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登闻鼓(上)

贾蓉煞白着脸闯进书房。毕竟,他纵再不经事,也知晓自家长辈秉性,尤其是贾赦这个待他还算宽厚大方的叔祖父。

赦叔祖父贾赦有自己的行事规则:比如穷人家可以卖女儿但不能杀女儿,比如他老人家也重男轻女念着大胖孙子,待他这个隔房的大胖孙子都颇为慈爱。但是他贾赦他自己可以无视孙女,可到底大姐儿是代表传宗接代,代表大房后继有人!

因此大姐儿得活蹦乱跳的!

可……可现如今大姐儿见喜才两天不到,就……就殇了。

在贾赦眼里没准就是断子绝孙!

更别提他今日也一直跟在亲爹身旁,是亲眼见过琏二叔不开心,也亲耳听到贾赦拿着匕首来要个说法!

想着,贾蓉冷汗涔涔,有些不敢抬眸去观察贾赦的脸色。但万万没想到,他垂首的那一瞬间,看到了贾赦。

躺在地上的贾赦。

还有他爹贾珍。

饶是书房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可两具……两个人横躺在地,神情都带着些惶恐,尤其是贾珍眉头紧拧,仿若在昏迷之前经历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大事,让人心慌担忧。否则作为亲儿子,他贾蓉真难得见亲爹贾珍还有发愁的要事。

且就算有要紧大事,偷偷说一句忤逆长辈的话语:贾珍也不会跟贾赦这个万事不管的商讨啊!

所以……

贾蓉嗡得一声脑中空白片刻。

迎着身旁仆从的叫喊,他一个激灵,咬住自己从戏曲方面得来的灵感: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然后带着自己察觉到的颤栗,贾蓉缓缓抬手探了探贾珍的鼻息。

感受到一丝丝气息,贾蓉大口大口喘气,而后又忙不迭探了探贾赦的鼻翼。

确定贾赦也同样还活着,他狠狠松口气,放声尖叫,抒泄自己作为独苗苗历来备受呵护的惶恐:“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啊!”

跟随而来的宁府仆从一怔,有个激灵的长随忙不迭跑出,边跑边示意同伴,意味深长:“先去跟琏二爷汇报。另外派人先去道观门口守着。若真有大事,就得惊扰老太爷清修了。”

这荣府两房斗争要是连累贾敬的独苗苗了,那就得去道观请道长主持大局!

六神无主的贾蓉闻言,抬眸看了看开口的长随。

瞧着对方长得虽然不显眼,但眉眼间此刻透着些智慧的光亮,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明亮。

当即点点头,干脆复述了一遍对方的安排。

长随:“…………”

在贾家真的暗卫技能都无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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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炷香时间后,贾琏死死按着因为捆绑留下的红痕,目光定定的看着诊脉的李太医。

李太医是今晚太医院轮值的太医。

身形看着便有些年轻,且也不知道其到底擅长哪个门类。

可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到底是太医!若是贾赦贾珍真有问题,太医出面作证,比寻常药铺坐诊的大夫有效力!

贾琏想着,垂首遮掩住自己眉眼间的阴鸷。

今晚之仇,他肯定会十倍奉还!

李太医环视屋内的做主的两人,低沉诉说自己的判断:“两位将军都是中了迷药才导致昏迷!”

贾蓉愕然:“迷……迷药?”

边震惊,贾蓉看看昏迷的亲爹,又看看贾赦,然后缓缓抬眸看向贾琏,迎着人带着些猩红的双眸,他……他话语一滞,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拉着贾琏到角落里,捂着嘴悄声道:“琏……琏二叔,您别生气。这……这迷药会不会是老祖宗派人下的啊?毕竟先前赦叔拿着匕首,听起来好像杀气腾腾的,想要问老祖宗要个说法。所以老祖宗就让我爹来劝劝他。”

贾琏喑哑着声,问:“老祖宗既然让珍大哥来劝了,为什么下药?这是不信任珍大哥?”

本想琢磨着要不建议“家丑不可外扬”的贾蓉闻言一怔:“也……也有道理啊。那不会是政二叔祖父下药?”

贾琏闻言,逼着自己忍住滔天的怒火,只抬眸扫扫屋内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字字带着恨意:“太医都来了,不管什么原因,二叔他作为弟弟,在贾家家主,贾家族长昏迷之时,竟然都不来探望,于礼也不合!”

