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二人到底认为在这般时机同贾芸瑛相遇败坏兴致,何况事情已大致结束,故而相互交流一阵已知信息,赶在贾雨村回来之前,二人便出了屋门去,在外便分了手。
此后如何破开密码,自不再提。
只是当夜,本是约定好的时机,贺紫鸢却迟迟未拨来电话,亦不曾用其他方式道过平安。林敏潇心下一紧,忙不迭先给紫鸢拨去电话,无人接听,便迅速整理好言辞,报警,称好友失联、失踪,最后知道的去处,便是那信息闭塞的小镇。至于在那处状况如何,无人知晓。
“这是跨市的案子。”
联系到市一级并不难,可是具体到镇上,所需时间便磨得长了。加之当地人抱作一团、互相包庇,这一会儿说人手不够、要待白日令群众一同寻找,那一会儿说在查监控、尚未找到贺紫鸢最后出现在何处,过一阵儿又说人手皆已派遣出去、连守电话的都时有时无——如此这般,一磨起来,便耗费时间。
林敏潇果断决定自己抢先一步赶到现场。算算时间、查查路线,两地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小镇不够发达,火车没有直达,大巴车又漫长,倒不如趁夜里车少,自驾过去来的及时。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自驾……?
史乐晴的叮嘱在耳畔响起。
这是最危险的途径,决不能轻易实行。
尤其是深夜里,高速路上车少、车速快,下了高速,又实打实有一段小路,倘若有意制造意外,是最容易得手。
并非她胆小。但假如还未赶到现场、自己却送了性命,岂非更令事情雪上加霜?
挂断电话,她的心早已乱作一团。
这时节,她没有其他能够求助之人,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这条命。
林敏潇咬咬牙,果断翻出背包,开始准备必需品与常用药。
“你真要自己开车去?——要不,我陪你一起吧,路上车如果出问题,我也可以给你个照应!”
早知道就不该提前同史乐晴说,林敏潇想。
开着免提,史乐晴在那头苦口婆心地劝。林敏潇清点过一遍,确定应急用药全部整理完成,于是利落地拉上拉链,一面整理其他必需品,一面道:
“留下吧。说得直白些,就算我这一趟出了事,如此一来,至少还有你,手中掌握着这些资料。”
“可你这是去送死!”
“不一定。”
“万一,万一你们都回不来呢?潇潇,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乐晴,你听我说,倘若镇上的人先前是正常接警的话,我当然不会抢着去走这一趟。可是你看到了,他们没有,他们在转移话题!我在担心……”
“那我更应当同你一起去了!要是真是这样,你到了也会很危险的!”
“要是真是这样,你来了也没有用的!这些人……”
“——至少,找些信得过的人来陪你好不好?我真的怕,潇潇!”
最后一遍检查结束,林敏潇将背包拉链全部拉好,找出一身便于活动的衣物,又找出车钥匙,深吸一口气,道:
“我要出发了。车程最快四小时,每隔一小时我会打电话给你报平安,时间从这通电话挂断开始计算,如果超时两分钟,你知道该怎么做。”
“——开定位给我,这个总可以吧?”
史乐晴语气终于软下来,语调近乎于哀求。也许今晚她又夜不能寐,而明日的学习计划又要泡汤,也许明年的考研计划会跟随着发生重大变化——但,如果是为了林敏潇的安危,她心甘情愿。
“好。”
事不宜迟,林敏潇快步来到楼下。尽管还是炎炎夏日,但靠近大海、夜间气温低,夜晚的风,多少有了些凉意。推开老式对讲门、迎面撞进微凉的风中时,望着面前不远处的紫藤架,某一个瞬间,林敏潇忽然有种回到七年前、那个被陈雪雁匆忙叫下楼来的夜晚的错觉。
那个夜晚,她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同这座从小到大的、已经视作窠臼的宅子继续相伴的机会。她被迫面临自己突如其来的命运,又被推上这场生来便注定了的游戏。
林敏潇不觉抬头望去。
漆黑的夜幕,月亮只不起眼地挂在一边,很小、很小的一个白点,小到不抵路边灯光,小到好像离地球有几个世纪的距离。
今晚,没有星星呢。
七年前的声音再次在颅内炸响,好像七年前那一滴眼泪,时至今日,才终于落在她心田。她神智有些恍惚,脚步却实,叩在地上,先大脑一步向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一直到再看不见那紫藤架、月亮亦藏在居民楼后头,她才如梦初醒地转过头,但这次,无论是幻想中的AI,还是陈雪雁,都不会再同她说出一句:
“兴许夜里要下雨呢,天潮。”
那些属于她的青春故事,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随时间流逝。
天依旧很潮,夜依旧很黑。但,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浓郁的皮革气味随开车门的动作一同涌出来,呛得她一时竟有些反胃。
但她得开车。
车辆启动,她明白,无论今夜这趟短途旅行究竟能不能顺利开出去四小时,无论四个小时之后她是生是死,她都得踩下这第一脚油门。
——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救贺紫鸢的命。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模糊过爱与恨。
夜,还有很长。
*
“要我说,干脆杀了是最稳当的!真不明白……”
“你懂啥!杀了还有啥意思,反正咱蟠总是天,谁他妈能管得了这点儿事儿?那是不想在咱这几个镇上混了!”
