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姊妹人等坐了一堆,早已热闹起来。
黛玉过去坐下,又说得两句话,才知道原是宫中元春下了谕旨,命姐妹并宝玉入大观园居住。贾政并王夫人接了这谕,自然回禀贾母,又遣人各处收拾洒扫,安设帘幔床帐。
今番贾母唤她们过来,一则是说明此事,使她们挑拣屋舍,二来也是给些顽物摆设等,以作陈设之用。这里旁人倒还算了,独宝玉知道后,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一时与贾母盘算这个,一时又要弄那个。至如屋舍居所,更是这个也好,那个也佳,满屋子许多人,倒叫他一人压倒了,众姊妹人等,一时也无有个定论。
贾母见着一时不能说定,便笑道:“罢了,等那边收拾了些,那些小厮人等散了,你们也过去走一走,瞧瞧各处的景致,自己再盘算盘算,究竟哪个合心意。这会儿说着,一时半日的,也说不定那一处。”
众人陪着说笑一回,也自散了。
又过两日,那边园中安置洒扫妥当,她们自过去玩耍一回,倒都渐渐有些定论。当回去换了衣衫,黛玉自往贾母处来,那边却只得宝钗一人,她不免疑惑:“宝玉哪儿去了?”
贾母招手唤她过来,因笑道:“被他老子唤过去了。你过来。”黛玉听了,知道这是舅父有话吩咐,不免微有伤感,只在贾母跟前,她也不愿露出,当时答应一声,过去坐下,一时说些温寒家常,又与宝钗说几句闲话,也不在话下。
后晌宝玉回来,见她在这里,就问道:“你住哪一处好?”黛玉早有所定,见他询问,便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说,也笑了:“这个好,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就住怡红院,我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一时说着,那边贾政又使人来回贾母,说着二月二十二日子好,这些日子再使各处分派收拾细故。贾母自是应承,也无旁话。
当时,各人择了住处,薛宝钗选了蘅芜苑,林黛玉定了潇湘馆,宝玉住了怡红院,至如探春等人,各有所选,倒也不细说。只为了这一件,连着后晌黛玉生辰里,也多有谈及这事,更添了三分热闹。
又有紫鹃,早知今日是袭人生辰,特地送了两个香囊过去做礼儿。袭人见着,不由笑道:“偏你细心,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倒也说起生日来。”
“要是往日倒还罢了,如今我与你添了一桩烦恼,若还没这么个礼儿,往后说话都要脸红的。”紫鹃笑着将昔日自己提出宝玉胭脂水粉方子一事道来,又问道:“原我只是顺嘴儿说一句,谁知二爷这么个用心。后头姑娘都有些嗔怪,又怕二爷累着,又怕老爷知道又要恼了,着实劝了好些话。这些日子,也不知他又是怎么样了。”
袭人听了,不由伸出根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我说着林姑娘怎想到这个,都是你这小蹄子闹的。索性这些日子他好了许多,不然老太太老爷知道了,可饶不得你。他是个什么人,旁的不晓得,你打小在老太太跟前的,还不知道?最是个牛心左性的。”
“好姐姐,都是我的错。”紫鹃笑着讨饶,又问了两句,见果真没事儿,才道一声阿弥陀佛:“罢了,往后我再不出这样的主意,没得几处赔罪,讨不得好儿来。”
正自说着,那边晴雯忽来走了进来,见着紫鹃也在,不由笑道:“你今儿怎么来了?”紫鹃道:“那边热闹得很,我过来说说话儿,也透个气儿。”
“你可离着早了,我方才过来,老太太还问你,说着今日现做的糕点好。”晴雯拿起镜子,瞧了瞧头发,拍了拍有些吃酒发烫的脸颊,笑道:“一般你也不做东西,也不知哪里想来的方子,竟都好。旧日里我尝了那双皮奶,比糖蒸酥酪也不差什么了。”
“你也喜欢这个?今儿就有的,我等会儿过去说一声,多做几份,你们都尝尝。”紫鹃笑着说一声,而后闲话几句,才告辞去了。
谁知才出来,她就撞见凤姐从里头出来,且往这边走来。紫鹃忙笑着福了福身,又道:“二奶奶往哪儿去?”
凤姐今日吃了几盏酒,不过出来散一散,见着她,不由伸手招了招,笑道:“我不过走一走罢了。倒是你要往哪里去?”
