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事关机密,夫妇二人不敢假手于人,便亲自在此照料。谁知两副药灌下去,贾元春才渐渐有了意识,睁开眼打量四周。宝钗见她醒来,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踟蹰,喊了声娘娘便面带难色。
元春见自己并不在皇宫中,也意识到什么,先是试探着叫了声薛表妹,见她点头才知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待要起身,却觉头晕目眩,难以支撑,宝钗又轻手轻脚将她扶着躺下。
她张了张口,沙哑着嗓子问道:“我怎么在这里,那群反贼怎样,今上可平安无事了?”
宝钗见她双眉紧蹙,一派关心今上安慰的模样,心里一突。她坐在床边低声说道:“娘娘,反贼俱已被擒拿,现都压在天牢听审。今上及各位娘娘已摆驾回宫,一切安好。”
元春闻言感到意外,有些费力地抬头看向宝钗。她虽说只有省亲时与薛家表妹有一面之缘,然而母亲等入宫时也会提及这位薛家表妹,说她品格端方,娴雅大方,是个知道分寸懂规矩的大家闺秀。
虽说情况混乱,但自己已然是贵妃,无论生死都该在皇家,论理她一个两姨姊妹不该管她的死活。不管,就不会有事。若是管了,反倒生了几张嘴都说不清,给自己带来一身麻烦。
如今跟前只有宝钗一人,不外乎有人以为自己死了,怕朝廷倾覆后自己的尸体流落在外,特意为自己收尸。只是没想到自己命大,被砍了几刀,又被毁容,竟还能活下来。
她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被包扎住的伤口,咂摸着口中的苦涩药香,笑着道谢:“多谢薛妹妹救命之恩。若放任我在外头,想必是早已活不成的。”
她在宫里举步维艰,空有位份,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宠爱和尊重,更没有子嗣。方才在轿中,又是被吴贵妃推下,假死后又被皇后亲口下令毁容,便是能活着回去,也不过是以贵妃之礼下葬罢了。
宝钗见她说的是真心话,便摇头道:“现在这样也叫人难办,娘娘可想到日后该怎么办。”
户籍好说,都是内宅女子,也没谁闲着没事过来清查。等真要清查时,也不在乎有没有藏匿来路不明女子这一桩罪过了。只是贵妃本是为家族荣耀入宫,如今虽然活了下来,也不知她心中是何感想。
元春看出她的心事,苦笑道:“我在深宫无宠,连今上的面也见不到,还谈得上什么家族荣耀。如今出宫也好,今上念在我死得不明不白的份上,也许会抚恤家族,不枉我入宫一场。日后也不要叫我贵妃,只叫我姐姐吧。”
自她封妃后,家族也像是看到了光耀门楣的希望,在官场中比以往活跃太多。只是结交的外官再多、势力网织得再强,自家子弟不成气候,连个正经科举出身的都没有,终究没有什么底蕴。
如今她阴差阳错出宫,虽说让家族彻底没了指望,但似乎也算不上坏事。但愿家族听到消息后能趁早收手,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宝钗见元春想得开,便将自己与苏鸿商议好的说辞告知元春。元春默念两遍,记在心里中才点头答应。到晚间,宝钗才与苏鸿一起,套了车将元春送到苏家隔壁的宅院,又安排人在这里照顾元春。
苏父和苏母见苏鸿回了句话就带着宝钗出去半日,也摸不着头脑。苏鸿不想父母担忧,便并未说出实情,只说是薛家的远亲因为被休,临时接了消息才去帮忙安置。
一连几日,尽是风平浪静,苏鸿和宝钗见果然无事发生,元春又将自己的身份瞒得很好,便也放下心。唯有贾家听说贵妃薨逝后,都觉天塌地陷一般。王夫人几近哭死,贾政亦心情郁郁,却也于事无补。
谁知刚平静不过几日,又是一颗惊雷炸响——三司严刑拷打下,这些人的来历早已被吐露干净,都是昔年遭灾、未曾得到救济的灾民。
其中,便有十余人是因平安州主官奉承京官、迎合权贵,自家土地房屋被劫掠一空沦为佃农。至于幕后主使,这些人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只知道主家收留他们、供给衣食,帮他们娶妻生子。
苏鸿一听此事涉及平安州,右眼皮子直跳,心道大事不妙。若他没记错,《石头记》中,贾赦便数次派遣贾琏前去平安州,不知做什么勾当。只是不管贾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便是并非贾家主使,沾上也别想平安落地。
今上得知反贼中有一部分来自平安州,又说是被当地主官逼反,一时大怒,当即下令严查。贾政虽在朝中为官,但他却不知贾赦和贾琏私下的勾当,两房又关系紧张,因而竟并未将此事与大房的人说起。
