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字子才,号随园老人,他最有名的一首诗《所见》,入选了小学课本,“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振”和“震”、“樾”字,常年折磨着小学生苍白的大脑。
当然,后世最值得纪念的成就,则是他晚年整理的一份随笔——《随园食单》,简直是吃货福音,满满的诚意,舌尖上的拆那盐选推荐的必读书单。
林宣仅凭一本打折的残稿,自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的诗坛盟主对后世存在多大的影响力,他只是觉得有几首诗不错,不应该埋没在浩瀚书海之中,便挑了一首出来,将它公之于众而已。
他和贾琏愉快地交流了一番捐官攻略,了解了一番行情。
一般来说,文官的价格总体比武官官位要贵上三成,排队等补缺的人更多了些,相当于在海底捞排队,而另一个则是呷哺呷哺,武官的缺相对来说,性价比更高,更便宜实惠一些。
而各府各县的价格,又按照具体的区域划分,有极大的不同。
穷乡僻壤里的官,自然是便宜,而金陵的官,相对来说就贵上许多,比如贾蓉便在想,要不要花几千两银子,补个京城的武缺,具体到某条街道某个部门,又别有天地。
林宣听完感慨:“多谢琏大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贾琏意犹未尽:“你到时候来了金陵,听我安排就是,保证哥将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自觉关系拉进了些,便用上了“哥”的名号。
林宣笑眯眯的,一副唯琏大哥马首是瞻的模样,极大满足了贾琏的虚荣心:“好。”
他一边随口和贾琏闲聊,一边儿又拉满了弓,这次贾琏看得清楚,少年轻眯起眼睛,只露出半张精致白皙的侧脸,远看貌如好女,看似瘦削的胳膊鼓起小块的肌肉,张弓,直直射出,只见尾如流矢,星火流星一般,破空的声音听得人耳膜一震,便又不偏不倚中了靶。
整个流程,宛如喝水吃饭般简单,全程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等再转过脸来时,又是一张灿烂含笑、看着不带半点威胁的面容。
贾琏怔了怔,他不好意思承认刚刚被表弟这一套动作帅到了。
隐约中,他竟觉到几许凌厉煞气。
林宣蹙眉,道:“这弓太轻了,我想换个重一点的。”
他用得很不顺手,总担心一不小心给折了。
他说完便想吩咐进福回家去换,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进福已经被他当垃圾给扔了,暂时还没新人站外边儿等着伺候他大少爷脾气,顿了顿,当没说过这句话。
便是这时,肩处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吴庸憨厚地胖脸笑眯眯凑过来:“用我的弓,我去三楼给你取。”
林宣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被拍肩膀了,只觉得太阳穴一跳,挑了挑眉,道:“写完诗了?”
“差不多。”
“吴公子没技惊个四座,艳压个群芳?”
吴庸心情不错,笑道:“写得还算可以,只是被一首诗抢了风头,当真是既生瑜何生亮,东方不亮西方亮,如之奈何。”
这句“东方不亮西方亮”,还是吴庸从林宣口中进口的。
嘴上说既生瑜何生亮,实际上却半点没有嫉妒丧气的意思,贾琏却有些好奇,问:“什么诗?”
吴庸敛了笑意,道:“一首五言诗,观其诗风,倒有陶、白之古意,我输得也不冤。”
他并不在乎这场输赢,本就不打算写诗,被逼着写了首应对而已,倒是更愿意提别的话题:“你不知道,林宣,那呛声的文士等我写出了诗,便不说话了,其状也实在好笑,鹌鹑一般,脸红如朱鹮之面,我也不愿再为难他。”
不待吴庸说完,林宣立刻赞道:“吴公子好生厉害,吾等实在望尘莫及。”
语气真挚,神色真诚。
吴庸哈哈大笑:“我也这么觉得。”
贾琏:“……”
好幼稚:-D。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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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郡王似乎只是稍作停留,便消失不见了。
钱正岚拿了诗稿,辞别过这位年纪轻轻、却又辈分颇高的郡王,便登到三楼,比之宽敞、华美的一楼,盛华楼的第三层则朴素古朴得多,宛如一座矗立的丰碑,在寒风中孤峭直立着。
灯火葳蕤,他点了蜡烛,便见几个素衣的老人围坐在一起,素净的桌上只放了几汪茶水,坐于主位的,是一个微胖的老者,面容慈和安逸,似乎因为常年过得舒心,以至于皱纹都少有,满头银发,梳得顺顺滑滑,远看如弥勒般和善雅致,让人只觉得很有福气的老人。
吴阁老一手笑着将黑色棋子置于棋盘上,笑道:“单让王子腾一人查边,怕是有些势单力孤,他压力未免大了些。”