这是贺紫鸢自昏迷中挣扎出来后,听懂的第一段对话。
距离她醒来,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觉神智不清、头又痛得厉害,不仅无力思考,就连竭力动动手指,都恍惚觉得指尖传来阵阵针扎似的细痛。想不起自己如今身处何处,想不起眼前情形是为何而来,就连自己究竟是谁,都实打实思索了一阵,这才恍惚将记忆唤醒。
最后一段记忆,停在几个小时之前。
她绕着薛蟠家屋子附近转了许久,又在附近小山寻找一阵观察角度,依旧未曾在那院落中窥见什么格外特殊的情况,倒是发现一个极靠近角落、连日来、除开一个几岁的孩子曾不定时端着剩饭剩菜溜进去的小屋。
她猜,这里便是香菱的所在之处。
她留心观察几分钟,发现那小屋墙皮剥落、墙角生出苔藓,周边堆了不少生活垃圾,连窗子都已经破碎——贺紫鸢取出望远镜,试着顺窗子看进去,却只看到几个摞在一起的、巨大的箱子,连同上头斑斑点点、像是老鼠啃过的痕迹,整个环境,简直是无法形容的恶劣。
她在山林间穿梭着换了几个角度,确定这偏僻的小屋仅有这一张窗子,且并无其他迹象可供印证其中是否有人生活,只好就此作罢,决心去寻几个孩子来,试探一番。
这兴许是她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贺紫鸢自然不曾想过,这薛蟠家中的小孩虽多、又同家中关系一般,可是个个精明,就连**岁的年纪,见到外乡人来问,心下亦暗叫不妙,一面装傻充愣,一面脚底抹油,溜向家中。
她不知已经惊了目标,尚且缓缓回到旅馆,整理思路,考虑该如何潜入那屋中——即使救不出来,亦总要想办法证明香菱的存在。
只要能够向外界证明香菱如今的生存现状,即使她不出手去救,亦总有转机。
然而,这么想着,她忽然听得门口,传来阵阵钥匙响声。
——怎么?!
她一时间被惊住,甚至想不起要翻出窗子去逃。
她只是猛然被这变动搞乱了心,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有她房间的钥匙,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来敞她的门,想不通那门为什么会被如此顺畅地开启——然后门被推开,她突然清醒过来,拼了命地要从窗子逃出去。三楼,只是三楼而已,下面是草地,跳下去,也许腿都不会断——
但她没能跳下去,她被人拽住了。
她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闯进来,最先拽住她的那个几乎要将她胳膊拽断。她于是拼命地反抗起来,抓向那些突如其来的攻击者的力气连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诧异——但是没有用,她没有武器,本来攥在手中的钢笔在划伤来者之后亦很快被夺去。另一个人快步上来,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而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忆将她的大脑重新激活。贺紫鸢终于复又在疼痛中获取了些许理智,她挣扎着将眼睛睁大,所见到的场景意外比想象中干净,是一处小小的、显然收拾过的煤房。周围没什么陈设,只有地上冬日煤块曾留下的点点黑斑,才能证明其身份。
几平米大的房间中仅有自己一人,显然,方才交谈的二人是在门外。
贺紫鸢深呼吸两次,大脑再度清醒些,她这才试着撑起身子,从地上短暂起身,去换一个动作。
是衣不蔽体还是如何,此时在她心中已不重要了——那并不能改变她眼下的处境。贺紫鸢起身,勉强又适应了一阵身上剧烈的疼痛,这才细细琢磨起门外二人的所言所语,与自己眼下如何脱身来。
看来旅馆老板话里藏刀,只说他薛蟠实力庞大,却对实际情况支支吾吾——不然,她不会如此冒险。
这镇子上,倘若单凭她一人之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逃得出去。
而其他人,恐怕亦都惧于薛家势力,怕得罪了人,自己亦跟着遭殃。
看来,还是绝路。
她看不到月亮,猜不出眼下究竟是什么时间,就连能够判断出是晚上,都是靠了门缝里看来的那一点暗淡。就算林敏潇发现她失联,第一时间按照原计划报了警、又向这里来,无论怎么算,都会是后半夜的事了。
——可是,她来了,又能帮上什么呢?
贺紫鸢一时有些绝望。
——如果本就逃不出去,为何不让她死在今日?
她浑身乏力,想要靠撞墙自杀简直异想天开。然而,倘若不……
那,她是不是,也会成为下一个香菱?
强烈的绝望袭上心头,紧接着便转变成恐惧。她想要大哭一场,可是不知为何,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在这一刻,门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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