紫鹃便将今日双皮奶一件说了,因道:“过去嘱咐一声,就回我们屋子里去了。”平儿在旁候着,听见这话,也自点头:“今儿做得齐全,老太太也都说好呢。亏着你用心,倒能想出这些来。”
“当不得这话。我们姑娘的身子,二奶奶你们也晓得的,我闲着无事,也只能多想一想这个了。”紫鹃笑着应承两句,就寻空辞了去。
平儿见着她走了,便笑道:“奶奶,我们家去罢。这里冷风里站着,也不是好的。”
凤姐却摆了摆手,道:“你且等一等。”
这话却似有个缘故,平儿一怔,也不敢再出言惊扰,等了半晌,那凤姐才微微笑道:“我这些日子,帮衬着太太收拾那园子,只说样样妥当,却总觉得哪里少了一件。亏得见着她,才想起来——那园子什么都齐整,就少了个小厨房。”
“要那个做什么?姑娘们都在老太太这里吃饭,或有一顿不在的,也自有东面厨房送去,平添一件,又要生出事来。”平儿不爱揽事,又知那些底下人等的计较,便要拦阻。
凤姐却道:“你瞧瞧我们几位姑娘,哪个是结实身子?寒冬暑热的,肚子里空落落的过来,谁个受得住?连着宝玉也不能的。又有,林姑娘这些日子早晚多用了两样汤羹,身子就好了许多,可见是个调养的方子。依着我看,也照样与宝兄弟他们做来,岂不好?我说与老太太、太太,她们必是喜欢的。”
这话却也在理,平儿细想想,也道:“这却是了。旁的都没要紧的,有了这一条,就算再添了些人,添了些东西,也都值当的。头一件,林姑娘并宝二爷,吃用都在老太太的厨房里,这里不免远了些,或又要添补的,一来一往的也都冷了。”
主仆两人一面说,一面想,一时拿定了主意,却也不立时说与贾母。只等着晚饭的时候,才将这事在众人面前道来。
贾母一听,果然不错,当时便点了头:“倒是我老了,竟没想到这一处。还是凤丫头好,将他们放在心上,样样都考量周全了。”
凤姐只笑道:“当不得老祖宗这一声,不过分内的事。”贾母就笑道:“这孝悌虽是分内事,多少人做不到呢。况且你不只做到,且要用心到了,更是难得。我这些年看来,只这待小叔子小姑子的好上面,也就你一个最出挑了。”
说着,贾母便命迎春提壶斟酒,宝玉送过去,命凤姐领了。一干人等俱是笑了。后头贾母便说与王夫人,命添了小厨房,又有各处添了嬷嬷丫鬟粗使洒扫等人,也不尽数。
只等到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中花团锦簇,十分热闹起来。且不说宝玉等人心满意足,就是紫鹃也觉身上松快了些。待有过了小半个月,又有那边张总管等人报信,亲来说明,定了一件铺子,先做胭脂水粉等物发卖,次再添些头花帕子扇子等小件,说得有头有尾,倒有八成的准数。
黛玉便将此事说与贾母,得了应允,就将那铺子开了起来。
至此,紫鹃先前筹划两件事项,都是得成,心里更添了快意。又因近日无事,不免将往后一些事细细想了一回,自己拿旧日用拼音做的记录出来,重头再瞧了一回。
只是前后事项虽有,具体时日却无,她绞尽脑汁,也只得添补了几样最近想起来的,就将这些重又收了。幸而好些日子过去,忽有个婆子过来言语,说着园中要种树,她才想起来:贾芸,小红!
既到了这里,后面就是宝玉被贾环嫉妒,推蜡烛烫伤那一件了。
紫鹃心下急转,忙又问道:“是哪一个带了匠人来做监工的?”那婆子就道:“说是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
果然就是。
紫鹃忙谢了那婆子,又往屋中人等说了一回,自己却不免回去,寻了本册子来翻看。
黛玉原在一边练字,这时搁下笔来,见她翻那个册子,不由笑道:“三月里的生日,也只太太、三妹妹并琏二哥哥,也都过去了。后晌或有几个小姐妹,也不打紧,你没得翻这个做什么?依着我说,这些也是随常事,哪个月没个生日?倒都做成册子,记了起来。”
“好记性,也不如烂笔头。”紫鹃一面回了,一面早瞧见后面三月十七,王子腾夫人生辰,心里便有些准数:宝玉被烫那一日,吃了好些酒,必是因为寿辰一类的缘故。大约就是这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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