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便不言语,只倚在那边榻上,单手支着脸颊,沉沉若有所思。
紫鹃已是深知这两人,书中就是情深意长的,现今更是说得上同心同德,再不能以寻常相比。因此,她也难说旁的什么话,见黛玉不言语,便悄悄端了热茶细点搁到案几上,就自退出去。
腊月已至,年关将近的,各处都不比平素得闲,没得什么事,也有一出一出的事要预备出来。潇湘馆中,亦是如此。
此时忽得有邢岫烟的小丫头篆儿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荷包,递与紫鹃:“前儿林姑娘夸我们姑娘的蝴蝶结子好。近来得空,我们姑娘顺手打了几条,因想起这一出,就使我送与林姑娘——自来了这里,多谢她关照顾念。”
口里说着,她面上却有些局促,似是有些怕羞的模样儿。
紫鹃知道,邢岫烟多赖妙玉教导,虽是贫寒,却也是有见识心胸的女孩儿,自有气度。但这小丫头却没见过贾府似的富贵,常日里见人多有躲闪避让的。
上头那一通话,必也是邢岫烟交代的,她才能说出来。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紫鹃也不肯让她难受,忙双手接了我收下,口中满是谢意,因笑道:“前儿我们姑娘回来,还提了这个呢。她见了必是欢喜。”
篆儿听了,倒放松下来,圆团团的脸上都是笑:“林姑娘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由此说了一阵话,她才去了。
紫鹃将东西仔细收好,边上雪雁笑道:“真个像邢姑娘,都是安静少话的,只这几句话都说得磕巴。”
春纤递了一碟子瓜子儿来,一面道:“话少些又怎么样?难得一片真心记挂,姑娘不过说一句,邢姑娘就留意了,又特特做了送来。”
三人才说了几句嘴,官中又送东西来,她们忙抛开这个,紧着出去,一面与那管事娘子交接,一面让茶让座。
那管事娘子满脸只是笑,道:“姑娘们留座儿,原不该不领的,只今儿着实忙,必要紧着将差事办了,后头还有旁的事呢。”
紫鹃笑着倒了一盏茶,递到管事娘子手边,一面劝她吃茶歇一歇,一面问:“如今年节下的,虽有许多事,到底早就预备了的,又没到正日子,正该得闲。婶子惯常也是使人不使力的,怎么如今反要忙起来?”
“紫鹃姑娘自然知道的,再是预备周全,也没奈何突然来的喜事儿。”管事娘子眉开眼笑,十分得意:
“原是今日传来消息,一是琏二奶奶的娘家,王老大人升了九省都检点,后头又有常与我们老爷走动,极亲厚的贾雨村贾大人,现补授大司马。
这两桩喜事,都要打点起来。偏我们太太知道得迟了些,方才打发人唤我,办了差事立时过去。或是打点贺礼,或是跟着送到后宅,请两处夫人的安,都是立时要现办了的。嗳,也是我今儿赶上了。”
原是如此。
紫鹃心里掠过一丝阴云,脸上倒都是笑,又贺她得了提点,且道:“既如此,我也不耽误婶子喜上加喜,高升上去。”
那管事娘子喜滋滋去了。
贾府上下人等,见着姻亲故旧俱都有所进益,自家虽没个响动,也自觉添了几分颜面,虽没有言语,这年也有些儿喜上加喜的味道。
是以,今岁贾政虽不在,一应热闹等事,却半点不减去岁。
里头黛玉又比旁人更忙三分。
不为旁的,只是年节下诸家拜祭宗祠,她虽寄居贾府,多有以此为半个家的心念。然而到了三节两寿之类节庆祭祀时,她也多要往外头林府走一回。
如今也是如此。
当日清晨,黛玉打发人回禀贾母一声,就坐上车马,带着瑞哥儿、紫鹃等人,一径到了外头林府。
那里早已清扫安置妥当,只待他们来。
当下,黛玉下了车,先进内院屋中收拾了,再从内里一步步出来,往供奉林如海、贾敏夫妻的的一处院落正堂而去。
那里早已拿净水洒扫,细细清洗打理过的。饶是天色昏沉,也能一眼瞧见清凌凌的青石路,光亮亮的黑瓦绿窗粉白墙,甬道两侧的苍松翠柏虽细,却因前儿一阵雨雪过去,更添苍翠。
黛玉等人一路慢慢行来,无人言语咳嗽,只有默默一阵脚步响动。饶是人少,这萧萧西风中,也自有一番恭谨庄重。
里面早已香烛辉煌,玄色帐幕依次布展,正中立着神主位,黑漆白字分明如刻。因林家子嗣独有黛玉、瑞哥两人,到了门槛处,也只两人迈步而入,焚纸奠酒,三拜于前,又静静祝祷一番,礼毕而出。
紫鹃等人立在门外,瞧着空落落的堂屋,只两人孤单单在里头,一应布置虽早设下了,略略动手烧纸等事,却也显得孤寂单薄。
好在两人出来后,虽是眼圈儿微红,精神却还不错。