因而十几日后,忠顺王便带着一群官差忽然上门,羁押贾赦、贾政、贾琏时,阖府上下都觉措手不及,不知家中到底犯了什么事。邢、王两位夫人急得没头苍蝇一样,待要打听,却一时没有可差遣的人手。
薛太太见状,少不了叫薛蟠、薛蝌拿着银子到刑部衙门上打听打听,好歹知道是否要紧,是不是要命的事。只是却打探不出来,那些胥吏收了银子就撵他们走,还嚷嚷着叫别沾染这事。薛家心知不妙,定是犯了大事。又想到前些日子的造反一事,更觉心惊肉跳。
宁府那边见荣府出事,却不同于薛家兄弟俩的懵懂,贾珍心中一清二楚,定是荣府那边结交外官、收取贿赂的事暴露了。此类事贾珍亦未曾少干,只是眼下宁府的事未发,他更不敢强出头,免得又叫人注意到宁府。因而脖子一缩,随意找了个借口便闭门不出。
王夫人见这样的大事,本家人不出头,反倒是外姓的为他们奔走,一边心灰,一边焦急。她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如今不光丈夫在牢里不知生死,膝下的三个子女已经没了两个,唯有宝玉尚且活着。一旦他们父子俩出了事,叫她后半辈子都没了活路了。
因荣府还被官兵团团围住,他们贾家的人出不去也进不来,可谓人心涣散。王夫人别无他法,除了安抚众子女儿媳外,也唯有日日以泪洗面。薛太太也没想到荣府会有今日,更没想到她们姊妹两个这样的年纪,竟还有这般磨难,也唯有伤心。
谁知这还不算完,见荣府势败,宁府连去打探情况也不敢,俨然是被吓破了胆子。墙倒众人推,哪里还有人想着当日宁、荣二公侍奉太祖皇帝建功立业的辛劳,早有素日看不惯贾家的人一窝蜂弹劾。
因而,宁府很快便因强占良田、聚集引诱王孙公子赌博、结交官员等事被问罪。因证据确凿,罪名累累,今上又厌恶两府子弟不仅不成器、反倒生出许多是非,当即便下令革除宁国府世职,查抄宁国府家产。至于贾珍,则因平安州一事尚未落定,先被压在大牢候审。
官兵查抄那日,宁国府上下哭声震天,女眷们被推攘到一处小房间。凡入册的奴婢、下人的卖身契,也都被一并收走。宁府虽说家中现银周转不过来,但摆设全是精品,不乏文玩古董,也被那些强盗一样的官兵顺手就藏。
尤氏婆媳被这样的阵仗吓得心脏突突跳,周围的侍妾们也都嘤嘤哭泣,看着外头那么多外男,不知道自己未来何去何从。宁府是当年太祖皇帝赐下,眼下也住不得了。好歹各房的嫁妆虽被那些人过了一遍,有嫁妆册子在,终究不敢太过分。
因而待官兵们把把她们撵出来后,尤氏见荣府亦被官兵把守,也无法求救。便只好叫贾蓉带着她们找个落脚的地方,好歹安顿下来。她们没了车轿,也没有仆从围随,竟是被沿街百姓大模大样瞧见,心中都觉羞愤。
百姓们也难得瞧见这个稀罕,纷纷指点着笑起来,又胡乱说几句贾家是犯了什么事。便有人笑道:“独他们两家霸道,这个街都叫宁荣街。他们两府乘车往来时,可都要把咱们远远撵走,连个影子也不叫看。这会儿被查抄,真是活该。”
荣府人虽被困在府内不能进出,但寻常派人买些菜蔬粮米、或是跟官兵打探一二,还是能知晓外头的事。听见宁府那边的动静,一众太太奶奶们也都被抽干了心气儿,惊惶不定。
王夫人哭道:“不得了了。宁府被速速裁决,咱们却没有半点动静,犯的事想必更大、更要紧。宝玉,你父亲和你哥哥平日里可有说些什么?”
贾宝玉素日厌恶仕途经济,又不常与大房那边往来,哪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而事事不清楚,急得面色青红,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夫人暗暗垂泪,心道因着贾母疼爱,她又因珠儿的事在先,总狠不下心管教。现在儿子成了只知道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主儿,未来还有什么指望。转头看见黛玉身体怯弱,坐在那里咳嗽。想到宝玉兴许连妻、子都不能照管好,不由更恨他不成器,又恨自己没能管好儿子。
苏鸿和宝钗自从听闻贾家事发,因心知肚明跟造反有关。他们一时没什么好办法,只知贾赦和贾琏是必定没了活路,贾政素来持身以正,又是刚刚薨逝的贵妃生父,许是还有一线生机。
苏鸿和薛蟠不敢干涉三司判案,只好又打点大牢上下,指望他们在牢里好过些。薛蟠又塞了银子,悄悄进牢房探望,见往日衣着规整的姨父不过入牢几日就变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由十分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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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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