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里提心吊胆地等了没一会,外头丰儿便匆忙走来,照旧不敢进门,只在帘外低声禀报:
“二奶奶,家里夫人来了,还领着位太医,听说是府上专门递了王家大人的帖子,连夜请来的一位脉象极好,精通妇科的陈太医。”
平儿闻言,忙看了眼王熙凤,后者点头默许,她便忙忙地走出去,吩咐了丰儿。
外头丰儿早有准备,立刻和平儿一道打点里外。
王熙凤蹙眉,总觉得有点不对,直到看着他们收拾妥当,搬了凳子,外头已经有小丫头子扶着一个中年美妇走了进来,她才心里一动,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王子腾夫人,竟然没去先请老太太的安?
“快先歇着,别乱动了,咱们这样的关系,哪里还用在意那些个虚礼,尽算了吧!”
看王熙凤作势就要下床行礼,这美妇人立刻虚按住了她,笑道。
“多谢婶婶,特意来看我一趟。只是我现在体虚乏力,面容病损,实在是失礼了。”
王熙凤顺势躺回身后软垫上,低声道。
王子腾夫人脸上闪过一抹讶色。
之前她也曾多次来看过王熙凤,这次王熙凤小产,恰逢府里王子腾公务繁忙,连带着府上也增多了诸多忙碌,因此不及来看这个侄女。
只是即便如此,也多令下人送补品来贾府,每每她也仔细打听着,都说渐安,她也便放心了些许。
本以为这再过几天便要大好了,她府里好些事还想着要等王熙凤回去帮衬着点,怎么一夜之间,成了这样了?
这个侄女到底有多要强,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虽然下人说是王熙凤底下的婆子瞒着她偷偷跑去的,可是这种话也不过骗骗外头不懂的那些人罢了。
来时的路上她本还有些疑虑,担心是这个精明得鬼一样的侄女是有什么盘算,要利用她和王子腾,不想如今一看,大为吃惊。
“你这脸色怎么样了?前儿不是还听说已经大好,我打发刘嬷嬷和时蕙送来的补品可都吃了?
怎么气色这么难看,听说还晕了好几回?
你家二爷呢?听老爷说他前儿的差事不是已经完了,这几日既在京城,凤儿又是这般,怎也不见他在旁照顾?”
王子腾夫人说着,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质问向旁边伺候的平儿。
“老太太说,前儿又有了新的什么要紧事,二爷便出去忙了,这几日都不在京。”
平儿蹙眉,还没说话,外头丰儿沏了茶进来,恰好听到这句,忙赔笑解释。
“看来你倒是清楚。
既如此,便是你去通报你家老太太吧。
就说我这突然造访,实属冒昧,实在是听说了我家大姑娘病情加重,实在担心,又听得府上无人主事,请不得太医,说不得,只好厚了这张老脸,寻了位太医过来,给凤儿瞧瞧。”
王子腾夫人便看着丰儿道,说完又似乎才刚想起来,
“说起来,我来过这许多次,凤儿你这个丫头我虽则眼熟,却没问过,不知道叫什么,看着倒是个伶俐的。”
“回夫人的话,这是丰儿。”平儿见丰儿脸色略略尴尬,替她解了围。
“丰儿……”
王子腾夫人念了两回,没再说这些,只是再看丰儿时,脸色略略有些难看起来,
“去回话吧,顺便和你家老太太说一声,我担心凤儿身子,一时着急,也顾不上旁的就来了。
来得太早,怕打扰了老太太歇息,就不去请安了,也请老太太不必挂心,照旧歇着吧,我等太医给凤儿瞧完开了药,这就走了。”
丰儿闻言,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不是我说你,常日里人都说琏二奶奶冷软心冷,手段酷辣,怎么你白担了这样个名儿,竟连个下人的名字也做不得主?”
王子腾夫人也不等丰儿走远,开口便道。
凤儿,丰儿。
这样的名字,谁听了不别扭?
王熙凤自己是现代人,并不在意这些,但是方才王子腾念时,她确实也感觉到了不对。
细思过往,原主记忆里这个丰儿并不算重要,不过原主没有要改,自然也有原因。
“婶婶不知道,她是二老爷送来的。”
王熙凤只简单说了一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花心思。
一个名字而已,别说叫丰儿,她就真要叫凤儿,难道就真能混淆了他俩?
这也太看轻了古代的阶级森严。
“你呀你,也太好性儿了,不过小产一回,养好了往后照旧能生养的,怕什么?
这几日也是府里太忙,我也有日子没来看你了,这一见了,简直不像你。
罢了,或是你命里当有此劫,且等撑过了这一劫就好了。”
王子腾夫人说着,又看了眼旁边平儿,
“你每日里也该劝着她些。
你主子性子自来要强,怕也只你一个贴身信得过了,你不劝她养好了身子,旁人只怕更不敢开口了,长此以往,不怕坐下病来,可就晚了。”
“婶婶可别说她了,现下已够唠叨的了,婶婶要再说,她更要絮叨个没完了。”
王熙凤忙笑道,又看看外头,强行转移话题,
“老太太那里,婶婶真不用去瞧瞧?