到了外头院中,歇息吃了两口茶,又用了午饭,黛玉还有些沉默,瑞哥儿却已是渐渐如旧,又瞧着这屋中有些沉闷,便问了些日常细故,又有年节等事。
钟姨娘打叠起精神,将一些旧日的家常趣事讲了两件,又道:“因着店铺里雇了十来个人,既是到了年下,好歹相聚一场,竟也摆一桌酒席,着他们吃去,也是酬谢他们素日尽心。”
这事黛玉听过一耳朵,见钟姨娘又特特提及,便点一点头:
“他们既忠厚得力,咱们自然也要关照些。难得大年节下的,一桌席面也不值什么,只管吩咐下就是。一应花用,记在官中就是。
只你们也辛苦一年,又要做事,又要照应我们两个,也是难为了。如今既是年下,好生歇一阵儿,不是什么要紧大事,过了十五再说也不迟的。”
说着,又与众人格外封了个红包,分发下去,也是过年的意思。
张、李总管并钟姨娘等皆尽躬身谢了,又将这一年有关的事体说了一回。不过是置办的田宅店铺的进益,又有各项花费,并各处仆役人等或要赏或要罚的等事,皆尽回禀。
黛玉既是渐渐领会了世间清浊,人心善恶等事,有意担当起来,此时自然也格外认真。当下里,或询问或评论,或是追根溯源,或是展望日后,与旧年相比,竟是换了个人似的。
哪怕两个总管素日做事也周正,也盼着黛玉瑞哥两人精明强干,一年的事凑到一处回,他们也是回得满头大汗。待得诸事办妥,且将黛玉并瑞哥送回,两人都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被寒风一吹,才觉出后背心都有些汗湿了:“姑娘果真是进益了。”
钟姨娘在旁瞧着,也不由笑了:“那是自然,我们姑娘是何等样人?往年不过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自己尊重,如今那府里老太太教养着,渐次长大了,自然又是不同。”
两人瞧着那车马粼粼而去,都自点头。
而里头的紫鹃却笑着与黛玉道:“姑娘越发有了威信,一句话是一句话的,我瞧着两位总管额上都迸出汗珠儿了。”
黛玉略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瑞哥儿的发髻,又道:“我们家的事,我自得尽心的,也是我往年不留意,到了现今,却该慢慢打点起来了。再如何,也得让瑞哥儿知道才是。”
先前她那一通管事儿的手段,瑞哥早已瞧得目瞪口呆,万想不到素日清高超逸,仿佛与金银俗物丁点不沾的长姐,竟也有这么一面。
这会儿听到这话,他越加怔忪,半晌才问道:“姐姐要让我知道什么?”
黛玉抚着他的脸,叹道:“自然是家里境况。你如今专心读书,以期日后蟾宫折桂,担当起一家的声名,自然是头等要紧的。可家里产业人丁等事,却也要有个粗略在心才好。”
这却是前面没有过的,瑞哥不免疑惑,因问其缘故。
黛玉与紫鹃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却因身在外头不好言语,便拿话含糊了两句。瑞哥也是个聪明孩子,听出里头意思,也止住话头,转而说起今日所听的一些个事。
他到底年纪小,往日也不留心这些家计事体,见此时黛玉有意让他了解,便将先前听到的不明白之处,提了几条儿。
黛玉两人便抽着里头不甚要紧的分说一回。
饶是如此,这一路行来瑞哥也多觉进益,笑道:“却不知家中竟也有这许多门道。难怪旧日有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以齐家为先,果真是至理名言。”
黛玉一笑,且道:“天底下的事,归根溯源,本就在一处的。何况,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也不能小看这些家里的琐碎事体。这里的事,未必比那些朝堂上的大事容易的。不然也不会有个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浑话儿。”
说得这两句,外头就有婆子往里头回话,道已是回到贾府了。
两人便从马车下来,又上了一乘软轿,一路抬到里面,又换了婆子,才回到园中,已是将将晚饭的光景了。
补上一章,可能还会再写点,不过晚上不一定还会发……可能放明天,也能等会发半章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年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