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一日,秋安昙寅时便已经起身,她有些昏昏沉沉地,宫女走过来将她扶起,为她换好衣裳,然后替她梳头上妆。
等到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宫人陆续走进来将早膳放好,秋安昙努力吃了许多,秋贵妃将点心包了几块,让她随身揣着,等到饿了可以暂时充饥。
不多时,皇帝身边的大内监过来传旨,秋贵妃打点好了一切,秋安昙只需要跪地接旨谢恩即可。她跪在那里,听着内监将圣旨读完,然后叩首谢恩,举起双手接过圣旨,这道圣旨会随着她一同出嫁。
送走了内监,秋安昙被扶回宫内,宫女替她重新换上嫁衣,秋贵妃亲自替她上妆,之后她被送上轿子,回到家中,由母亲亲自给她挽发,之后被兄长背起走出府门。
鉴于秋家和元家离得很近,元浮黎一早就已经等在了秋府门口,见到秋安昙出来,他命身边人撒出大把大把的喜钱,红红火火的气氛中,锣鼓喧天,他从秋家长子手上接过秋安昙,将她送入喜轿内,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元家走去。
女娲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也回府换了衣裳,前往元府。
之后的一切都按照最开始的流程进行着,秋安昙蒙着红盖头,只能握紧手中的红绸,由元浮黎牵引着往前走。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方式,这让她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被人牵引着的,所有的一切都不由自己做主。
她一路被引进正堂,与元浮黎分别站在两边,之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一切结束后她被送入后房,元浮黎则要在前面应酬。这之后元浮黎可能会被友人劝酒,接着他会回到后房,在亲戚朋友的注视下掀起盖头,在喧闹声中彻底结束迎亲纳亲的一系列步骤。等到亲戚朋友们离开后,就是夫妻之事。
这年头天底下成婚的男女都是这样的。秋安昙并未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会有什么不同,等到婚后,她会做一个普通的妻子,和元浮黎好好过日子,若是他们的感情能够持久,他们就能够幸福一辈子,到老了,孩子们环绕膝下,在幸福中结束这一生。
若是感情不能够持久,他们可能会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上,相敬如宾。元浮黎或许会有其他感情好的女人,而她也可能会看上其他的男子,只要行为不要越界,两个人就能够相安无事地凑合过下去。
反正有秋家在,她的一生不会遇到什么磋磨。她会有普通却也平坦的人生,相比于其他很多人来讲,她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秋安昙没能想到的是,这场正常的婚事会在小半个时辰后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使她和很多人的命运都就此转了个弯。
——
这场婚宴上,皇帝携皇后和几位妃子一同出席,给了秋家和元家极大的脸面,同时一起来的,还有三位皇子。
大皇子已经年过三十,快要奔四了,他已经蓄须,看着和二皇子三皇子完全不像是一辈人。他继承了皇帝强健的体魄以及三四分像的面容,英武不凡,但是他身上又有文人的儒雅,这让他看起来更有亲和力。
二皇子面色苍白,他一直沉默着,偶尔也会和人说上几句话,但是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佳。赴宴的人大多都是聪明人,要么猜测二皇子可能在太子之争中失利,要么猜测他之前在柳城的刺杀可能留下了后遗症。发生在宫中的争执外人并不知情。
三皇子一到就已经和元浮黎勾肩搭背地说上了话,他和元浮黎的关系一直都摆在明面上,此时更是笑着给元浮黎敬酒想要灌醉这个新郎官。通天也被拉扯上,只能一边无奈地笑,一边也去灌酒。
皇帝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也是身心愉悦,“这样热闹的场面朕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这年轻人这般有活力,倒是难得让朕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陛下,您身体强健,不必发出这样的感慨。”皇后叹着气说道。
他们夫妻之间说这样的话可以不多想,但是其他听到这话的朝臣却不可能不多想,从前些日子就隐约传出陛下这一次终于要立太子的消息,如今陛下亲口说出觉得自己老了,是不是在释放什么信号?
朝臣们看看大皇子,再看看其他两位皇子,一时间竟不能探明皇帝的心意,这让有些人慌起来。皇帝抚掌大笑,“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不谈国事。”
朝臣们应着,面上重新挂上笑,来往应酬着,心里却终究埋下了一根刺,让他们不得不去思索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
元浮黎挨桌敬酒,遇上关系好的,还要多喝几杯,是以他走到二皇子那一桌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这让他暂时抛却了平日里端方君子的形象,对着二皇子举起杯,笑道:“当日在柳城,臣与二皇子说要公平竞争,如今是臣赢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周围的人还是听清楚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棱起来,想要探究那个公平竞争背后的故事。
二皇子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元浮黎,他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戾,但是他还是压制着,“是吗,若不是元公子的家世,今日还真轮不到你站在这里。”
“二皇子这话就说错了,若是我不成,二皇子便更不成了。”元浮黎身子有些摇晃,他凑到二皇子耳边笑道,“二皇子又并非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阿昙,不过是因为秋家,如今这般为情所伤的样子又是摆给谁看呢?”