贾蓉听得话语中满腔的怨念与滔天的恨意,抬眸看向书房大门,看向大门外头空空荡荡,寂静的院落,也克制不住心生怨念。

自打大姐儿见喜后,他和他爹忙前忙后,都不畏见喜感染的危害。可……可政二叔祖父竟然都……都不亲自过来看看哥哥,看看族长侄子,真的……真的亲情淡薄的很!

就在两人低声私语时,李太医询问过仆从,确定只有贾赦贾珍叔侄两在书房私聊,期间只要过一壶茶水后,便将目光锁定在茶壶上。

望着泡涨了的茶叶,李太医隐忍住心疼的眼神,细细的品了品茶水,而后面带震惊:“这……这……两位将军是中了迷药。但这迷药被茶遮掩了气息,恐怕不像寻常迷药……”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李太医闭了嘴。

贾琏和贾蓉再听到李太医开口时,早已停止了交流,目光齐齐带着希冀看向李太医。

贾琏见人欲言又止,似有顾虑的模样,赶紧抬手摸了摸荷包,发现自己荷包空无一物。且此刻他身上也没什么玉佩装饰。

沉默一瞬,贾琏颇为干脆一抬手,拽下贾蓉腰间配的玉佩,双手颇为恭敬的递上:“还望李太医多多费心,将病因定要说的清清楚楚。毕竟被昏迷的是一等神威将军和三等威化将军,都是朝廷正儿八经册封过的爵爷!”

贾蓉有样学样,拿出自己荷包递过去。

他本来就有钱,快过年了钱更多!

“李太医,还望您多多指点,其他不说我爹就我这一个儿子。他若是出点事,我小小年纪日后该怎么办啊?”贾蓉虽有求情卖惨之意,但还是不自禁带上了哭腔,发自肺腑担心道。

李太医闻言,似乎颇为震惊的看了眼贾蓉,而后深深叹口气,低声道:“蓉小爷,虽然……虽然……我舔着脸说一句您日后莫要提独苗苗的事情。威化将军正值壮年,子嗣定然少不了。”

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李太医接过贾蓉的荷包,又收了玉佩,低声:“两位将军恐怕中的是枉断肠!”

贾琏吓得面色一白:“断……断肠?”

“这……这不是迷药吗?”

贾蓉在一旁点头若小鸡啄米,附和贾琏的话语。

李太医瞧着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叔侄两,暗骂一声牛继宗眼瞎后,神秘兮兮道:“前朝流传下来的后宫秘药。与乍一看与迷药无异议,一开始服用,尤其是夜晚服用,谁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睡觉还是中了毒。但积年累月被药昏迷后,将不利于男人生育。”

边说李太医指指还剩下的茶水:“也得亏两位将军算有些福气,这剩茶还未被收拾掉,我从茶水中能分辨一二。”

“这药跟茶混合,气味会有变化。而看茶盏的茶芽,应茶中之王顾渚紫笋,浸泡后应汤色清亮,可现如今……”

贾琏和贾蓉一看茶水,就见茶盏随着李太医的动作,汤水呈现出妖红色,淡淡的一抹。

贾琏如坠冰窟,面上努力挤出微笑,对着李太医一弯腰:“多谢您指点。”

李太医看着骤然隐忍,学会控制情绪的贾琏,眼眸闪了闪。

还没来得及说其他,便听得哎哟一声。

他下意识的抬眸望去,就见扎着针的贾珍醒了。

见状,他有些困惑:就……就贾珍夜夜笙歌的体质,中了药竟然醒得那么快?

就在李太医困惑时,贾蓉回眸看见贾珍,双眸含着泪,噼里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通。

贾珍呲牙裂目,死死盯着李太医,一字一字开口:“断子绝孙的药?”

“您和神威将军应是第一次服用,并无大碍。”李太医躬身回禀。

毕竟他只是个年轻的小太医,按理得向爵爷行礼问安。

贾珍回想着自己昏迷前的一幕幕,牙龈咬得咯咯作响:“麻烦您检查仔细一些,到底是下水里还是顾渚紫笋的茶饼里!”

