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宝玉说的警幻仙姑?
她为何唤我绛珠?
没等黛玉发问,警幻仙子含笑伸手在她额前虚虚一点。
黛玉只觉灵台杂念一扫而空,竟是前所未有的通明!
原来她真身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绛珠草。
蒙受赤瑕宫神瑛侍者之恩,日以甘露灌溉,使得她受天地精华雨露滋养,得修人形,游离于离恨天外。
警幻笑道:“可记起了?妹妹那时闻得这神瑛侍者意欲趁此昌明太平朝世下世为人,妹妹便随了他同去,说要以一生的眼泪还他,方可偿还灌溉之情。”
黛玉忙问:“不知这神瑛侍者下世为人后,是何身份?”
警幻仙子回道:“妹妹如何还问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荣公之曾孙,名唤宝玉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黛玉喃喃:“竟然是他。”
听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与他是前世未了的缘分,难怪今生凑作一处时总是惹出这么多的眼泪来。
原是我欠他的!
警幻正色道:“妹妹已还尽了前世的泪,此案便算了结了。”
黛玉在得知这桩前尘往事后,顿时醒悟过来。
要修得正果,须得先偿清恩德,她下凡只是为了还泪,和宝玉的情意不过是其中衍生出来的一段插曲而已。
成不成得了又有什么要紧?
黛玉又问:“这桩往事姐姐是否说与宝玉听了?也该叫他明白过来才是,总不好叫他不明不白的剃头挑子一头热。”
“即便说与他听了,想来也是毫无用处。”警幻摇头叹息,甚是无奈。
昔日警幻仙子受荣国公宁国公所托,特意费尽心思点化宝玉,希望他不受声色犬马所困。
结果宝玉前脚刚从太虚幻境回去,后脚就拉着袭人初试**情。
警幻当时在天上看得额角直跳,要不是修炼多年,早已不因外物而情绪波动,差点儿就被这冥顽不灵的石头给气笑了。
再来一回,警幻也不愿去做无用功,有那工夫,都能点醒十个黛玉了!
黛玉抿唇轻笑,既然警幻不愿多提,她也不强求。
话头一转,好奇问起为何大观园一夕之间穿越到了现代。
警幻似乎是早知她会有此一问,淡然一笑,意味深长:“如今时候未到,不便同妹妹多言。”
“妹妹今生寿数未尽,还需在滚滚红尘中沉沦数十年,其间清贫富贵、人情冷暖,妹妹自去体会罢!”
应嘱咐的话已说尽了,黛玉天分高明,警幻不肯多言,只怕从言语之中叫她猜出一二分真相来。
便轻轻一拂广袖:“甘露之恩已了,还泪之说已尽!万望顾惜自身,切记!切记!”
*
“妹妹醒了?”
“可还难受得紧?”
……
黛玉恍惚听到宝钗的声音,待她悠然转醒时,发觉警幻仙子不知何时早已离开,眼前只见坐在床边的宝钗。
“朱姐姐说病中不宜喝茶,喝几口水润润嗓子吧。”宝钗含笑倒了杯温水递过来,说着又往黛玉额头一摸,笑说,“不烫了,想来是大好了。”
黛玉接过茶杯,小口抿了几口温水,客气道:“多谢姐姐费心照顾。”
宝钗笑说:“我可不敢居功,白日你还在输液,医生说不用来探病,免得打扰你休息。”
“方才在含芳阁用过晚饭我才过来,略坐一坐就准备走了,不过是赶巧遇上你醒来。”
“一直照顾你的是朱姐姐,她见我来了抽空去吃个晚饭,刚走不到半刻钟呢,许是过会子就回来了。”
黛玉听了,惟恐昨夜写的诗词叫人看见,惹得旁人多心传些闲话,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想要去收拾。
宝钗知她心事,轻轻把她按回床上去,宽慰道:“妹妹莫急,那些东西我一早就收起来了,除我外并没有旁人看见。”
黛玉还不知项目组早就知道了实情,红着脸儿道谢:“多亏了姐姐,要是真叫朱姐姐瞧见,才真让我没脸。”
宝钗见她头脑清醒精神尚可,并未受病情影响,就把今日之事一一说来。
众姊妹如何发现她和宝玉患病,朱丽又如何叫来医生帮她测体温输液。
被警幻仙子点醒后,黛玉已然是不再有想要与宝玉共度一生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的亲密友爱作不得假。
她忙问:“宝玉可还好?”
