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和翠柳回来,已经见到尤二姐醒过来了,哭得竟比头先还要剧烈,人也趴伏在床上,堪称是肝肠寸断。
“姐姐你别这样,”尤三姐强忍悲痛安慰她,“你得爱惜自己,还想不想好起来了?”
“我好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孩子没了,我也再不能有孕了,老天怎么对我这么残忍……”尤二姐哭得撕心裂肺。
“是谁告诉你的?”
尤三姐怒从中来,她就是怕尤二姐得悉真相后接受不了,所以对丫鬟婆子耳提面命,叮嘱他们不准说漏嘴。谁知他们倒好,竟然这么快就让尤二姐知道了。
她怒视四周,却发现周围一个仆妇都没有,大概知道自己会降罪,所以提前都溜了。
“你还想瞒着我?”尤二姐哭着哭着咳嗽起来,还有些喘不上气,翠柳连忙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劝她不要这么伤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哪儿还有青山?”尤二姐平复了呼吸,说着又悲痛起来。
“翠柳,你别乱说话!”尤三姐勒令小丫鬟闭嘴,又将熬好的药端出来让尤二姐喝掉:“你好好休养,先把药喝了,其他旁的事以后再说。”
尤二姐不语,用行动拒绝。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尤三姐无法强按着她喝药,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是喝了一小半,但又吐了不少。
如此折腾一番,近深夜时,尤二姐才疲惫睡去。
尤三姐坐在塌边,心疼的望住她,吩咐翠柳先回去休息,明早熬了药再送过来,她则留在此处守夜。
如今已入秋了,深夜会有寒气侵入,她替二姐将塌边的窗幔拉上,好替她挡住这口风。金铃铛依旧不知人间忧愁般,继续铃铃铃的作响,尤三姐放轻动作,不欲吵醒二姐。
尤三姐拿了把凳子坐在塌边守着尤二姐,她试图将整件事情捋清,可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令她理也理不清,眼皮逐渐变沉,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她抬眼一看,尤二姐居然快步走出房间,身影决绝。尤三姐怕她做什么傻事,急忙追出去大声疾呼,想要叫她停住,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吓得捂住喉咙又惊又急,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闪电,将黑夜照得宛如白昼那般明亮,更添凄厉。
而尤二姐在那团白光里,蓦地就消失了。
“轰隆——”
又是一声焦雷,尤三姐猛的睁开眼睛,喊道:“二姐!”
“轰——”
又一道雷声从屋外传来,而她所处的室内却隔绝了屋外恶劣的天象。透过薄薄的窗幔分明能见到尤二姐安睡的身影,原来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庆幸不已的尤三姐起身去关窗子,一道道闪电果真如梦中所见将黑夜瞬间点亮,随着雷鸣电闪而来的是斗大的雨滴,滴答滴答的打在窗子上,凄风苦雨,令人更加不安。
忽的变天,尤三姐寻思给尤二姐再加床褥子,她走回榻边,却发现纱帘上系着的金铃铛居然不翼而飞。
莫非屋里进了贼?
她疑惑的掀开窗幔,却见尤二姐正睁着双眼,手中握着那几个失踪的金铃铛就要往嘴里面送,看到她掀起床幔,更是加快动作,欲塞进口中。
“二姐,你做什么?”
尤三姐明白过来急忙去抢,按说尤二姐应该虚弱不堪才对,但这会她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一股蛮力,更快速的将铃铛喂到口中。
尤三姐去抢却都没有抢过,迅雷不及掩耳间尤二姐已吞了一个金铃铛入口,而且还要把手里剩下的铃铛往嘴里送。
“不行!你吐出来!快吐出来!”
尤二姐死活要把铃铛吞下去,尤三姐使出吃奶的劲,总算将剩下的铃铛抢下扔掉。
此时尤二姐的面部表情忽的然变得狰狞,有些喘不上来气。尤三姐急忙伸手去她嘴里掏铃铛,始终不得其法,反而令尤二姐面色更加痛苦。尤二姐双手掐住掐住脖子,面色发青,很显然一口气上不来了,性命就在旦夕之间。
尤三姐见状拼命拍她的背,要她把吞下去的金铃铛吐出来,可努力了也只是徒劳。
怎么办?
她绝望极了,也无助极了,恨不得哭出来。但是哭没有用,她安慰自己,一定有办法的。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尤三姐突然想起上次柳湘莲是如何令溺水的自己吐出腹中积水的。后来柳湘莲受伤,她去看望时,还曾听他说过南边治疗噎住人的土方子,她那会儿只是听着好玩,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有样学样,从背后将尤二姐抱住,双手勒住她的小腹,一手握成拳头抵在肚脐处,另一手包住那个拳头,双手用力向上不停挤压。
她努力了一阵,正当力气要用尽,忍不住怀疑自己时,“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尤二姐终于咳了起来,吐出了那个吞进去的金铃铛。
危机解除,两人都因力竭而瘫软在地,尤三姐一脚将那个金铃铛踢得远远的,只觉得已经没有力气去骂尤二姐了,只是从背后搂住她呜呜的哭。
二姐脸上涕泪横流,许久后才聚起力气:“你救我作甚?让我死了岂不干净?”
