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立在原地,胸口仍因方才的死战起伏,被一个孩童挫败的屈辱,混着死里逃生的余悸,在心头缠成一团乱麻,神色复杂难辨。
而哪吒现在已清晰意识到自己和师伯之间云泥之别的实力鸿沟,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彻底不吭声了。
玄都见二人各归平静,颔首满意道:“敖丙,你先回吧,再迟些,你父王怕是要为你忧心了。”
敖丙闻言,敛去心绪,拱手躬身行礼:“谢仙长。”
说罢转身迈向河边,指尖轻抬,粼粼水波应声分向两侧,让出一条直通东海的水路。他足尖一点,身影踏入水道,转瞬便被浪花吞没,消失无踪。
哪吒瞧着敖丙离去的背影,眼睛一亮,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又变得雀跃起来,只当玄都接下来也要放自己回去了。
哪吒正等着放行,后颈忽然一紧,整个人被玄都拎了起来。下一秒只觉眼前景物飞速倒退,缩地成寸的神通让他连方向都辨不清,不过瞬息已远离原地。
“师伯!你要带我去哪?”哪吒挣扎着嚷嚷,却挣不脱那只看似轻缓的手。
玄都脚步未停,“到了便知。”
哪吒没辙,只得被拎着,玄都慢悠悠散起步来,不多时,一座威严的府邸便映入眼帘,正是陈塘关帅府。
哪吒:“……”
哪吒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事到如今,他也索性不管了,进自家门有什么好担心的。
门官见是上次来过的仙长,不敢怠慢,连忙躬身放行。
玄都拎着哪吒径直踏入大厅,将他往地上一放。哪吒刚站稳,就听见内厅传来脚步声,李靖一身戎装未卸,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近来诸侯造反,他日日操练三军、整肃士卒,难得有片刻歇息,听闻大厅有动静,便连忙赶来。
见到玄都,李靖先是一惊,随即拱手行礼:“不知仙长驾临,有失远迎。”目光扫过一旁的儿子,又添了几分疑惑,“犬子顽劣,莫非是冒犯了仙长?”
玄都摇了摇头,“非也。”当下将哪吒寻衅挑事、险些斩杀敖丙的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李靖越听脸色越白,冷汗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衣襟。他深知自家儿子桀骜不驯,往日调皮捣蛋尚可算作孩童玩闹,可这次竟闹到要取龙王三太子性命的地步,简直是闯下弥天大祸!
他不敢深想——若不是仙长及时阻拦,敖丙身死,龙王震怒之下必然兴师问罪,陈塘关这弹丸之地,如何经得起龙族雷霆之怒?到时候定然是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他这守关将军,也唯有以死谢罪的份!
李靖听得心头火起,猛地一拍桌案,指着哪吒怒喝:“逆子!你可知这祸事险些让陈塘关万劫不复!”
哪吒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被父亲当众呵斥,顿时也炸了毛,攥着拳头就要反驳,眼角瞥见一旁含笑而立的玄都,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可不敢再触这位师伯的霉头。
李靖骂了半晌,见儿子竟破天荒没顶嘴,反倒垂着头一声不吭,不由得暗暗意外。转念一想,怕不是玄都仙长早已教训过他,经历了一番毒打,这才收敛了野性?
心中竟生出几分欣慰:这逆子自小天赋异禀,没人管得住,自己也只能口头说教,真要动手反倒讨不到好,如今有仙长管教,倒是件好事。
玄都见李靖已知情,微微一笑,接下来哪吒应该会安静一段时间,现在也没有他的事了,便打算离开。
李靖连忙躬身相送,直到玄都身影远去,才转身看向仍老实站着的哪吒。他难得逮到儿子这般听话的模样,当即开启说教模式。
从家国责任讲到邻里和睦,絮絮叨叨说了足有半个时辰,见哪吒虽面露不耐却仍没反驳,才满意地转身处理军务去了。
哪吒暗自庆幸,还好师伯只告诉了他父亲,忍忍这老头的啰嗦就过去了,要是母亲,虽不会拿他怎么样,就是会对着他哭个没完没了,想想那场景他心头就一阵烦躁。
玄都自陈塘关离去,第一站便直奔昆仑山。前几日才向三师叔问过安,今日自然要去拜见二师叔,方显周全。
至于师尊,当初既决意让他入世,便是要他在红尘中打磨心性、体察气运,若无关乎封神大局的天塌地陷之事,他是不好贸然折返的。
玄都刚踏出玉虚宫偏殿,便见麒麟崖前祥云萦绕,广成子、慈航、惧留孙等十二金仙正围坐论道,仙音清越。
见到玄都,众仙脸上皆浮起意外之色。他们各自执掌道场,平日里难得齐聚昆仑,此番亦是为听师尊讲道而来,方才刚散了讲经会,正彼此分享悟道心得。
广成子最先回过神,俊朗的面容上漾开笑意,率先拱手:“师兄,真是稀客!”
