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嫦对秋安昙最初的印象是,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天上的仙子,不然怎么会有着那样白皙的皮肤和那样典雅的身姿呢?
可是当她看到天上的仙子换了身与她相当的粗布衣服,拿起锄头和火把与村里其他人一起去烧荒的时候,她的眼睛差一点儿脱框而出。她完全无法把混在人群中挽着裤脚点火的那个人和昨天的仙女联系在一起。
她怔怔地看着秋安昙用火把引燃荒草,蔓延的火势将大片土地上的荒草枯枝烧尽,其间,从荒草丛中时不时还会跳起几只看不清为何的野兽,这些四脚的兽类与人们隔着火势和烟雾对视着,双方都在评估着自己的力量,最终,还是野兽们先败退了。
等到烟火散尽,人们拿着石头和木头做的农具将没有烧尽的粗一些的树枝扒拉到一旁,将土地翻压平整,然后划分出大致的沟壑,按照人头一一分配,之后,人们拿着种子在灰土上耕种。不远处就是简易的贮存肥料的地方,而更远的地方,则是村里人上一年耕种的地方。
这个时候,还没有像后来那样有着完备的种田模式。人们都是上一年在这里耕种,下一年换个地方继续耕种。
秋安昙庆幸自己在极北之地的那一年,跟着周边城镇的人学习了不少种地的知识,让她好歹可以在洪荒上大施拳脚。对于完全可以不饮不食而活的修士而言,她现在所想要做的一切都像是在玩乐一般,就连女娲都不觉得她靠着种田就达成愿景。
“完全没有远见,种田能够带来足够的食物,有了足够的食物,人们就会开始追求温暖的衣服,有了衣服,人们就要有相匹配的房屋,随即就有了干净整洁的道路和便捷的车马。当生活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提升的时候,人们才会追求更高等级的东西。”
秋安昙这样说着,趴在她肩上的小玉却不能理解,“你有修为,虽然不高,但是你挥一挥手,这片土地就会变得肥沃起来,人们可以连年在这片土地上耕种,不需要再迁徙。有了一个固定的村子,人口才会逐渐增长,村子才会繁盛起来。”
“你可以控制天气,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在你的庇佑之下,他们会感谢你赐下的福祉,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信徒,他们的信仰可以为你带来更多的东西。你如果要完成你自己的心愿,这样的信徒也是必不可少的。”
秋安昙摇了摇头,她劳作了一天,此时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前,看着浩瀚的璀璨星河,在洪荒上,这样磅礴壮丽的景色触手可得,却也将仰头注视其的人类衬托得更为渺小。
“你错了,若是我和其他修士一样,靠着赐下福祉来保证自己的权威,保证自己的地位以及那些人的忠诚,那么,在我庇佑下的人类将和以前生活在母亲身下的人类毫无二致,他们将不懂得反抗,不懂得前进,遇到任何事情都只会祈求神明的帮助。”
这和被圈养起来有何区别?这和曾经生活在山河社稷图中,如同笼中鸟的我又有何区别?
这天晚上,阿嫦鼓足勇气走进了她原本的住处,令她惊讶的是,自己原本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简单的桌子的屋子现在已经彻底变了样子,靠近门边的地上拜访了许多个瓦罐,罐子里似乎盛满了水。墙壁被刷上了一层浅浅的白灰色,上面安置了几个木架子,左侧墙壁下摆了两个半人高的筐,筐里放着许多的羽毛。之前简洁的床上多了一个四四方方,蓬蓬松松的垫子,桌子上放着骨针和细细长长的东西。
阿嫦小心地避开那些罐子——她的屋子并不大,新添置了这许多东西,使得屋子里多一个人就难以下脚。
秋安昙见到她,招呼了一声,继续和手中的线作斗争,阿嫦坐到她身边,试探着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做个头枕。”秋安昙穿好了线,将已经裁剪好的布匹放好,缝纫起来,阿嫦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一时间竟看的入迷了。
不多时,秋安昙就将这个简单的枕套做好,将四四方方的枕头塞了进去,伸手拍了拍,虽然蓬松度不如自己用惯的,但是在这个时间地点也算是勉勉强强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您是从朝歌来吗?”
“不算是。”秋安昙一边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齐整,一边回答阿嫦的问题,“我原本打算最后前往朝歌的,再去往王城前,我想好好看一看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也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阿嫦听了她的话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您也是回到朝歌之后就要嫁人了吗?”
“?”
“之前也有前往王族的贵族从我们这里经过,说是要送自家的小姐前往朝歌成婚,那位苏小姐长得非常美丽,听说是父亲打了败仗,才把她送进朝歌的。”阿嫦说到此处,眉眼低垂,有些伤心难过起来,“苏小姐本人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但是又不能违拗朝歌的大人物,我见过的很多小姐都是这样,婚前能够自由自在的,但是一旦成婚,便失去了自由。”
秋安昙未能料到自己能够从阿嫦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她愣了愣,问道:“你可知那位苏小姐要嫁给朝歌的哪位大人物?她的父亲又是谁?”