放在平时,这样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元浮黎绝对是说不出来的,但是在这一刻,作为一个喝多了的胜利者,他莫名其妙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二皇子不知道从哪里抽出的刀子,刀子直接没入了元浮黎的胸膛。屋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元浮黎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感觉到二皇子似乎是打了他,于是他也打了回去。
那一天的场面极其混乱,混乱到每一个赴宴之人都能说出一个不同的发展故事来。混乱的结局,就是当所有人的酒意都清醒,当所有人终于将混乱中心的两个人扯开的时候,二皇子已经没有了气息,而元浮黎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朝臣们脸色惨白,他们不敢说话,纷纷跪了一地。通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具“尸体”,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女娲和伏羲和他一样,怔忪地站在那里,脑袋昏昏沉沉的。
苏妃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冲到二皇子的尸体前,嚎咷痛哭,尖锐的哭声终于唤醒了在场唯三的能够处理这局面的人。
女娲抬了抬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苏妃也不例外,她凝固在原地,面色狰狞地变化回一具土偶。而其他的朝臣却只是时间被停滞在那一刻,他们和皇城中的人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控制的土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女娲万万没想到,有她和伏羲以及通天在的婚宴上,居然能够发生如此不受控制的事情,这简直是令她难以置信。
“不知道,二皇子和元浮黎之前有什么不和吗?”通天是见到元浮黎说完话,二皇子先给了他一刀的,只是他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他们两个之前有过龃龉?”
三个人实在是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他们不得不先让元浮黎活起来,好完成这个婚宴,至于二皇子,倒是可以挪后处置。二皇子的尸体被通天搬到另一间空屋子里去,女娲出手修改了屋中人的记忆,让他们记得二皇子因为身体欠佳所以并未赴宴。
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完,女娲才挥了挥手,重新让时间流动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劲,他们继续笑着闹着,而婚宴的主人公元浮黎依旧是酒意上头的样子。他们拥簇着元浮黎走向后房,去掀盖头,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过去,通天也跟在后面。
推开门,屋子里依旧是一片红,龙凤花烛泛着淡淡的馨香,坐在床前的秋安昙听到声音,明白自己这一晚上的折磨就快要走到尽头。她挺直了身子,等着元浮黎掀盖头。
喜秤被递到元浮黎手中,元浮黎走到了秋安昙面前,他举起了喜秤,喜秤挑起了盖头的一角,然后喜秤被放下了。
所有人都微微一愣,有人赶忙活跃气氛,“元兄这是害羞了!大家不要起哄,免得元兄紧张!”
大家又笑起来,又有几人陆续开口,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侍女和嬷嬷守在一旁,手上拿着桂圆莲子等喜庆的物件,等着盖头一掀开,就撒出去。然而他们都没能等到元浮黎揭开盖头。
逐渐地,屋子里静下来,所有人都能够察觉到,元浮黎这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害羞紧张,他们也隐约觉得,事情接下来可能要往不是那么好的方向发展了。
元浮黎放下了手中的喜秤,那沉重的玉制的喜秤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断成两截。而元浮黎的声音要比喜秤断裂的声音更冷酷,“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你不是我喜欢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秋家,我不会答应下来。”
“现在我发现,即便是有秋家在,我依旧无法忍受你成为我的妻子,所以婚事就此结束,你我从此再无关系,你也可以另嫁他人,到时候,我会为你送上一份贺礼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之前簇拥着他过来的人们觉得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他们看看元浮黎冷酷的背影,再看看坐在那里,身姿单薄的秋安昙,都觉得元浮黎实在不是个玩意儿,当着这么多人给秋安昙没脸。最重要的是,秋安昙没有任何错处!