虽然时辰还早,但是昨儿夜里老太太带着家里大大小小妯娌姑嫂的一齐来看我,这屋里险些坐不下。
费了那么多神,又被我气着了,只怕是也没睡沉,这会子许是已经起了。”
起先还不以为意,听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王子腾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忽然松了口气了,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从前那个嘴刁心眼多的王熙凤,什么时候变了这样一个乖顺听话的小媳妇了。
原来你现下是改了。从前大大咧咧恨不得人人知道你心思多,现下倒是学会沉稳行事了。倒也好,只要别憋屈了自己,吃了亏,就都行。
横竖还有咱们王家呢,你叔叔,自然替你做主。”
王熙凤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一掐,疼得立刻眼圈一红,赶紧转过脸去。
等回过头来,已经平静了不少,自嘲一笑:
“婶婶之前劝我的话,这些时日,我孤坐无人时常常想起。
只是我往日里只知立威,不敢施恩,不知道积攒下来多少怨恨,这回我小产,许多事也算看清了。也是我自己蠢,身边人的心都没看懂,抓不住,还能指望谁。”
“你还年轻,现下想开也不算晚。只是你这养身子的时候,可不好太过伤心。”
王子腾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头又看了一眼,
“想来你家老太太、太太们也快来了。
等都到了,让陈太医给你瞧瞧,他就是从前我同你提过的那个妇科圣手,几个侯府家的夫人都是他调养好的。”
“嗯。有劳婶婶了。”王熙凤点头。
太医虽然到了,但是到底是在贾府,王子腾夫人不请安是一回事,还能算是替侄女出头,小礼数上不周全罢了,贾府现下按着不给孙媳妇请医本来也理亏,必定不会追究。
可若是贾母和邢、王两个夫人不在,直接贸然让王熙凤看了太医,那就是违背了男女大防的规矩,性质就不同了。
“从前看着你家老太太、太太的面,有王太医常来,我也不好太过僭越,如今也算是个机会。
你家老太太不肯夤夜请医,闹得人人皆知,倒是给了我个好借口,只是一样,这回你可别再死心眼了,只想着抓着那没用的管家权不放,好好一个哥儿都没了。”
王子腾夫人这次来,一则是请太医,给王熙凤做靠山,二则,也是王子腾的意思,希望她借这个机会再好好劝劝王熙凤,一味要强,也该讲究个方法,以后做事该知道个轻重,别再这么顾头不顾尾的了。
原先王子腾夫人还有些犹豫,现下却见王熙凤还算听话,自己到底也是个女人,终究心疼她,便趁着贾母等人未到,赶紧又多说了几句,
“你往日里的聪明都去了哪里?
也不想想,你若是没个子嗣,便是这贾府让你管得再好,再上一层楼,等你日后百年,还不是落入旁人手里?
琏儿不过现下待你好,可他到底是个爷们,和咱们女人终究不同。你累坏了身子,你来吃亏,可他呢,或是纳妾,或是……”
她顿了顿,也知道王熙凤和这贾琏是自小儿的感情,说的太过,怕反而刺激了王熙凤,便婉转些劝她,
“终究有别的法子。
你倒是可怎生是好?
便是有我和你叔叔在,她们不敢怎么苛待你,可你无子,这就是最大的弱点,往后,终究不好。”
王子腾夫人大约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重了,叹了口气,又道,
“我也知道这话你不爱听,是以往日里我也不多劝你。可是眼看着你现在,到底叫人不放心。”
“我知道婶婶为着我,只是小产不是我……
婶婶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我也不是做错事不认的人,可这次,真是冤枉死我了。”
王熙凤这次不用掐自己,她只要想到自己刚穿越来时,这具身体里不断让她体验的那种心寒齿冷,那种无尽的悲凉绝望,便觉得眼泪接连滚落下来,整个脸冰凉一片。
小产的事,其实她这些天没人时也会自己回忆分析。
看贾琏上次的举动,只怕王熙凤孕中他也常忍不住,或者,是根本就没想忍。
当时她才小产几天?他就能拉着她动手动脚,那么王熙凤小产前,他只怕也没打算“委屈自己”。
人人都说王熙凤是因为自己不注意保养才没养住这个孩子。
可是家里上下都要她操持,过年的时候这样大家族里外多少人事要操心?
普通人这么大个肚子都要小心休息的阶段,家里没一个人帮她。
本来就高风险了,贾琏这种只想着自己的人,如果还要再对她动手动脚,她自己又绝对不会打发他去外头。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
小产后少见贾琏,问平儿他们都说是他在外头替府里办事,顾不上。
可如果不是愧疚,怎么可能面都不露?
所谓的伤神失意,冷风里站一晚不睡等等,是心疼,还是愧疚?
细思极恐的细节太多了。
书里的王熙凤这次心灰意冷地死去,真是只是因为小产,还是,也有对身边这个男人害死自己胎儿,导致她心冷绝望太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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