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堂审柳管家

朱永贤自幼习武,身子骨壮实,在外奔波两日,睡一觉就缓过来了。朱永贤醒来见爱人还在梦中,轻轻起身,命人将早餐做好,放到马车上。裘智大腿磨破了,膝盖也肿着,估计十来天不能骑马了。

朱永贤又让人打了水,把裘智的官服拿来,如此都准备好了,才叫裘智起床。

裘智睁开眼,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无不酸疼。

朱永贤坐在床边,将裘智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手法十分娴熟。裘智享受着爱人的服务,过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清醒。

朱永贤心疼道:“要不请个病假,休息一天再去衙里。”

裘智摇头道:“不了,这案子快结了,等完事了好好歇几日。”说完,硬咬牙关爬了起来。

朱永贤帮他收拾妥当,二人上了马车,路上一起吃了个早餐。朱永贤给裘智送到县丞衙,才回到家中,继续画柳氏和海氏的画像。

裘智昨晚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根本没精力找广闻。今日到县丞衙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乔师爷这两天的表现。裘智在外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乔师爷作妖,听说他这几日还算老实,不免长舒一口气。

裘智把张佑让的玉佩给了郝捕头,让他派人去当铺调查,二十多年前是否有人当过相同的玉佩。裘智又处理了几件公务,就往殓房去了。

裘智和秦仵作一起,拼好了海氏的骸骨。秦仵作越看越是惊讶,县丞怎么对人的尸骨比自己一个仵作都了解。

裘智上辈子干了十多年的法医,虽然这么多年没上手,已经忘记了大半,但柳氏的尸体是正常下葬,尸骨摆放整齐。裘智稍微借鉴了一下,把当年的知识又给捡了回来。

裘智拿起柳氏□□的一块骨头,问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秦仵作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裘智解释道:“这块叫耻骨。”然后拿起另一侧的耻骨:“耻骨一共有两块,两片骨头靠韧带及纤维软骨组织联接起来。”

裘智指着联接的那一面,继续道:“这面叫耻骨联合面。”

裘智有些用词太过现代,秦仵作不大明白,但总体是听懂了。只是不明白这个耻骨和验尸有什么关系,秦仵作不解的望着裘智。

裘智看秦仵作的神色就知,卫朝的法医水平还没研究到这块呢,于是解释道:“人白骨化以后,不能通过外貌来判断年龄,只能靠骨头来判断了。”

秦仵作听了,不免心中暗暗称奇:县丞从哪学来的这些,竟比我懂得还多。

裘智不知秦仵作的心理活动,自顾自道:“耻骨联合面的形态随着年龄增长,会产生不同的变化。当然男女也不一样,今天咱们先说女性的。”

秦仵作见裘智并不藏私,立刻屏气凝神,用心记下裘智说的话。

裘智侃侃而谈:“耻骨联合面凹凸不平,凸出来的叫嵴,凹进去的叫沟。总体来说,耻骨联合面越平整,人的年纪越大。沟嵴越明显,年纪越小。随着年龄的增长还会出现骨化结节,骨质疏松,以及联合面隆起或凹陷等现象。”

秦仵作连连点头,看裘智的眼神都不一样,暗道:县丞果然博学。

裘智拿着柳氏的耻骨,仔细看了半天,对秦仵作道:“你看,她耻骨上的嵴差不多消失了,背侧缘已经形成,此人估计在二十五岁左右。”

裘智又拿起了海氏的耻骨,继续道:“这个耻骨联合面有波浪形起伏,约莫三十七八。”

秦仵作听完裘智的讲解,暗暗庆幸,幸亏裘智懂得验尸,没让自己来判断,直接给了标准答案。

秦仵作看裘智脾气还算温和,和自己说话没有半分的不耐烦,立刻找了只笔,谄笑道:“老爷,不然您把您刚才说的,再给小人说一遍。”

秦仵作靠验尸吃饭,自是要把这些知识点记下。

裘智看秦仵作好学,十分乐意教他,于是又详细地讲解了一遍。秦仵作乐呵呵地记了下来。

裘智等他整理好笔记,便开始讲下一个知识点:“我教你怎么用骨头来判断身高,咱们这两具尸骨已经组装好了,测量一下整体的高度,再加上一寸半(5cm),就是实际身高了。以后遇到尸骨不全的,我再和你说怎么凭借残骨来测量。”

秦仵作不知这位裘智哪看来的这些知识,比自己一个老仵作还懂。‘难道现在考科举还得会验尸吗?’秦仵心里不停地嘀咕。

裘智在现场没有时间查看海氏尸骨的状况,如今到了殓房,仔细研究了起来,发现海氏后脑头骨有一处裂痕,死前头部后侧应遭到了重击。

裘智不免疑惑,那坑里找到的刀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有两个人?