另一素衣老者叹了口气:“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海疆如今纷乱未熄,虽是不可避免的,可也不应是这个时候,金陵城外又有叛乱,若是处置不当……”
钱正岚冷眼看着,这些话题和他如今已无甚大的关系,他只管如今的一亩三分地便罢了,朝廷上今日兴兵,明日鸣金,都像是雨天的太阳,照不照的到自己身上都无甚关系。倒是吴阁老见了他,笑着道:“可是去一楼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是。”侍人搬来一个椅子,钱正岚坐在一侧,想了想,道,“今年诗作倒是不如往年,原先还有几份可看的。”
“都是哄着小孩子玩的事,唯你认真。”素衣老者道,他执白子,过了许久,叹了口气,“怕只怕今年天时不好。”
吴阁老没说话。
当今陛下虽值壮年,却也是年岁日隆,兼好女色、身体亏空,近年在后宫禁苑的日子数不胜数,已有昏聩之兆,对朝堂的掌控力一年不如一年,而偏又子嗣太过丰茂,并非兴国的兆头。
这些问题,钱正岚自然不必忧心,他只是将盘来的诗稿拿着,对照着原诗不算工整,十足飘逸的字迹,又通读了一遍。
这倒像是一首禅诗。
古今以咏物来抒怀的蔚为大观,然而写得如此简练生动的,却并不多见,钱正岚疑心这袁枚是积淀深厚的文士,又观其字,见这一笔字儿虚浮飘逸,一看便是匆忙写的,虽有骨韵,但怎么看也没看出来有多少沉淀来。
倒像是稚子一时灵感所作。
然而无论如何,这样一首诗,无论今日能不能摘得魁首,都已经在事实上横冠了今年的文会,只怕会是传送最广、最直白简练、最适合童子启蒙的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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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府,秦淮岸。
薛宝钗停了船,刚上了岸,便有一跛脚乞儿挤在车前,求一口饭吃,透过马车的窗扉,她顿了顿,道:“赏几吊钱便罢了,不要多施舍。”
莺儿看了半晌,道:“姑娘,这人当真可怜,瘦得和骷髅架子一般。”
繁华的车马和灯烛之间,是乌黑的夜晚,雪松一般的浪涛从远处蔓延开,只见风摇树影,沙沙作响,薛宝钗翻过一页书册,淡淡“嗯”了一声。
今年寒冬逃亡而来的流民,也比往年多少许多。
她在看扬州府的乡试考题。
题目并不算难,是当地大儒押的题,相当于中考模拟卷,薛宝钗浏览起来很快,不过几分钟便翻了页,莺儿却看什么都稀奇,问:“姑娘,那秦淮岸里,当真有柳如是、顾横波吗?”
薛宝钗笑了,道:“是有,不过都是前朝的事,前朝的人。”
将要去荣国府暂住些时日,待小选结束,再行回府,这一路行来,连马夫都有些筋疲力尽,薛宝钗却依然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她体质最弱,又坐了一日的船,此刻却歪歪斜斜靠在车内,虚敛了眉眼,看书看得颇为认真。
无论多少次,莺儿都会被小姐的脸给迷住,只觉得再没有这么好看的人了,她愣愣道:“那如今呢?”
薛宝钗被逗笑了,总算抬了头,道:“如今我们自然是在见姨娘的路上。”
贾府里人际关系多而杂乱,她来时,已尽量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怕真到了地方,单是行李衣服、钗环书籍等都安排落脚,都要忙上几日,更不要说识人等等,不过这些事和莺儿也没什么关系,她到时候多记些就是了。
比起借住一事,她倒是更愁远在天边的小林公子的考试。
小林公子万一没考过,只怕要写很长的一封信,来找她哭;若是侥幸考过了,那更恐怖,又是很长的一段话。
薛宝钗在想该怎么回信。
按礼来说,和一个外男通信,是姑娘家的大忌,薛宝钗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继续聊下去了。
那神奇的信件是林公子的物品,每次一来便寄来薛府,若是不看不回,便落在这里了,薛宝钗也不知是出于被迫还是无奈,每每写了回信,等着那边儿的林公子断掉联系,然而不消几天,又有一封新信漂洋过海地来了。
……等到小选之时再说吧。
她想,林公子这几日忙于备考,这些小事也可推后两日再说,若是耽误了便是她的过错了。等到了她进宫之后,再和林公子阐明情况,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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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等到小选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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