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得提及林黛玉，紫鹃倒真有些糊涂了：“这好好儿的，提我们姑娘做什么？”

金钏儿道：“你别与我打马虎眼，旧年我暗地里也提了两句，只存了些傻想头，也就没说破。可我也不信，你这么个有心眼成算的，竟没听出来。”

紫鹃笑着摇摇头，道：“什么说破不说破？我倒糊涂了——这正说你的事，忽得提我们姑娘，可不是错了针？”

见她还这么说说，金钏儿倒坐直了身子，凑到她耳边道：“那我可得说一句，你们姑娘定准了宝二爷的。”

紫鹃眉梢微动，却没说话。

金钏儿笑吟吟瞅着她，纤细的手指头儿在案上敲了敲，见她十分稳得住，不由咳了一声，道：“那都是我亲耳听到的，可是半点掺不得假的！”说着，她就悄悄说出一段故事来：

她旧年曾在帘子外，早听得贾政与王夫人说起林如海的书信，又要定下黛玉做媳妇，连着贾母都知道的，原是定准了。只是当时他们就商议了，说两人年纪皆小，黛玉又寄居于此，说破了婚事两厢里不好看，处常也是不便，便先含糊着。等大了，贾母开口说定，自然妥帖。

听到林如海书信，紫鹃已是心中大定，再说到后头缘故，她反而有些寻思，暗想：王夫人竟也没什么意见？

那边金钏儿已是接着道：“现今我离了那一处，也没了旧年那些心思，现今说与你，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要不要说与林姑娘，你可得斟酌斟酌的。依着我看，这一桩未必是好事呢。你自个儿的前程，可得早作打算才好。”

到了这时候，紫鹃总算明白过来。金钏儿提黛玉，只怕是以为自己羡慕，也想到了日后结婚的事，而她本就是黛玉的大丫鬟，日后必做陪嫁的，自然在一处。

她不由一笑，道：“什么前程？你当我是与平儿袭人一样儿的念想？我却没那么个心。若是有如意的，倒还罢了，若是没有，一辈子干干净净，又有什么不好？倒是清净呢。”

金钏儿原以为自己说得露骨，只怕紫鹃不好意思，一时恼了也布丁。谁知竟听见紫鹃这话，她不由呸了一声，道：“好你个丫头，这会儿就说起这些个来，也不知羞。”

紫鹃道：“甚么可羞的？黏黏答答，故作恼怒的，又有什么趣？这样的大事，原要自己早想明白才是正经。”

说到这话，金钏儿倒点了点头，道：“你这话却说的不错。”又叹一口气：“只你与林姑娘一体儿的，就是不想旁的，也要留心些。有些事，真个未必是好的。”

这是指王夫人，还是指宝玉？

紫鹃想着，那边还依旧说道：“你只当自己瞧清楚了，一时变了脸，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哄人的。你们姑娘身子又单弱，又没个娘家依仗，就算有个小兄弟，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又能做什么指望？也就有老太太在，且还好些儿罢了。要说到以后，那可未必作准了好的。”

正说着，外头白老媳妇儿又送了两碟心点过来，又有现做的杏仁茶，暖融融的一汪甜润。紫鹃吃了一盏，心中还是十分愉快，只推着金钏儿用了些，就将前头的话略过不提，只笑道：“说了这半日，我险些忘了一件事，还得求你呢。”

金钏儿道：“什么事？只消我做得到的，自然替你办妥当。”

紫鹃便道：“你也说了，我们姑娘身子单弱。如今虽好了些，也要格外留心照料的。外头林家那边儿，常有送些药材食材进来的。如今既有姐夫这一处，倒真要托赖着买些好的，没掺什么的来。你放心，银钱上多费一些，照准了那些炮制添加的份额也行，只东西必要好的还罢。”

“我当是什么事，原是这个。”金钏儿忙应承下来：“这于他也是好事呢。说起来，我也差点忘了，先前你托我打听那什么女真的外夷，我也问过了……”

紫鹃瞬时一震，将前头那些琐碎都抛到脑后，只探出身来抓住金钏儿的手，追问道：“那女真族究竟怎么着的？”

这个红楼梦世界，却有些架空的意思。明朝生生短了一截，清朝又迟迟没来着，也不知哪个掐得多些，哪个掐的少些，毕竟原来世界的明朝历史，她所知真是不多的。

金钏儿怔了一下，倒也没多想，只笑道：“这一阵又是亲戚又是杂事的，我也混着有些忘了。前儿要回门才想起你这里，那时候也晚了，他便没大很说，说了几件粗略的，我现说给你听。”