裘智交代秦仵作按自己刚才说的填好尸格,一边想着案情,一边走回了县丞衙。

走到一半的路程,裘智心下有了大概的推测。不过朱永贤的画像还没画完,而且结案的时间还算宽裕,裘智不着急提审柳管家。

回到县丞衙,裘智已经热得汗流浃背,懒得回家吃午饭了,就打算在县丞衙解决。

裘智现在每个月给乔师爷付一两半的小厨房伙食费,他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去内衙看乔师爷那张晚娘脸,一起吃饭,便在膳馆跟着众人对付了一口。

县丞衙里的人都是人精,看裘智宁愿在膳馆里用餐,也不想跟师爷一起,便知二人不和。

午休后,裘智把广闻叫了过来,吩咐道:“你去金家问问金佑谦,过几天审理柳管家,他想不想旁听。你别和他透露太多,只说牵扯甚广,场面肯定有些尴尬。”

金佑谦作为案件关系人,按理是要请来旁听的,但裘智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撕人家的伤口不太好,因此提前问清楚了。只是尚未结案,裘智不好告他其中的内情,只能暗示一二。

郝捕头派手下走访了数个当铺,最后在同福盛找到了线索。当年确实有人当过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不过账本不记录个人信息,兼时间久远,伙计都换了好几茬了,无法得知是谁来典当的。

过了两日,朱永贤把海氏和柳氏的肖像图都给画完了。

裘智看着栩栩如生的画像,大喜过望,搂着男友亲了好几口,给朱永贤乐得找不到北。

如今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裘智准备次日一早就结了金家的案子。

朱永贤一脸崇拜地望着裘智,夸道:“师弟,你真厉害,十几天就能破案。”

裘智心想:肯定着急啊,三十天命案必破,破不了轻则罚俸,重则直接卷铺盖卷回家了。

朱永贤轻轻摇晃着裘智的胳膊,好言求道:“明天让我也去旁听吧。”

这次查案朱永贤出人又出钱的,于情于理都不能庭审的时候给他排除在外。

裘智立刻颔首道:“没问题,但这次开大堂公审,你坐在次间里,千万不能出声。”

朱永贤拍着胸脯应了下来,“放心,我一定乖乖的,不拖你的后腿。”

朱永贤立志做成功男人背后的男人,当好贤内助,绝不会让裘智为难。

金佑谦没能理解裘智前几日的暗示,以为今天能给父母报仇,一大早就来到县丞衙,等着开堂。他有秀才功名,见官不跪,是以站在堂上。

大堂外站着不少好事的地皮无赖,毕竟早上正经人都在忙着工作赚钱,谁有闲心来看堂审。

柳管家一进大堂,就看到堂上摆了两具白骨。柳管家面色微变,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裘智拿起海氏的画像,一拍惊堂木,喝道:“抬起头看看,这画像中的人是谁?”

柳管家抬头看去。海氏死了二十多年,柳管家早已忘了她的容貌,最初并没有认出来,只是隐隐觉得面熟,又看了几眼,似是想起了什么。

柳管家瞬间脸色煞白,死死的盯住画像,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金佑谦看到海氏的肖像,眼前不由一亮,暗道:好巧妙的画功,竟似真人。谁知一扭头,见柳管家看到画中之人就像见到鬼一样,金佑谦不由一愣,心中起疑。

裘智见柳管家认出了海氏,而且面带羞愧之色,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松动了。

裘智慢条斯理道:“你之前说你逃荒到土河村,金多宝看你可怜,收留了你。可是据我所知,金多宝为人吝啬且毫无怜悯之心,待下极为苛刻,这种人怎么会收留你呢?”