李太医看着怒气冲天却还有一丝清明的贾珍,再一次躬身领命,直接给了一直白检验的方法:“将军容禀,以下官来看最快的检查方法便是将茶饼泡茶予以狗喝。”

说完李太医一弯腰:“下官还有事,且先告退。”

端得一副不愿掺和太多的架势。

“多谢李太医。”贾珍从怀里掏出荷包,干脆无比递过去:“今日提醒的恩情,我贾珍记下了。”

“您……您严重了,卑职也不过是……是太医院的微末小吏。能有幸到国府诊脉又得如此丰厚封红,已算荣幸了。”李太医含笑推却:“两位公子先前予以的,已经很丰厚,足够下官大醉一场。”

看着年纪轻轻的小太医一副“我懂后院水深,闭嘴不言”的神色,贾珍笑笑,郑重把自己的荷包塞人手心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李太医,我贾家说实在还真没什么声誉。两位将军一起被下药,尤其又是断子绝孙的药。或许不是后院斗争,而是朝廷斗争呢。所以为防有奸诈小人污蔑,还请您将诊脉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免得让人污了不该污蔑的人。”

李太医像是刚顺着贾珍的话想到什么事,吓得双膝一软,跪地:“这……这……”

“您放心。琏儿蓉儿还不扶起李太医?”贾珍缓缓开口,目带厉色:“李太医您放心,只要好好记录,有人问起也一五一十回答便可。我贾珍虽然没什么能耐,但也要护着我自己的小命!”

贾琏看着不像往日,眉眼间忽然带着些犀利的贾珍,收敛住自己偏飞的情绪,弯腰毕恭毕敬的双手搀扶起李太医,和声道:“李太医,您的才华我们也会牢记于心的。”

看来,他们贾家平时交好的太医要换一位了!

“更莫提今晚您与贾家也是救命之恩。”说着贾琏缓缓跪地,认真对着李太医叩首。

刹那间,屋内寂静无声。

李太医颇为震惊的望着贾琏,望着据说以出身为傲的贾琏,一时间有些沉甸甸的。这……这……也算破而后立吧。

“您严重了。”李太医赶忙弯腰搀扶:“我……我说直白些也是拿人钱财而已。以后有什么值得用我的地方,咱们简简单单用钱交易。”

如此直白的话语响彻屋内,就连贾蓉都颇为震惊:“您……您……”

“我祖上乃是仵作。”李太医自嘲的笑笑:“本朝有幸改了行当了太医,但……但皇城内那些贵人们还是颇为忌讳的。今日……今日因缘巧合的遇见诸位,我也话直白些,免得日后诸位误会。”

“不不不,不误会。仵作也挺好的。”贾珍赶忙拍案道:“我世叔说了他昔年查案都亏了仵作帮忙呢!但凡有才华的,我贾家都愿意敬着尊着!”

要不是贾史氏看起来机智有才华,能抵挡些麻烦,他也不愿意有个隔房的曾祖母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因此他这话是真心诚意,发自肺腑的。

边说,贾珍一个眼神扫过去,还示意贾蓉好好行个大礼。

“我这孩子成婚三年未有喜讯,以后还得多劳烦李太医您。”贾珍自己也弯了弯腰,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其他太医各有所长,他们就算送金,只算锦上添花而已。可若是结交李太医,祖宗行业被忌讳的李太医,那对人而言就是雪中送炭。

这其中的道理,就好像他愿意以小辈的姿态结交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内相跟着皇帝起起伏伏多年,早就被磨炼成了人精。可到底戴权还是阉奴,需要一份完全属于人的体面,需要些子侄后辈,让人体验亲友的温暖。

贾蓉闻言吓得唇畔都失了血色,赶忙弯腰行礼。

李太医:“…………”

李太医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野心勃勃却眼瞎的牛继宗了。因为贾家人虽然纨绔,可真诚的时候真的眼里带着……带着那种愚蠢清澈的渴求,仿若他是药王转世,仿若他能妙手回春。

让人的虚荣心诡异就得到了满足,让人忍不住就心软一分,道一句好。

“这……”李太医瞄了眼还躺在床上装昏迷的贾赦,轻咳了一声:“多谢诸位抬爱。但有些事我这个外人不方便,还请诸位趁早有个决断。”

说完也不等贾家三人说什么,急急忙忙离开,免得自己真的随牛继宗眼瞎了。

目送着李太医离开的背影,贾珍眉头一挑,言简意赅:“找两条狗来。”

一炷香时间后,贾珍看看喝了新泡茶活蹦乱跳的狗,再看看旧茶水昏迷的狗,自嘲的笑了笑:“好,好得很!”