话音落,众仙纷纷起身见礼,一声声“见过玄都师兄”清越入耳。
云中子与太乙真人更是双目一亮,惊喜上前:“玄都师兄,没想到竟在此处重逢!”
玄都含笑还礼:“见过诸位师弟。”
这话让众仙愈发好奇,广成子疑惑问道:“哦?看来二位师弟与大师兄早有交集?”
太乙抢先道:“前几日在陈塘关,我与云中子师弟恰遇师兄,还承蒙师兄点拨了几句修行困惑呢!”
云中子也颔首附和,简略说了那日相见的情形。
众仙闻言,看向玄都的目光更添亲近,在他们看来,玄都师兄本就有意与他们交好,现在又来拜见师尊,无疑是自己人了。
玄都含笑说道:“诸位师弟久违了,此番正赶上与各位相聚,倒是巧了。” 目光落向广成子,“听闻师弟于九仙山炼化法宝,想来已有所成?”
广成子谦虚地摆了摆手,“不过略窥门径罢了。”
话虽如此,但他显然还是非常高兴,想继续跟师兄交流,于是抬手虚引,“师兄既来得巧,不如入座与我们一同论道?方才师尊讲经,我等正有几分困惑,想听听师兄的高见。”
玄都欣然答应,顺势在众仙身旁的空位坐下,指尖轻拂衣袍,目光扫过围坐的诸位师弟,“我近日下山历练,恰有几分红尘体悟,正可与诸位师弟互通有无。”
众仙见状皆是欣喜,氛围愈发热络。广成子指尖凝出一缕金光,凝出番天印虚影,沉声道:“师兄请看,此宝威力无穷,却需以道为引。我近日炼化时,总觉法宝戾气难驯,似有挣脱掌控之兆,不知如何让道与器真正相融?”
玄都眸中清光微动,指尖轻点虚空,一道柔和道韵缠上那缕金光:“师弟此言正中要害。‘以道驭器’,核心不在驭器,而在修己。法宝本是死物,随主人心性而变——你执念于‘镇煞’,反被‘煞’气牵引,不如先卸去‘必克’之心。”
他指尖清光化作流转的道纹,“道者,顺也。如流水就下,如长风应谷,法宝当是道之延伸,而非争斗之具。可以自身清静心气裹住宝光,不求强控,只做呼应。”
广成子依言而行,番天印虚影的刚猛金光渐渐柔和。他眼中一亮:“果然!方才只觉心头滞涩尽去,宝光竟与呼吸相契。”
玄都笑道:“这便是‘道在器中,器随道转’了。”
同时他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论道之前他还是有点紧张的,人教并无阐教驭器法门,他对炼器之道并不了解,但三清本是一体,道无二致,只是阐教偏于‘术’,人教偏于‘性’,以‘道统万法’为根,皆属天道分支。
修为上他比师弟们略高一筹,他以人教教义解读,能帮师弟们的忙,让师弟们有了新的体悟,他是很乐意的。
广成子又引述自身修炼瓶颈,与玄都深入探讨“以道驭器”之法。众仙听得凝神,两位师兄之间的论道实在精彩。
大师兄困惑的本就是他们修行中暗藏的瓶颈,只是未曾点破。此刻听玄都层层拆解,竟让他们豁然开朗。
广成子指尖金光收敛,“受教了!经师兄点拨,我总算明白,‘以道驭器’实则是‘以道驭己’,心正则器正,道纯则器灵。我此前只重器之威,却忘了道之本,难怪难窥全貌。”
玉鼎适时补充:“大师兄所言,恰合师尊‘以道统术’之教,我等修行,竟也多有本末倒置之弊。”
玄都点点头,与众人继续深究“道器相契”之理,祥云间道音流转,愈发醇厚。其余金仙静听二人论道,不时补充见解,麒麟崖前仙气氤氲,道音不绝。
广成子论道刚歇,慈航便款步上前。他手持净瓶,指尖轻拈杨柳枝,声音柔和如沐春风:“玄都师兄,我近日修行,总念及人间苦厄,思索‘渡化’之法,不知师兄可有高见?”
玄都温声道:“慈航师弟心怀苍生,此乃道之根基。但渡化当如春雨润物,而非强拉硬拽。众生有各自因果,需先明己道,再以己道映照,而非弃己之根,另寻他途。”
“可弟子见红尘苦难深重,单靠‘顺势’未免迟缓。”慈航看上去有些不赞同,“不如直接普度众生,这般似更契合‘渡化’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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