原来这女真族，从蛮荒里兴起，却也并非一日，说着前朝起就有了的。只这人马滋生，那边又不同中原，哪怕都在平安州那一带，却也分了好些部落，只都归顺认了王化，又得了封赏，跟着里头最大的三部每岁入京上贡的。不过早十年前，里面有一个大的，唤作甚么贝勒的将军，常寻了名头，或打或拢，渐渐做大起来。

王安福等人虽是参商，却也是上国人，又买卖甚大，早就与这些个人勾连起来。只去岁买卖人参后，路上他们就听说，交情最密的城主兵败被杀，今年倒未必都能如往年那边自在了……

紫鹃细细听来，这里人名不多，有的几个什么城主、将军的、首领的，名字要么古里古怪，要么从没听过的，只得几个有点类似爱新觉罗之类的部族名字，才有那么一点熟悉。剩下的又是哪些小部族相互吞噬的，女真族的头发，饮食起居等等，也是如名字一般陌生得可怕，极小一部分，才有那么一点搭得上。

可饶是这么着，紫鹃也只能硬着头皮做细听状，又频频问些小问题，发出个小惊呼，弄出点小动静，到了后面又得央求她后面多问一问。

金钏儿见她这么个模样，也觉有趣，因想了想道：“说来也是凑巧，我现今住着与你们姑娘外头的那铺子不远。我听说那钟姨娘常有去铺子里的，等闲了，我问清楚了这些个外夷的事，说与她听。她常有过来看你们姑娘的，到时候一说，岂不好？连着你说着那药材的事，也能一并做了，两处又能走动走动。”

紫鹃自然情愿，忙笑道：“这个好。我们那铺子，现今也做些托人做花儿，做针线的小买卖，你往年针线也是好的。得了闲做些，也能贴补贴补家计。”

两人商议定了，外头白老媳妇儿早布置了一桌，生拉着紫鹃用了些，才又唤了外头的小厮，原原本本将紫鹃送回去。至如她头前带过来的那两包袱的小顽意，金钏儿虽也收了，却也取了些旧日的针线等物做了回礼。

只紫鹃从这白家出去，再三辞了金钏儿等人，入了小轿，才听得一声起轿，略略坐定，外头忽而有一声道：“多谢姑娘。”

紫鹃掀起车窗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往后面看，却是那王安福在后头，又深深躬下腰行了一礼。又有金钏儿等人，也挥手相告，因离这不远，分明能看到她眼角泪光微微，晶莹透亮。

她心内微微发酸，也说不得旁的，只探出头，道一声回去罢，日后尽有相见的时候。两处就自分开，一则在后，一则在前，直入了贾府里头。

身边的小丫鬟犹自道：“可了不得。紫鹃姐姐，你与金钏儿姐姐好生亲厚呢。我再没见着的。”

紫鹃方收了伤感，又与小丫鬟道：“我们打小的情分，现今她外嫁出去了，也不知后头有没有再见的时候，自然不能与旁个比的。你回去也不要多说，没得让其他人知道了，又得伤感。”

小丫鬟答应了。

一行人入了内里，紫鹃便与小丫鬟出了小轿，慢慢回到了潇湘馆。

那里正有些热闹。

宝玉的病早已好了，因明儿凤姐生日，又是贾母特地要做脸，他便索性告假到了后日，这会儿正与黛玉说道尤氏的布置，又有明日诗社等事，十分雀跃欢喜。

黛玉歪着脑袋听他闲话，手里拿着棋子儿，一面嗔怪：“旁人下棋，只念着安安静静，还要说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倒好，旁人没说半句话，只自己一车轱辘话，说也说不尽，哪里是下棋的样子。”

宝玉取了一子，落在棋盘里，笑道：“我又不是观棋的，自然能言语。再有，落子无悔我可做的了的。”

正说着，两人见紫鹃回来了，就转过头看她：

“金钏儿可还好？”

“今日怎么样？”

紫鹃笑着走过去，倒了一杯茶吃了，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她好着呢。”说着，便将今日种种粗略提了两句，又着实夸赞了王安福几句，讲了几句细故。

黛玉便有些欢喜，因道：“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宝玉却有些出神，听了黛玉这话，他方点一点头，道：“她出去了，能过得好，倒也罢了。往后有什么，咱们帮衬一些，想来总也过得去的。”

听了他这话，紫鹃顺着话头，笑道：“二爷这话倒应了景呢。”

先补上这一章，晚上还得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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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