“她的父亲是苏护将军,至于她要嫁给谁我不知道。”阿嫦依旧伤感着,“只是,能够压制住苏护将军的,这天下也没有几人的,不管是哪一个都是苏小姐没办法反抗的,她就是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嫁给那个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秋安昙不吝于做最坏的想法,她选择这个村子落脚一来是因为这个村子规模不大,比较方便她迅速处理好人际关系,二来这个村子处在交通要道附近,消息灵通。她之前做了一些规划,在几个村子里最后选择了这个。
如果这样一个消息灵通的村子都不能接收到关于这位苏小姐的消息,想来这位苏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这位苏小姐很受宠爱,只是这种宠爱尚且未能传出朝歌。
而且,在秋安昙近来收集到的消息中,的确有那么一个消息和此事有关系。据说冀州侯苏护想要造反,结果却被朝歌派出的军队打得大败而归,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送出,以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那么,这位苏小姐的去处便可以确定是帝辛的后宫了。
“你对嫁人似乎很有一些想法啊!”秋安昙坐回到床边,仔细打量着阿嫦的神情,斟酌着问道。
“因为我很快也要嫁人了。”阿嫦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她看着秋安昙,有些忐忑不安地说道,“您今天也看到了,村子里的青年不算多,其中领头的那个叫做羿,他是村子里最勇武的那一个,也是最得女孩子爱慕的那一个,就在您到来之前不久,羿上门,向祖母请求要娶我为妻。”
“我应该感到高兴的,可不知为何,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阿嫦叹了口气,“我的祖母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我觉得羿想要娶我也有看在我祖母的身份上,这份感情一点儿也不纯粹,而且在此之前,我和他很少有来往,我不想要嫁给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人。”
“我鼓足勇气上门,希望能够从您这里得到一些教导。”
阿嫦的神色十分郑重,秋安昙总觉得下一秒这姑娘就要跪倒在自己身前,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姑娘就会长跪不起。
她想了想,拍了拍阿嫦的肩,“其实就在我出门之前,我正在进行我自己的婚礼。”她看着阿嫦惊诧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就在婚礼上,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突然变了脸色,说他不能娶我,还口出恶言,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然后很快的,他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失去了先前所有的记忆不说,还死活不肯认下这桩婚事。”
“虽然我也很不想这桩婚事继续下去,但是我的父母不知道出于何种缘由,还是将婚事保留下来,这之后我就拿着行李出门了,所以在婚事上,我似乎不能给你什么建议呢!”
“怎么会这样?!”
秋安昙又拍了拍阿嫦的肩,叹道:“事实就是如此,你并不需要因此而对婚事产生畏惧之情,依照你祖母在村子里的地位,如果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离开他。最重要的是,羿上门来求娶你,你的祖母是否答应了?”
阿嫦摇了摇头,她有些低落地说:“祖母并没有答应,但是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寿数,一旦祖母离去,我在村子里就会无依无靠,虽不至于受人欺凌,但是日子也会不好过,毕竟村子里人人都要做活,我人微力轻,就会受到别人白眼。祖母觉得,我如果嫁给了羿,她离去后我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你不嫁给羿的话,你有想过要改变自己未来的生活吗?”
“我没有想好,我想要去朝歌,或许在王城中,会有些别的出路。”阿嫦说着却又自我否定道,“不会有其他出路的,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能够聚集在这个村子里,没有成为贵族的奴隶就已经很幸运了,若是去到了朝歌,想要生活下去就只能给贵族做奴隶,这样倒还不如留在村子里。”
“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吗?”秋安昙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比如,向天祈祷?”
“天?”
阿嫦疯狂摇头,“天,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祈祷的。”她看着秋安昙疑惑的表情,说道,“我们的确曾经向天祈祷过,赐予我们肥沃的土地,我们将会用种植出的最好的五谷献给天,但是不管我们祈祷了多少次,天都未曾给予我们半分回应。”
“而朝歌城中那些大人物们的祈祷却会得到天的回应。想来,就连天都觉得我们这样的人过于低微卑贱,所以并不愿意施舍我们半分吧!”
“那么,你们在多次祈祷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已经放弃,不再信仰神明了吗?”秋安昙问道。
“我们只是不再祈祷,但是依旧信奉着神明,因为是神明创造了我们,是神明给了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依旧信奉神明,只是不再向他们祈求。我想,如果我这样坚信着,或许那一日神明看在我如此虔诚,且没有低下头卑躬屈膝地恳求的份上,愿意降临在这里,哪怕是赐予我一个眼神也是好的。”
秋安昙看着双手握紧,神色有些梦幻的阿嫦,在心底叹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就保持着这样坚定的心,去面对一切吧。关于婚事,你可以与你的祖母好好谈一谈,如果你能够在她故去后有着太平的生活的话,想来你的祖母也不必非要你嫁人来保障你未来的生活。”
“您说的是,我会和祖母好好谈一谈的。”阿嫦站起身,向着秋安昙深深行了一礼,“今天晚上谢谢您,日后我会报答您的。”
阿嫦说完便跑出门去,秋安昙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关上了门。小玉跳到了桌子上,懒散地蜷成一个白色的毛绒团子,“这小姑娘心里倒是藏不住事,白天的时候我看她看了你好多次呢!所以,你是打算在这个村子里一直种田吗?”