“这府里乌七八糟的事多得很,你要是图个干净,那别人还活不活了?”尤三姐低泣,“总要把害你的人抓到,让她付出代价才行,否则你不是白遭罪了?”
尤二姐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总之是我命苦,孩子也救不活了……”
“什么命苦?你的命捏在别人手里,是要对付你的那个人太恶毒……”尤三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有自己一人咬牙切齿:“这个毒妇!你能放过她,我却不能放过。”
尤二姐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难以自拔。
尤三姐将她扶回榻上,眼不错的盯住她,从半步也不敢离开。
天蒙蒙亮时,尤二姐才沉沉睡去,又过了半晌,翠柳把熬好的药送来了。她叫翠柳守好尤二姐,等她醒后再服侍她喝药,然后脚步不停的出去。
翠柳只当她是回去休息,没有多问。而尤三姐脚下生风,出了屋子后寻思要去找王熙凤这个毒妇算账。可惜自己几次见她都是在姐姐的院子里,倒真不知那个毒妇住在何处。
她走出尤二姐所住的院子,往正屋方向穿行,走了一阵便迷路,正好遇到一个婆子教训小丫鬟,看样子那婆子应是府里的老人了。尤三姐见她面目有些眼熟,似乎是王夫人身边的,叫周瑞家的。
待周瑞家的调教完小丫头,打发她去干活后,尤三姐上前向她询问,随手拉住一个婆子,说要见王熙凤。
周瑞家的自然是推脱,她见惯各色人等,看尤三姐此刻满脸晦气,一眼看去就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而她姐姐尤二姐流产的事早在后院传遍,自己如果真缺眼色把她往二奶奶跟前引,那自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故作傲慢的说:“二奶奶不在,她贵人事多,管理偌大个荣国府,岂能是别人想见就见的。”见尤三姐脸上余怒未消,又打一棒子给一个枣子,“二奶奶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知道你姐姐这回受了罪,等二奶奶空下来,少不得要来看望的。”
“呵,最毒妇人心,我稀罕么?”尤三姐冷笑。
周瑞家的见尤三姐对王熙凤不敬,心道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她是府里的老人,耳听八方,对尤氏姐妹也有耳闻,不过是勾缠男人的不要脸的女人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姑娘可说不得这话,你姐姐想在府里待着,头一个要敬重的就是二奶奶……若不是二奶奶宽宏大量,有正室的大气,你姐姐早就……”
尤三姐哪里耐烦听这些虚伪话,压根不理她的话头,径直略过周瑞家的走了。
一向有几分薄面、被府里其他人尊敬的周瑞家的脸上立时挂不住,拉下了脸,幸好周围没有其他小丫头看到她被活生生无视的一幕,否则她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她是王夫人跟前得用的人,就连凤姐见了她也是恭敬有加,今日却被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羞辱,仿佛脸上挨了个火辣辣的巴掌,她可忍不了这口气,气得要发疯。
她匆匆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嘴里也泄愤般的骂道:“眼皮子浅的小蹄子!不把你周大娘放在眼里,我等着看你跟你那个破烂货姐姐有什么好下场!”
她一路走一路骂,没留心前面,不小心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她一声惊呼,正要感叹流年不利,咒骂这个不长眼的来人,“不长眼”三个字刚骂出口,就看到是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前来,身后跟着一个风姿较他出众百倍的紫衣男子,手上握着一柄宝剑,俊逸风流。
“原来是薛大爷!”她登时改了脸上的怒容,露出巴结的笑容,改了口风,“奴才真是不长眼啊。”
“周妈妈,你刚刚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薛蟠知道他是姨妈跟前伺候的,说话自然随便。
“哎哟我的爷,还不是琏二爷房里的事,你有空也劝劝琏二爷,叫她房里姨娘的妹子也别太猖狂了,见到我跟没见到可没什么,可若是眼里也没二奶奶,那就要不得了……”
“姨娘的妹妹?你是说尤姑娘?”那位紫衣男子迅疾接话。
“是啊,刚才怒气冲冲的说要去找二奶奶,劝都劝不住,总要吃点苦头,她才能知道二奶奶的厉害。”周瑞家的幸灾乐祸,心中又不忿这尤三姐不知怎的背地里还勾搭了这么俊俏的后生,心里又嫉又妒,巴不得她出个大大的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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