宝钗先来了黛玉这处,还没去过怡红院,自是不知宝玉现今病得如何了。
她为了宽黛玉的心便说:“宝兄弟历来比妹妹康健许多,妹妹如今都好些了,他想必也快大好了,妹妹只管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黛玉听了这话放下心来。
李阿姨听见里屋有动静,知道是黛玉醒了,忙叫人把晚饭送来。
虽都是些清淡的菜色但做得极为精致,还有一碗蒸得嫩嫩的鸡蛋羹,适合病人补充营养。
黛玉谢过李阿姨好意,勉强用了小半碗粥。
宝钗又盯着黛玉把朱丽留下来的几粒药片用温水吞服了下去才放心离开。
这厢潇湘馆里岁月静好,怡红院内却早被宝玉这个癖性古怪的痴情公子闹了个天翻地覆,各处乱成一片。
这出闹剧还需从一刻钟前说起。
黛玉在潇湘馆内悠悠转醒,宝玉在怡红院里也睁开了眼。
守在床边的探春惊喜道:“可算是醒了!快去知会朱姐姐一声!你饿不饿?我使人摆饭。”
却见宝玉“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伸手从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就狠命往地上一摔。
“什么莫失莫忘!什么仙寿恒昌!我就算寿与天齐也没个意思!”
“只盼着黑白无常早些来索了我的命,好叫我再世投胎做人,下一世再与林妹妹做一世的夫妻!”
湘云在贾府住的日子相较旁人来说不算长,少有见着宝玉使性子砸玉的模样,又想去拉他,又被吓得不敢动作,呆呆站在一旁。
迎春惜春却是早就习惯了他三不五时做些旁人难以理解的痴狂事来,摔玉也不是头一遭。
二人忙低头在地上寻这块玉,以免摔坏了这宝贝玩意儿,老太太晓得了怪罪下来任是谁都担待不起。
探春气得身子打颤:“你何苦拿这东西出气!便是不为着自个儿,也顾惜着旁人才是!要是外人知道你为了你林妹妹要死要活,倒是坏了她的名声!”
宝玉早已入了魔,哪里听得进去话,他见地上的通灵宝玉并未摔碎,又寻坚硬物件去砸。
三春忙拉住他,也不敢再说一句责备之语,免得叫这混世魔王继续胡闹下去。
探春灵机一动,劝道:“依我说你也不必忧心,如今老太太、老爷、太太都不在,你们难道敢自己做主婚嫁不成?”
“他们一日不在,我们也只得在这园子里待一日,指不定等咱们都白发苍苍了,你和你林妹妹还在一处住着呢!”
宝玉转悲为喜,想着贾母必定不会让林妹妹嫁与旁人,方肯被姊妹们慢慢哄回床上去。
通灵宝玉也被惜春从地上拾起,用手帕仔细包起来放在枕下。
宝玉忽然又探起身子来,对探春道:“好妹妹,你把这话与林妹妹说一遍去,免得叫她挂心。”
探春无法,只得顺着他应承下来,却又担心她若走了迎春惜春湘云劝不住宝玉这个天魔星,倒叫他惹出更多事端来。
如今园子里还住着朱丽和几位阿姨,要是把事情闹到外人跟前,就更不妙了。
恰巧这时宝钗刚从黛玉的潇湘馆出来,到怡红院来探病。
她是不愿掺和这摊浑水的,但既是探望了黛玉,自然不好厚此薄彼,也得来宝玉处走一遭,故而特意在外头略站了站。
听到碧纱橱内的争执声渐渐停了,宝钗才慢悠悠地走进来,笑说:“宝兄弟可大好了?”
探春喜出望外,拉着宝钗的手儿道:“可把救星等来了!我这里没法子脱身,劳烦姐姐替我去潇湘馆瞧一瞧林妹妹,顺道帮我传几句话。”
说着把刚才劝宝玉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
宝钗心里有些不大赞同,她方才瞧着黛玉的样子,是打算放下的意思,要是把探春这话说给她听,岂不是又勾起她的心思来。
落得最后还不是成不了,难道不是平白多叫黛玉伤心一回?
探春又再三恳求。
“宝玉是个什么人,姐姐最清楚不过了,这会子若是不哄着他,指不定又得拿着通灵宝玉发作,到时候在老太太跟前也没法子交差。”
“林姐姐是个聪明人,我找的借口骗得过宝玉,骗不过她去。”
“姐姐只管帮忙传个话,也不求林姐姐帮着一块把这呆子哄住,只是别拆穿我们的谎话就是了。”
“等到过几日宝玉清醒了,我们定会给他分辩清楚,不叫他纠缠林姐姐去。”
宝钗少不得依探春所托,折返回潇湘馆,把探春骗宝玉的话一字不差同黛玉学了一遍。
黛玉躺在床上,半张小脸儿都藏在被子里,只一双灵动的眼睛露在外头。
黛玉听罢轻笑一声。
“这话也只好糊弄宝玉这呆子了,老太太再大,如何大得过国法去,我叫你作一声姐姐,何苦说这些话来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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