“都说了种田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了。”秋安昙语气半真半假地埋怨着小玉,“阿嫦倒是给了我不少灵感,苏护打了败仗,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朝歌,而事实上,帝辛的确没有为难苏护,依旧让他做着冀北侯,依旧让他在冀北待着,也没有收缴他的兵权。那位苏小姐既然进的是王宫,消息自然很难传出,但是看苏护的样子,那位苏小姐的日子倒也不难过。”
而且,帝辛和苏小姐的搭配倒是让她想起在山河社稷图中,她的姑姑秋贵妃和皇帝了。既然山河社稷图是以洪荒上一些事物作为参照,而且皇帝又叫做殷受,怎么看都是帝辛的翻版——就是年纪大了些,帝辛现在还是壮年呢!
至于这位苏小姐,起初秋安昙的确以为是苏妃来着,毕竟苏妃的父亲就叫做苏护,但是联想一下宫中的境况,除了秋贵妃以外的其他人都不过是女娲创造出来的傀儡,那么显而易见,唯一是外来人物的秋贵妃自然也在洪荒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冥冥之中,秋安昙觉得这位秋贵妃就是那位苏家小姐。
“你这个猜测毫无证据可言。”小玉用前爪拍了拍桌面,“而且,目前朝歌如何,和你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就算你现在进了朝歌,跑到闻仲府上,跟他说你是女娲娘娘的女儿,希望他能够帮你一二,闻仲也不一定会尽信啊!”
“说的没错,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用女娲娘娘的女儿这个名头示人。”
秋安昙笑起来,“纵然是女娲娘娘创造了我,我的确要尊称她一声母亲,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年的相处让我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当两个人完全处于不同的世界,两个人的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时候,谈感情就是无稽之谈。”
“弱小依附强大,愚笨听从聪明,这样的感情根本算不得准。”
“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切事情你也都看在眼底,你告诉我,你觉得女娲娘娘真的像是一个母亲那样爱着我吗?”
小玉沉默下来,秋安昙并不逼问她,而是继续说道:“女娲娘娘所以为的是站在她那个层面才能看到的东西,我只是个普通人,理解不了她那伟大的爱,也不想要理解。封神大劫,女娲娘娘想要保住妖族和人族,让两族不要有太大的损伤,我会为她达成这个心愿,一来是因为这是我本来的计划,二来也算是回报她这些年供我吃穿的恩德。”
“所以,日后就不要再说我是她的女儿了。”
“可是,这样你就失去了在洪荒上行走最大的依仗。娘娘这一次将你投放到洪荒上,虽然没有给你其他的助力,但是只要你说你是娘娘的女儿,无论是谁都要给你几分薄面的。你之后还要去截教,没了这个名头,你如何让通天教主帮助你?”
小玉跳到床上,毛绒绒的兔子脸上一派严肃,只是秋安昙丝毫看不出来。
“更不要说,还有昆仑山那一位。”小玉压低了声音,“你出山河社稷图前的举动,可以说是彻底惹毛了那位,那位的脾气可不像是他的兄弟通天教主那样和善,我可是听说了,自从那位回了昆仑山,直到现在怒气都未散去。如果那位找你的麻烦,我都要担心你能不能活着了。”
“不是吧,那位气性这么小吗?”
秋安昙想了想元始天尊的样子,疑惑道:“那位看脸,完全是个很和善的人啊!”
小玉抽了抽嘴角,她看着秋安昙,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和善?!估计洪荒上也就只有你这样想了,他只有对他看得上眼的人才会和善,就连他的兄弟通天教主有的时候都得不到他的好脸色,而且他对于我们这些化形之人一直都看不太上眼。”
“这就过分了,这世上的人与物多了去了,那些出身就高人一等的人天生就有强大的灵力,这的确是令人羡慕,可是凭借自身的努力一步步爬上高位,同样拥有强大灵力的难道就不行?”秋安昙不可思议地说道,“要我说,后者才更令人钦佩,凭借自己的勤学苦练打破所谓的阶层,这才足以称之为众人的楷模。”
“而且,既然活在这世上,就有一定的道理,他不过也是这洪荒孕育的生物之一,凭什么就看不上同为生物的别人?而且,他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出身说三道四啊!”
小玉听着秋安昙的话,一时间竟也觉得就是这样的道理,只是她正要附和几句,却猛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正要开口提醒秋安昙,一股强大的威压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道不好,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她们正说着的那位就站在秋安昙身后,正一脸冰碴子地注视着秋安昙的背影。
秋安昙自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威压,然而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自从离开了山河社稷图后,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变得更为扭曲了,她现在秉承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宗旨,恨不得多拉一些人下水,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样想着,她悠然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元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哟,这不是元始圣人吗,好久不见啊!”
阿昙绝对不会翻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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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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