只能和她一起面对后面的一切。”

“等到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向她道歉吧!”

——

通天回到京城的时候,元府远远看去,已经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挂满了红绸,大红灯笼整齐地挂在每一处房檐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来往侍从每日拿着巨大的木盆,舀水浇地洒扫,府中的一切草木都由人修剪出各种吉祥的图案。

通天沿着小路往自己屋子里走,一路上看到人人穿着红衣,面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笑容,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推开屋门,发现如他所料,房间里的一应摆设都被重新布置了,到处都是红色,一时间令他不太适应。

他换了身衣服,靠在床榻上,算了算日子,七天后,就是元浮黎和秋安昙大婚的日子,按照这个发展来看,秋安昙和元浮黎就锁死了,哪怕出了山河社稷图,到了洪荒上,她和元始之间也锁死了。

“老师这是给了她一道安全锁啊!”

有元始在,洪荒上的人是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动秋安昙,以及,哪怕是天道,也不能随便对一个圣人的道侣下手。

“用心良苦,用心良苦!”通天叹道,他还不知道女娲和伏羲那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他真心地同情秋安昙,但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秋安昙身上。

元浮黎推开门走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弟弟正懒散地靠在床上,很没有正形,他咳嗽了几声,提醒通天注意一下,这才坐在一旁,“好在你回来了,不然你就等着母亲教训你吧!”

通天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我想这个时候母亲可能完全没心情来教训我,马上就要大婚了,家中上下都是她一手操持,哪里有闲暇的时间。”

“你倒是轻松了。”元浮黎深吸了一口气,“这几日秋家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几次上门都被婉拒回来,说是夫人正在教导小姐,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大家族成婚不都是这样吗?婚前夫妻二人是不能见面的,而且人家的确也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的,你就忍耐几天,等到秋姑娘过了门,你自然可以天天都见到她。”通天大笑,“不过,我这个做弟弟的可得给兄长分忧,你不能上门,我却是可以的,你有什么要送给秋姑娘的东西吗?”

元浮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一只精巧的簪子,簪子上一只灿灿生辉的凤凰十分鲜活,像是下一秒就能振翅飞走,凤凰口中衔三股珠链,每一股珠链下都垂着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

“兄长可真是花了心思啊!”通天看着这只簪子,郑重地合上了木盒,“我一定为你亲自送到秋姑娘手上。”

他在元浮黎的注视下前往了秋家,他进门就比元浮黎容易的多,再加上女娲刚好也想要见他,于是他被人引到了前厅,和已经在那里的伏羲打了个招呼。

“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严阵以待起来?”

通天走近秋府,发现这府中可是没半点儿喜气,和对面的元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何况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受到气氛的沉重。

“阿昙的记忆有了些松动。”伏羲简单地说道,“女娲终于想清楚了,决定教导阿昙。”

“这还真是——”通天明白他意下之意,不由得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教导阿昙有些晚了啊,而且阿昙的记忆是被老师抹除的,那一位做了手脚,你们又怎能确定那手脚仅仅只是为了让阿昙恢复记忆?”

伏羲叹道:“就算是想到了这一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道祖出手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是女娲最后的一次尝试,如果再不成,阿昙就必须迎来那个既定的命运。所以现在也不过是聊做弥补吧!”

通天也叹了口气,“她们在哪里?我那兄长让我上门送份礼物,他还很期待七天之后的大婚呢!”

“在后院,我和你一起过去吧,也免得她们再走过来了。”

他们走到后院,看到秋安昙坐在桌前,闭着眼,女娲在她面前,两人之间有法阵正在运转,见到他们两个,女娲收回了手,法阵也随之消失。秋安昙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看向女娲的时候一脸茫然。

女娲叹了口气,让人将秋安昙扶回屋子中,通天也将那木盒交给了秋安昙。

“老师的阵法果然不一般,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修改了阵法的一角,想要抹除掉这个阵法,还需要一段时间。”女娲喝了口茶,虽然忧虑,却也不复之前的沉重,“大婚之后还得请你多注意些。”

通天应下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等到婚后我会慢慢让阿昙想起之前忘却的东西,也会慢慢地引导她学会法术,那时候也许会需要你的帮助。”女娲点了点石桌,“我和伏羲已经许久没有收过弟子,有些复杂的法术运转已经忘却该如何言简意赅地讲给他人听,而你这些年教导众多弟子,想来也很有心得。”

通天一笑,“我自然是愿意收下这个弟子的,而且阿昙天资出众,想来很多东西也是举一反三,你倒是不必担忧她的修行。”

“嗯,这几日我会慢慢松动老师留下的法阵,但又不能过于快速地解开,这对阿昙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女娲叹了口气,“等到这件事了了,我想也可以带着阿昙到洪荒上走一走,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

“若是早知道有今天......”

“若早知有今天,你就不会努力做那些尝试了?”伏羲淡淡问道。

女娲苦笑摇头,“不,我依旧会做出这些举动。”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不是那么的相信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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