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苔对马术和箭术的掌握很好,他刚和贾宝玉学那会儿,新来的武师把他当成了贾宝玉。
“二爷真是好根骨,腰劲儿稳当,坐在鞍上就跟长在马背上一样”,武师往林雪苔背后肋骨上面按了按,“天生肩胛平阔,开弓之力就从这儿来。”
贾宝玉坐在另一头马上噗嗤笑出来,林雪苔拍下对方的手,“他是二爷。”
武师手足无措,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在贾宝玉和林雪苔之间来回逡巡,大步上前对贾宝玉抱拳深深一揖,抱歉之后又转身来向林雪苔表达歉意。
林雪苔因此将骑射学的很认真。
今天他们一群人,流程分说完了先热身,骑马单手持缰捡铜钱,绕半圈后连射一丈外艾草靶。
林雪苔表现的都不错,捡铜钱的时候使的鞍里藏身和鹞子翻身两个马技动作是诸人间最流利完整的,撒在地面上的铜钱也捞的最多。
和这些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之间交往,他显的笨拙,由于太急功近利,过度预估了自己亮一手能获得的认同和掌声,林雪苔扫了别人兴头,于是早早回家了。
“白露那天还要到陶然亭上组织文会”,林雪苔靠在椅子上,紫娟斟茶给他,他拿起来就递到嘴边,一边含糊地说,“想必是不会叫我了,况且就算去了,我又知道几个典故?能做几篇文章?”
林雪苔难得把成长过程里自怨自艾的一环展现出来,林黛玉听完他回忆性的讲述,建议和安慰在唇齿间打了个弯,咽了回去。
她本想提的建议是,林雪苔需要从卖惨转向显才,从求人转向做人,暂时先放弃急功近利的社交,用一两年的时间,在学问上取得实实在在的进步,届时显露真才实学,为时不晚……
当真为时不晚吗?
一直到林雪苔把杯中茶饮到见底,林黛玉都没有侧首过来跟林雪苔说话。
林雪苔伸长脖子看她,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和平时在这儿读书有了问题,思考的模样不一样。
她握住书卷微微颔首,下巴抵在书骨上,沉思的眼神给人一种智慧和希望的感受。
这时她的目光悠远无解,哀愁之味愈浓。
林雪苔不知道她怎么了,缩回座位里,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并没有哪里真的让人感到十分的绝望。
他的后背又向椅子内贴拢,快蜷缩成一个虾似的,手上不停摩挲光滑的瓷杯,手指在杯口推动,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光明正大,他从后面斜眼睨过去,以为林黛玉又在对他不满。
“姑娘?”紫娟低下头朝林黛玉耳旁唤了一声,笑说,“在家一直念着少爷,这会儿少爷从外面回来,马不停蹄来地进来,姑娘反倒参上禅了。”
“说什么呢”,林黛玉放下支颐的手腕子,回头嗔了句,又坐直了身子侧过半身,面向林雪苔,斟酌地说,“学问里的事儿,非一时可以补足,和那些家里的人交往,需得循序渐进,先急不得。我……且有一事被你搞糊涂了。”
林雪苔等到她问话,向椅子外坐了坐,手上放下茶杯,回过头来和林黛玉对视,他看到她有心盘问的眼神,下意识把眼睛瞥到一旁,“长姐说的什么事?”
林黛玉无心和他绕圈子,直接点出来:“半个月前,你让雪雁递进来一套文书,难道还忘了?”
“不曾忘。”
林雪苔直接的回答,让林黛玉顿了顿,她还以为他要拿个乔,或是跟她在言语上绕两圈,才肯大大方方承认。
其实林雪苔完全不是一个爱兜圈子的人,相反他说话和做事直来直去,并且这个特质影响得他很深,导致他这些年尝试融入素来爱打机锋的文人群体屡屡吃瘪,被称应该去和那些大头兵混在一起。
林黛玉也爱打机锋,当她发现林雪苔是这样一个人之后,就不会弯来绕去地和他对话,他能听懂,但是完全不接茬,常教人一个人尴尬着。
但或许是他这次的行为,林黛玉以为他需要显摆,需要得到山重水复之后亮相的快意,所以他直接地承认反而令她顿住。
“长姐怎么说糊涂?”林雪苔却要更近一步,“弟弟这些年存了一点钱,买了一间米铺和书坊赠给长姐,合法合规,一应文书具全,姐姐哪里不明白?”
林黛玉沉默了,低下头想了一回,又抬头问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赠给我?”
林雪苔的五官生的立体而秀气,唯一英气乃至粗犷的地方就是他山锋似的眉毛,他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知道长姐金尊玉贵,偌大一个国公府,你是老太太心头上的表姑娘,弟弟这一点儿小小礼物,必不能合心意,反倒是商人营生,伤了长姐的清贵和风骨。”
就像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他说话的对象林黛玉和听到这话的紫娟来说,却很不平常,这些充满了随意与恶劣讽刺的陈述,让林黛玉措不及防,她甚至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林雪苔会这样答复她,眼泪就一下就盈出来。
林雪苔眼睁睁看着林黛玉不可置信地哭了。
他心里一阵慌乱,意识到自己刚才朝林黛玉刺了一梭子,伤了她的心。
下意识道歉的话梗在他的喉咙里,但他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口。或许是道歉太轻,又或许是他的自卑生长的太疯狂,而自傲像一块软甲慢慢裹上他的身体。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撩开袍子,直挺挺弯下双膝跪在林黛玉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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