“来人,把这两条狗给本族长丢贾政院子里去!”

吩咐完,贾珍扫眼自己的宁府仆从,“把爷的话明明白白给我带到了,贾政要是不给我一炷香时间内滚过来,爷就敢把茶水喂给贾宝玉喝!”

贾赦要是不能生育,贾琏唯一的女儿殇了,那过继还真顺理成章了!

他不用想其他事情,敬道长教了,一件事谁获利最大谁就是凶手!

仆从们闻言互相对视一眼,为首之人带着些胆怯,弱弱开口:“珍大爷,您消消气。政老爷毕竟是荣府家主是您长辈,您……”

贾琏听得这话,再看看似乎对贾政颇为信服的仆从,手死死捏紧成拳,厉声道:“珍大哥,贾家的族长,我可能要干件有损贾家威名的事情!”

一听带着杀气的话语,装睡的贾赦缓缓睁开了双眸,带着些喑哑开口:“我……咳咳,水……水……”

微弱的一声呼唤响起,让贾琏的怒意更深了几分。但此刻他也没有多说其他,急急忙忙到床边,看向面色还有些灰白的亲爹,赶忙倒了一杯茶。

茶刚入嘴,贾赦直接噗的一口吐了出来,带着愤懑:“大冬天的给我喝冷水?贾琏,你是想干什么?”

贾琏一震。

此话一出,一夜忙碌的贾珍抬手倒了茶水,喝了一口。

冰冷的凉意侵入喉咙,让他的厉火更深几分:“好,好得很!赦叔,看来你先前跟我说的没错啊,他们真的够厉害的!今日能让你昏倒让你断子绝孙琢磨过继,没准再过几年就琢磨到我头上,琢磨到蓉儿头上!”

——大房出事,竟然连个端茶换水的奴才秧子都没有!!!

贾赦看着双眸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贾珍,心中默念一声对不起,但面上却是一脸无辜:“你……你说什么?”

“叔祖父,是这样的……”贾蓉愤怒不已,连笔带划诉说自己被委派告知大姐儿殇后自己所见的种种事情!

贾赦听完之后直接一个箭步从床上蹿向桌案,拿起自己的匕首,“好,好得很!”

“叔,您冷静。”贾珍拦住贾赦,目带恳求:“咱们去找牛世叔。他待您不错,让他出个主意,否则咱们没准都会被欺负啊!”

“找北静王叔也可以,他……他虽然跟您斗嘴吵架几句,可光凭嫡长子的出身,你们两就挺惺惺相惜的。”

罗列着目前可以求助的对象,贾珍说着还颇为羡慕。

他……他辈分不一样,且年龄也差了五六岁,除却贾赦带着他一起跟四王八公三代玩,其他时候他都是跟四代以及……以及外祖父那边的文臣世家子弟玩。

但外祖父一家被抄了,那些相熟的书香世家子弟不是斩就是被流放,而相熟的四王八公四代个个还得看亲爹脸色,也个个是富贵闲人,所以遇到事情他连个帮着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还是贾赦的发小靠谱!!!

贾赦看着说得言之凿凿,似乎还带着希冀的贾珍,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珍儿,你没听过靠山山会倒吗?且谁愿意掺和家务事?!”

带着些质问,贾赦环视屋内三人,昂着头道:“我打算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不管如何,荣府的仆从我要全部换一遍!”

听到登闻鼓三个字,贾琏默念家务事三个字,抬眸望着面带颓然的亲爹,唯恐某些愚孝念头爆发,直接双膝跪地:“父亲,您和珍大哥被下、药、中、毒,作为人子,我去敲登闻鼓告状更为合适!”

——他是原告,他的女儿死了,他更惨,贾史氏就算拿捏辈分拿捏父亲的愚孝,也没有用!!!

贾赦垂首定定看着跪地的贾琏,凤眸一转,目带警惕,试探:“万一王熙凤让你要中馈权利让你选择息事宁人,你还会不会继续告状?”

贾珍闻言想起自己先前种种劝说贾赦不要大闹的话语,心中一凉,反手拍拍贾蓉:“贾蓉上!”

蓉儿作为孝子也有权利告状吧?

贾蓉点头若小鸡啄米。

贾赦见状轻笑一声:“贾珍,你解释的清楚跟儿媳妇不清不楚的谣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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