金佑谦知道老爹的性子确实如裘智所说,并非良善之辈,只是裘智当着众人面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柳管家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驳,但他现在心乱如麻,一点头绪也无,不知从何开口。

裘智长叹一声,惋惜道:“金家是有好心人,但不是金多宝,而是海氏。恐怕是她看你们可怜,才收留的吧。”

柳管家听到你们二字,就知裘智查出二十几年前的真相,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表情扭曲,嘴角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紧张得肌肉痉挛,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裘智怒目圆睁,义愤填膺道:“海氏好心,哪知给家里引来了狼。你们三人合谋害死了海氏,然后你姐姐取而代之,成了金夫人。我们已经把海氏女的遗骨,从金家老房子里挖了出来。”

裘智指着海氏的尸骨道:“我们查过涿州县的户口,海氏父母具在,另有一兄。前几日我带人去了百花村,见了她的父母,得知她身量颇高,足有五尺六。金家坟墓里挖出的尸骨,身材娇小,与高大的海氏并不相符。”

柳管家依然沉默,并不说话。

裘智问道:“你可知仵作可以根据骨头来判断年龄吗?”

柳管家呆滞地摇摇头,别说柳管家不知道,要不是裘智教导,秦仵作都不会。

裘智继续道:“海氏若是十五年前去世,应该四十有二。可金家坟墓中挖出来的尸骨,仵作判断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

柳管家哪知仵作通过骨头,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线索。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话,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一下就被拆穿了,脸上露出颓然之色。

裘智拿起柳氏的画像,道:“这是金家仆人眼里的金夫人,我让她父母辨认过了,都说不是他家女儿。”

柳管家看到柳氏的画像,神色又是一变,怔怔地看了许久,眼中露出一抹柔情,嘴巴也情不自禁地向上裂。

裘智又拿起张佑让的玉佩晃了一晃,问道:“你觉得眼熟吗?”

柳管家看了看,然后摇摇头。

裘智道:“这是张家二公子,张佑让的玉佩,同柳氏女的是一对。当年她从张家逃跑,身无长物,只有这么一个玉佩。我已在本县当铺查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典当记录。”

柳管家听裘智这么一说,方才想起,确有此事。当年柳氏拿出一块玉佩,让自己当了换钱。

柳管家知道玉佩是姐姐从张家带出来的,但并不知有一对。

裘智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吓得柳管家身子一颤。裘智道:“你之前讲的故事是盗版的,我来给你讲正版的。”

“三十七年前,柳氏夫妻在捡到一个女婴,不忍她死在自家门口,抱回家当做女儿抚养。过了几个月,柳氏夫妻生一子,取名柳贵。女孩当做童养媳,姐弟二人一起长大,暗生情愫。涿州县有一大户张姓人家,家中两子,老大叫张佑谦,表字牧方,老二张佑让,体弱多病。张夫人听信术士之言,打算给幼子成亲冲喜,花了二百两聘礼定下柳氏女。成亲半年,张佑让一病没了,留下柳氏女守寡。你和柳氏旧情难忘,于是约定私奔。张家在涿州县是大户,你们不敢在县城久呆,于是一路乞食到了土河村。海氏见你二人可怜,带回家中,怎知引狼入室,你们三人合谋害死了海氏,之后柳氏占了她的身份。三人来到宛平,在同福盛当了玉佩,换了五十两银子,作为生意的本钱,就此发家。你同柳氏素有情分,二人交好,生下一子。金多宝目不识丁,柳氏羡慕张家的根基,给儿子取名金佑谦,希望他日后能和张家大少爷一样。十五年前,柳氏被人杀死在在天齐庙内,此案人证物证确凿,铁证如山。只因事发时你不在宛平,对案情细节并不了解,才会慌称杀死了柳氏,想隐瞒真正的作案动机。金多宝因中间换过一任妻子,对金佑谦的身世,不曾怀疑。但这么多年他身边女人不断,却再无子嗣降生,难免起疑。看过大夫后得知无法生育,便偷偷喝了一年的中药调理身体,想再续一房妻室延续血脉。被你察觉,怕金佑谦不能继承金家财产,起下杀意,将金多宝杀死于他房中,抛尸池塘。你见事情败露,又撒下弥天大谎,试图蒙混过关。”

柳管家全身紧绷,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柳管家还想垂死挣扎,但脑袋里一团浆糊,根本没有半点思绪。

裘智面带愠色,冷冷道:“我的故事可比你的通顺多了吧。这个案子里牵扯了张、海、金、柳四家,除了海氏可谓是全员恶人。张夫人自私冷漠,柳家夫妻贪财,柳氏女忘恩负义,你恩将仇报,金老爷更是丧尽天良。唯有海氏一善良女子,最是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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