通天也是一惊,他怀疑是刚刚死过一次使得元浮黎的脑壳坏掉了,他正要追出去,却见到坐在床上的秋安昙站起了身,然后自己扯掉了红盖头,又将头上厚重的珠冠拿下,她很美,在烛光的辉映下更显现出一种朦胧的雅致来。
所有人看着秋安昙摘下了身上所有碍事的东西,然后从床榻下拿出了什么放进袖子里,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人们面面相觑,然后紧赶慢赶地追出去看热闹。
秋安昙截住了元浮黎,元浮黎脸上一片冰冷,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随手就能够捏死的蚂蚁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刚刚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你算是什么...也配和我......”元浮黎说话中有些非常引人注目的停顿,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停顿的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如今你我互不干涉,你也别再来寻我。”
秋安昙微微一笑,她拿出了袖中的东西,那是一把锋利的没有鞘的刀,刀锋上沾染了一点点血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把刀陡然变长了许多,死死搭在了元浮黎的颈上,“是啊,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成婚。”
她说出了元浮黎没能说出口的话,并且还补了一刀,“若不是你这张脸勉强有点儿看头,你哪里配进我们秋家的大门。”在元浮黎的愤怒的神色中,她的刀割开了一丝皮肉。
“说说看吧,突然间悔婚是为了什么?”秋安昙放缓了语气,目光沉沉地看着元浮黎。
“我家财万贯,与其娶个妻子,还不如回去争夺家产来得痛快,到时候要什么女人没有呢?”元浮黎上下打量着秋安昙,那目光中找不到丝毫善意,“钱和女人我自然是都要,只不过你不属于这两者之一。”
秋安昙挑了挑眉,她沉思了片刻,收回了刀,放下了最后一句狠话,“很好,你现在可以走了,只是日后不要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元浮黎转身就走,通天在追上去和留下来看着秋安昙之间做出了艰难的抉择,最后他选择带着秋安昙去见女娲和伏羲,然后让这两位拦住元浮黎。
得知后院发生的一切后,女娲的面色已经阴沉到几近漆黑,她看向通天,通天默默转开了头,这种时候的女娲是不能够招惹的,她上一次这样还是共工撞断了不周山导致天塌地陷,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女娲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你们谁来告诉我到底是谁从中作梗,让原本好好的一个元浮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砸晕的元浮黎此时面朝下趴在地上,女娲一脚踩在他背上,那一脚格外用力,通天都能够听到骨头的断裂声,“事发突然,或许是与之前那场争执有关系。”
“这事实在是过于蹊跷,你还是先不要生气,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谈其他。”伏羲也皱着眉,“元浮黎不是这样的性子,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刚刚他被什么附身了?毕竟刚刚你我去复活那位二皇子,一时半刻没能注意到后院,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趁机作恶呢!”
“并没有这样的东西,我已经检查过了,元浮黎的灵魂完整,没有任何东西附着在他身上,说不定这就是他的本意!”
通天摇头道:“这不可能,秋家与元家交好,他搞这么一出的用意何在?至于他说的什么争夺家产一类的话更是无稽之谈,我们家根本就不需要争什么...家产?”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言语间迟疑起来。
“怎么了?”
“或许是我想错了。”通天走到元浮黎身边,他被鸿钧封了法力,此时根本没办法探究灵魂来证实自己的猜测,他觉得刚刚说出那样话的或许会是元始,但是能够发现其中问题的只有三清,女娲和伏羲的法力再高也不过能看出这是个完整的灵魂。
完整?
通天一惊,他想起之前做出离奇举动的二皇子,再看看不多时后同样做出离奇举动的元浮黎,这个猜测竟越发笃定起来,“二皇子被复活了吗?”
“说起这个,也很奇怪,复活是复活了,但是此人性情大变,说起阿昙,他竟然说自己从来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伏羲皱眉道,“女娲从来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错误,也没人修改过二皇子的记忆,所以这一切还真是离奇。”
通天的面色沉重起来,他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成了,只是他又不能把这个实在是离谱的猜测说出来,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而且他觉得就算元始有了这一切的记忆,也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不可能直接给秋安昙没脸。
元始应该会按照元浮黎的性情完成婚礼仪式,之后的日子会和秋安昙保持一定的距离,等到秋安昙寿终正寝后,他才会结束元浮黎的一生。元始会将这作为一劫来看待,所以那样恶毒的话语以及毫无担当的作为不可能是元始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着,直到女娲脚下踩着的元浮黎终于有了动静。
元始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女娲和伏羲两张黑漆漆的脸,旁边坐着的通天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起来别扭极了。他觉得嗓子有些干哑,缓了缓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样的动作都被他做的行云流水,看上去十分优雅。
“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紫霄宫吗?”同样被封了法力的元始疑惑道。
通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没有兄弟情地离开了屋子,临走前还不忘拍了拍元始的肩,同情地说了一句:“兄长,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随即,他快步跑走了,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的元始留给了暴怒的女娲和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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